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身處危境
過了兩天,公司裏便開始有流言傳出,有說何方勁虧空公款的,有說他徇私舞弊的,有說他跋扈弄權的,甚至於連本來應該算是大事底定的工程事故掃尾,也突然傳出了另一種版本,暗指是何方勁越權行事,強迫建築隊趕工而又克扣工程款,才致使建築隊不能不違規操作,引發事故。上次的事故,何方勁應該負起完全的領導責任。
原本應該了結的事故,突然又生出這樣詭異的謠言,根本都不必猜測,就能讓人清楚其中的原因。
冬末在把文件送給何方勁簽字後便去詢問三建隊到底有無發生嚴重的工程事故,探聽的結果是三建隊隻出了一起小車禍,工具車爆胎滑行,摔壞了一台勘測用的全站儀,不過損失了些微財物,根本沒有人員傷亡。
兩廂一對,冬末心裏猜疑便落實了——那天黃健催促她去送簽的文件,根本不是什麽單純的財務報表,而有可能是一些栽贓陷害的東西。那天黃健肯定是知道何方勁醉了,又借故把柳慧調走,再利用何方勁對她少防備較少的心理,一舉突破他的防線,徹底的讓他當了一次冤大頭。
這一下,恐怕上次的工程事故責任真的要落實到他頭上來結案了。盡管事實上不是他,但那些文件上有他的親筆簽名,他怎麽擺得脫嫌疑?
冬末清楚這次事故責任會造成的後果,既然黃健下了這種手,他一定會趁人病,要人命。輕則拿著文件顛倒是非在董事會上把何方勁拉下馬來,重則向檢察院投誠,再把罪名誇大幾分,直接把他陷進牢裏去。
照黃健做事信奉打蛇打死原則的過往來看,他利用檢察院把何方勁完全打落的可能性比他輕輕抬手大多了。
在冬末的等待中,本來已經將要偃旗息鼓的檢察院果然又重造聲勢,再次派員調查上次民工傷亡事故的“內幕”。這一次,何方勁很倒黴的從上次的置身事外者變成了局中人,並且檢察院很迅速的掌握了他下令違規趕工的證據。
何方勁被檢察官帶走的時候,冬末正從宿舍出來,剛好在公司大門口遇見。何方勁頭發淩亂,雙目通紅,平日整齊光潔的服飾此時狼籍不堪,腕上戴著手銬。冬末與他迎麵碰上,何方勁不顧檢察員的催促,停下了腳步,望著她,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還是笑,古怪至極,好一會兒,喑聲問道:“阿舒,是不是你?”
冬末揚眉,詫異問道:“什麽是不是我?”
“隻要是我簽過的文件,我從沒有不審慎查看內容,留備底案的,不可能出現冒出兩份由我親手簽署,但我卻根本沒有印象的文件來。能讓我毫無察覺一腳踩進去的陷阱,除非是你設下的,否則沒有別人。”
冬末微笑:“何經理,檢察機關的公正嚴明,我深信不疑,你也應該相信。天理公義,容不得冤枉好人,但也不會放縱壞人。你如果沒有做錯事,不妨把到檢察機關暫住當成一種另類體驗,靜候無罪開釋的佳音,何必說些我不懂的話?”
何方勁哈哈一笑,隻是聲音裏終究掩不住淒涼之意:“阿舒,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我會如你所願!但經此一役,我對你再無虧欠,若有日後,你莫再怪我。”
冬末扯動嘴角,一笑:“何經理,若有日後,舒冬末必定恭迎您的大駕。”
何方勁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後會有期!”
一語既畢,他大步從冬末身邊邁過,坐上了檢察院的車輛。他不再回頭,倒是他身後的兩名檢察員回頭用猜疑的目光仔細的打量了冬末一眼。
載著何方勁的車呼嘯而去,留下冬末站在當地,怔然。
她的仇人,終於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了,但是,她心裏卻沒有多少喜悅之意。
是,何方勁對她做過的事,用他的性命還償還也不為過,但是,他今天這樣的下場,卻說不上是他當日作惡的報應,而是被陰謀陷害。
布置陰謀的人是黃健,但讓何方勁踏入陷阱的人,卻是她。
她知道何方勁在這件事上的無辜,也知道他有今日是被赤裸裸的栽贓陷害。
何方勁栽了這一次,相信以黃健的手段,會繼續讓他栽第二次,直到讓他替東寶背下所有惡名,再也不能重見天日為止。
以結果而論,她報仇的目標達到了;但是,以過程而論,她報仇的手法,卻與光明正大毫無關聯。
她低頭,張開左手,自己微翹的拇指上,仿佛還沾著那日她所醮的鮮紅印油,那麽紅,紅得像血。
崔福海得知何方勁被捕的消息,第一時間打了電話過來:“冬末,恭喜。”
冬末聽到他一腔喜慶,很想說一聲“同喜”,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反問一句:“大海,何方勁現在這樣,你真的高興嗎?”
崔福海毫不猶豫的回答:“自然高興,這就叫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冬末不出聲了,崔福海從她的靜默中察覺她的情緒不對,有些驚疑,好一會兒才問:“冬末,難道你不舍得?”
“我對他已經沒有了感情,怎麽可能舍不得?”冬末輕輕一笑,輕聲道:“我隻是覺得,為了他這個結果,我似乎做了不應該做的事。”
崔福海愕然,驚問:“怎麽?”
“檢察院作為證據的兩份文件,是黃健通過頁數調換頂包的手段湊出來的。而文件後麵的簽字,是我趁他酒醉拿到的。”
冬末澀然一笑,左手拇指不自禁的搓動一下,歎息:“大海,應該為那些民工的傷亡負責的人,是黃健。而在東寶過往的發展過程裏,要為許多受過傷害的人負責的人,也是黃健。我這樣做,不僅是陷害了何方勁,更是幫助了犯罪者逃避了罪責。”
崔福海也一時無言,良久才道:“冬末,你也不用太自責。黃健混到如今這地位,逃脫罪責的方法多的是,就是沒有利用你拖下何方勁,他也能用別人替罪。並不是因為你報仇,他才逃脫的。”
冬末靜默片刻,才道:“這也是一種可能……然而,現在畢竟是因為我參與其事,才讓那些含冤者無法看到真正的罪魁禍首接受法律的製裁的。”
崔福海因為何方勁的欺騙,才到大二就被迫輟學,為了歸還欠同學的錢,他也曾經在建築工地裏打工,深知民工的苦難,此時聽到冬末的話,深有感觸,黯然一歎,勉強道:“冬末,我們到今日,都知道這世界的運行規則,本來就沒有什麽清明。你隻是順勢而為,並沒有刻意作惡,不必自責。”
冬末幹笑一聲,不再說話,心裏卻不期然的想起了夏初清明開朗的笑臉——在他的眼裏,世界就是清明的,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同一個人,為善時他會讚歎,為惡時他會惱怒。但是他絕不會因為那個人曾經為惡,就將其所有行為都歸為惡,也不因為那人曾經為善而將其惡行包庇。
若是讓夏初知道了何方勁與她的過往,若是讓他知道她為了報仇而做的事,他會怎麽看她呢?
會用很傷心很傷心的表情看著她,圍在她身邊,不停的勸她改惡行善,匡扶正義吧?
她揉了揉太陽穴,隱約覺得頭痛起來。
何方勁被捕的第二天,檢察院的人再來東寶了解情況,就特意把冬末叫了進去,詢問她與何方勁的關係以及他昨天與她的對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冬末雖然沒有跟公檢法機關打過交道,但與同齡的女孩子相比閱曆不知豐富了多少,檢察機關的問話她也能應付。加上黃健利用她做了事,也怕她會不經意的把自己漏了出來,免不了上下打點,替她多方遮掩。
有黃健相助,冬末從檢察機關的詢問中脫出身來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辭職。
黃健對她的辭職申請並不意外,隻是例行的挽留一番,見她去意堅決,便應允了。
冬末搬出東寶的職工宿舍,一時無處可去,心裏又有些不安,也懶得租房,直接去開一家三星酒店開了間長租房。
崔福海對她這種做法很不滿意:“冬末,你可以到我家暫住,再不然你那兩家店都是有員工宿舍的,哪裏不能將就,住在外麵多不安全。”
“正是因為不安全,所以我才要住在酒店裏。”
崔福海嚇了一跳:“不安全?你是說……你現在有麻煩?”
冬末也不隱瞞:“我覺得眼下確實有危險,實在不能將麻煩帶回去。大海,我整理出來的那些資料,你藏好了沒有?”
“我知道有開鎖的高手,沒把材料放家裏,在銀行租了保險櫃藏著,你放心。不過,你自身的安全怎麽辦?請兩個保鏢?”
冬末苦笑:“大海,檢察機關沒準現在都還在盯著我呢,我這時候突然請保鏢,那不是明白告訴他們,我這裏有情況,更招他們注意嗎?國內的公檢法機關是什麽樣的辦事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想跟他們打交道。而且,我想,隻要事情完結得快,不再出岔子,我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隻要何方勁的案子結得快,黃健這事辦得順利,她手裏藏的那份資料不流出來,相信黃健還犯不著一定要置她於死地,畢竟她一直謹言慎行,並沒有過探聽黃健的機密的舉動。而且這次黃健栽贓陷害,她雖然參與了其事,但卻根本沒有人向她透過風聲,即使為了這次事件,需要真的殺人滅口,大概也輪不到她吧?
不過黃健做事心狠手辣,讓人來恐嚇她一番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大海,你趕緊給我找一些製暴性能良好的防狼工具,我帶在身上,心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