第一百七十章 棋如人
藥池內,宮夙煙緊咬牙關,臉色慘白,汗珠從額頭滑落,掉進池水裏,蒸騰出迷霧般的白色。
痛,全身的經脈都像是要炸開一般,血液瘋狂的在血管裏流動,宛如岩漿般霸道侵蝕,蒙蒙的白霧升起,暈染在那張疤痕遍布的臉上。
由多種天材地寶匯聚而成的藥效可想而知,它們拚命的湧入她全身的每個毛孔,她的經脈以逆生長的速度修複著,如螞蟻錐心。
藥池裏很熱,熱的她的肌膚都泛起了淡淡的粉紅色。
鬼無情盤腿坐在藥池外,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的哼著小調兒。
淡紫色的錦衣軟榻上,慕寒星懶懶的靠在那裏,修長的長腿交叉而放,雙手放在腦後,細長的睫毛輕微如蝶翼般顫抖,輕佻的眼角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青色。
冷訣麵無表情的站在他身後,冷酷的臉上帶著殺氣,二百名死士團團圍住藥池,人人臉上都帶著肅殺的氣息。
無笙的身影隱在暗處,在那一方細微的方石陰影下,一抹修長的身影負手而立,他的眉心有一枚異火印記若隱若現。
無顏則是趴在離藥池不遠的一個小涼亭上,看似熟睡,實則警惕不已,她隻要一揮手,便可以調動湖裏所有的水元素,當今世上,罕有敵手。
宮夙煙痛的幾乎昏迷,卻又硬挺下來,她若是想要變強,就必須邁出這一步。
巨大的痛苦侵蝕著她的理智,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疼痛,撕裂著她的整個身軀。
撐了半個時辰後,宮夙煙終於暈了過去。
沒有人知道,在她暈過去的過程中,一抹淡淡的白色光暈籠罩著她素白如玉的身體,淡的幾乎無法察覺。
第一日,宮夙煙安靜的在藥池中度過,這期間也沒有人來“打擾”過,聚財莊的防守力度增強了數十倍,君淩天,君鳴徽手下的一半人馬都派了過來。
白日裏,慕寒星,鬼無情等人堅守,夜幕時分,君淩天和君鳴徽堅守,一人在藥池外,一人在屋頂。
無笙無顏,饕餮,冷訣和那兩百死士以及君淩天君鳴徽的人,則是日夜不休徹夜不眠的守護著,別說夜澤了,就是巫靈親自前來也未必闖的過。
時間一晃而過,三天很快過去,藥池裏卻絲毫沒有一點兒動靜。
幾個當世最為出色挺拔的男子站在藥池前,靜靜的等候著那個人的歸來。
紅衣獵獵,紅色衣擺在肅殺的寒風中翻飛,如今已是冬季,可是這個少年卻依舊穿的無比單薄,臉上的笑容嬉笑玩弄,眼底清澈見底。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著,灑在幾人的肩頭,很快便蓋過了他們的披風。
四個男子,一月白輕佻,一黑衣冷酷,一紫衣雍華,一紅衣風流,無一不是當世翹楚,人中龍鳳。
他們站在二百死士和四百隱衛前,其姿態優雅高貴,透出深不可測的氣質。
四人身後,則站著饕餮,無笙,無顏。
鬼無情上前一步,披風上的雪花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不少,發出輕微的聲音。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推開了木門。
陳舊老破的木門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嘎吱”的聲響,宛如萬古前的呼喚。
慕寒星一揚手,身後幾百名隱衛迅速回避,蒸騰的白色霧氣撲麵而來,帶著淡淡的藥香。
幾人未曾眨眼,一動不動的盯著那白霧。
待白霧散去,一抹白色的身影逐漸顯露出來,人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個穿著單薄白衣的女子,三千青絲在身後飄然起舞,映著她模糊不清的容顏。
她赤足走來,精致小巧的腳一步步踩在水漬裏,黑眸漂亮卻無神,帶著一種空洞的美麗。
她的眼神冰冷無比,犀利到好似可以看破人心,沒有人敢去與她對視,在她利劍一樣的目光下,隱衛都低下了頭??。
她毫不在意的踏著雪,白嫩的腳踩在雪地裏,站在幾人麵前。
她的麵容終於清晰起來,依舊是醜陋無比的臉,但卻不知為何讓人下意識的忽略了她的臉,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如仙的氣質。
在場的幾百隱衛,他們聽說過這位素和郡主的不少故事,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她,他們都知道她已經毀了容,卻不想毀的如此觸目驚心。
這樣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無法忍受的吧。怕是終生都要躲在小黑屋中,可悲可憐的度過一生。
可是她偏偏不,她偏要帶著自信張揚的笑容,肆無忌憚的活在眾人的目光下。
她是宮夙煙,就算毀了容,瞎了眼,啞了嗓,她也依舊是那個張狂的宮夙煙。
隱衛心中一動,若是這個女子沒有被毀容,又該是如何的驚才豔豔啊!
果真是天妒紅顏!
見到她之前,他們以為她是紅顏禍水,魅惑朝政,引得錦華和雲深險些兩次開戰,見到她之後,他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錦華一而再再而三的護著她,也明白了為什麽雲深太子非她不可。
這樣的女子,就該活在最高峰。
慕寒星與宮夙煙視線相接,她眼底的寒冰終於融化了些許,她抬起一隻手,在他的手心寫著:“謝謝。”
慕寒星頓時紅了眼圈,眼裏的輕佻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心疼。
她不過十五歲,卻要受這麽多的苦難。
宮夙煙退後一步,朝眾人鞠了個躬,她紅唇微動,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從她的唇形也可以猜出她在說什麽。
她說的是。
謝謝。
宮夙煙揚起手,一道黑色的元力從她手心射出,不遠處的假山當即被她轟了個粉碎!
人人呆怔在原地,心裏震驚到了極點。
八階高手!啟月大陸近百年來從來沒有人到達的巔峰!
她是天才,沒有之一!
三天三夜,無時無刻的折磨,她終於成功的修複了經脈,恢複了巔峰實力,甚至於,她還進了一階,達到了九階實力。
不得不說,在巫靈的折磨下,她原本的經脈全部被毀去了,但是這更有利於鬼無情發揮,她的經脈全部重生,經過淬煉後,明顯比以前進步更大。
之所以沒有暴露真正的實力,宮夙煙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群情激奮,隱衛們雖然都不說話,卻可以感受到他們無聲的喜悅和祝福。
他們看著她的眼神,都閃爍著絕對的敬意和崇拜!
啟月大陸,以武為尊!
宮夙煙默默的感受著這一切,她本就是八階巔峰,
宮夙煙勾了勾嘴角,綻放出一抹冰冷的笑,她宮夙煙,回來了!
無顏埋首在無笙懷裏,低低的哭了起來,終於好了,他們的主子終於好了,那段日子裏,她心裏的憋屈,她的不悅,她的憤怒,她都看在眼裏,可是她卻一直克製著她的情緒,不想給他們帶來負擔。
她忍了這麽久,終於一朝化繭成蝶。
慕寒星低頭看了看她踩在雪地裏的腳,皺了皺眉,隨即不悅的將她橫抱起來,強製性的禁錮在懷裏,抱著她張揚而去。
宮夙煙掙紮了幾下,卻沒掙脫,內心鬱悶無比,之前是她受了傷,他們抱著她情有可原,可是如今她都好了,就不適合這樣了!
察覺到宮夙煙的掙紮,慕寒星冷冷的掃了她一眼,聲音冷漠:“你穿鞋了麽?”
宮夙煙的聽力已經恢複,她怔了怔,不再掙紮。
鬼無情眯著眼站在原地,笑容依舊吊兒郎當帶著痞氣,眼底卻幽深如墨。
寒風吹過,紅衣顯得更加蕭瑟。
鬼無情給南宮清澤又傳了一封書信,說了一下宮夙煙的情況,然後又委婉的說自己還要留下來照顧她的嗓子,眼睛和臉,南宮清澤沒有回話,想來是默許了。
宮夙煙的傷勢好了後,她閑來無事就與鬼無情下棋,鬼無情看似輕佻浮躁,實則沉穩內斂,步步為營,謀略雄才,縱使宮夙煙,也好幾次差點兒中了他的套。
驚險之餘,宮夙煙總是想,如果鬼無情是她的敵人,那麽他一定會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對手。
鬼無情抬起頭,咧開嘴衝著她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該你了。”
宮夙煙回神,點點頭,放下一子。
鬼無情挑眉,往後一靠,雙手環胸:“你輸了。”
宮夙煙怔了怔,低下頭掃了一眼棋局,鬼無情說的沒錯,她的確是輸了。
宮夙煙淡淡的放下棋子,麵色平靜:“是我技不如人。”
鬼無情摸著下巴搖了搖頭:“不,你輸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他定定的看著宮夙煙,目光如炬。
宮夙煙挑眉看他,忽然笑了:“怎麽說?”
鬼無情好整以暇的從那張醜陋的臉上掃過,努了努嘴:“你心不靜,自然贏不了我。”
“人生如棋,切莫失了本心。”
扔下這句話,鬼無情拂袖而去,寒風卷起他的衣角,帶著濃重的煞氣。
宮夙煙低下頭看著棋局,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落到她的身上,她卻渾然不覺。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一個調笑的聲音忽然響起:“怎麽,你還等著我抱你回去不成?”
宮夙煙抬起頭,對上鬼無情嬉笑的臉。
她鬆了口氣,搖搖頭,站起身。
鬼無情拿過一旁的披風給她係上,然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前麵,宮夙煙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準確的踩在他的腳印上,不至於濕了鞋襪。
寒冬臨近,氣溫陡然降了不少,宮夙煙縮在屋子裏不願意出去,無事時就趴在床上睡覺,或者吃鬼無情送來的藥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