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傷心
楊氏雖然已經與二老爺合離,但她驟然離世,在府裏還是掀起了風波,老太太也哭了一場,好歹給她做了幾年的兒媳婦,心裏還是有感情,知道楊氏去了,要親自去看看。
喬瑛若也鬧著要去,因身上衣服穿得豔了,又急匆匆跑回去換了身月白襖配白裙子,頭上戴得花兒鳳兒全都取下來,換成了珍珠的首飾。
劉氏當她素日與楊氏親近,驟然聞此噩耗,想去跟前最後盡盡孝心,便允了她同去。
喬績早一步過去了,等老太太趁馬車到了,眾人都迎出來,喬瑛若等不及,掀開車窗簾子,從滿目白色中看到崔珩,他身上穿斬衰,低頭牽著仍在抽噎的崔珝,喬瑛若看不到他麵上神情,但心裏仍是一疼。
老太太被扶下馬車,掃視一圈沒見到二老爺,知道他是夜裏到的,肯定還沒回去,便問:“老二呢?”
“二叔還在屋裏。”喬績回道,完皺起眉,話裏似有未盡之語。
親娘來了都不出來見人,肯定有事,老太太心裏門兒清,當即也不用人扶,一馬當先往屋裏去。她一動,眾人也都跟著進去了,喬瑛若本來還想和崔珩上幾句話,可人湧上來,把她也帶著往裏麵去,便沒上。
楊氏是夜裏去的,幾個時辰過去了,足夠把靈堂布置妥當,眾人進去就見一口棺材就擺在堂屋當中,可棺材蓋擺在一邊,裏麵壓根沒躺人。
老太太吸了口氣,轉身進去裏間找二老爺。
屋裏沒有想象中的亂,霜雪和茶月見到老太太,當即低頭行禮,徒了一邊,露出身後床上仍抱著楊氏的二老爺,喬瑛若還是頭回見到她二叔這樣,眼圈紅著,嘴唇翕動,還在對著一個死人喃喃自語,那樣絕望。
老太太氣得要打他,罵道:“你好大的膽子,還不快將人放開。”
二老爺卻把人摟緊了,搖頭:“娘,她還沒死,我還要給她念詩呢!”
“這是造了什麽孽啊!”老太太哭道:“還不快把他拉開,瘋瘋癲癲像什麽樣子,人都已經去了,你霸著不放是想她走了也不安寧嗎?”
屋裏都是女眷,家丁沒進來,在外頭候著,喬績拍拍崔珩的肩,和他合力把二老爺拉開了,拉開後二老爺也沒有反抗,渾渾噩噩地往外麵去。
崔珩放聲大哭起來,扯住二老爺的衣擺喊:“爹。”
二老爺隨著聲兒看過去,遲疑了一下,像是終於想起他是誰了,然後慢吞吞地彎下腰,拉著他一起出去了。
喬瑛若原是站在門邊,二老爺走過來時她往裏麵走了幾步,讓開位置,這才看清楚床上的楊氏,隻一眼她就再也忍不住,捂嘴哭起來。
“姑娘。”瑪瑙給她遞上手帕。
喬瑛若搖搖頭,沒接。
楊氏走得很安詳,嘴角還帶著笑,雖久在病中,卻也沒有損害她的美麗,頭發依然烏黑濃密,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隻是時間久了,身體都已經開始僵了,丫鬟們不敢再耽誤,趕緊為她擦洗身體。
喬瑛若便跟著老太太退出去了,一轉身看到崔珩,她下意識伸手拉住他,就聽劉氏在和老太太:“老太太也別太過傷心了,若是山了身體,隻怕妹妹在底下也不會安心。”
喬瑛若猛地醒過神,燙到了一般甩開了崔珩的手,趕緊往周圍看看,有沒有被人瞧見,好在眾人都傷心著,沒人注意他倆,這才放下心。
崔珩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虛握了幾下,似乎還能感覺到姑娘的溫度,可現在什麽都沒了。
屋裏都是人,有喬府來幫襯的下人,也有左鄰右舍前來吊唁的人,崔珩連安靜的時間也沒有,來了客人他要招待,茶水點心的支出,還有要燒的紙錢等物,全都需要他來定奪,若不是劉氏和三太太在幫襯著,怕是他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隻是來者是客,崔珩不敢勞煩長輩,還是一個人全扛了。
可他這樣喬瑛若看著心疼,想和他話,卻連話的空閑都沒櫻
老太太中午便回去了,由喬績護送著,劉氏原本想要喬瑛若和老太太一起回去,可她死活不願意,拗不過,這才讓她留下。
可時間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到黑劉氏也要走,喬瑛若便是想留下也沒法子。
坐上馬車她才發覺,這一竟是沒能和崔珩上一句話。
馬車轉過巷口,喬瑛若忽然掀開簾子跳下了車,動作快得沒人來得及阻止,更嚇得劉氏驚叫起來,探頭去看她有沒有摔著碰著,卻見喬瑛若提著裙子就往回跑,邊跑邊:“娘,我忘了東西,你等我會兒,我去去就來。”
“快回來,忘了什麽叫丫頭們去拿。”劉氏忙叫她。
可喬瑛若已經跑遠了,見狀劉氏趕緊吩咐:“快去把姑娘找回來,青雨,青竹。”
瑪瑙忙:“太太,還是我去找姑娘吧!”完便朝崔家去了。
楊氏新喪,今日上門的人多,院門還沒關上,喬瑛若一陣風似的跑進去,在茶月的驚呼聲中衝進了堂屋。
“崔珩。”喬瑛若站在門口喊他,跑得太快,她氣兒還沒喘勻,但眼睛亮亮的。
崔珩正在燒紙錢,聽到聲兒才回頭站起來。
喬瑛若等不及他過來,快步過去抓住他的手,腦子已經忘了還有其他人在,她現在隻想要一個回答,她看著他眼睛,一字一句問:“你會娶我的,對吧?”
崔珩猛地咬緊了牙關,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抽出手,回答她:“我娘去了,我要守孝,便不耽誤姑娘了。”
“你什麽?”喬瑛若滿臉不可置信。
崔珩攥緊了手,垂下頭,不敢看她:“我不能娶姑娘。”
喬瑛若揚手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打完她自己都被嚇到了,可也隻是一瞬,心裏更多的是憤怒,她瞪著眼睛盯著崔珩,咬牙道:“你有種再一遍。”
崔珩不出來,張開口已經用盡了全力,如何再出第二遍,再在他心口上劃刀子。
“我討厭你。”喬瑛若哭著踢了他一腳,轉身就看到瑪瑙站在院裏,方才那一切她都看到了。
可喬瑛若正傷心,已經不在意被瑪瑙知道這事兒,抹著眼淚才出去,崔珩忽然叫她:“姑娘。”
喬瑛若隻當沒聽見,擦著眼淚繼續走。
“瑛若。”崔珩再次叫她。
這一聲終於讓喬瑛若停下腳步,她沒回頭,心裏卻帶著點期待,以為崔珩要和她什麽,可最後崔珩也隻是了一句:“寒,別凍著了。”
喬瑛若又哭了,邊哭邊走,回到馬車上倒把劉氏給嚇住了,本來要的責問的話也沒能出來,忙摟著女兒安慰。
院裏靜悄悄的,見證了方才種種,誰也不敢吭聲,茶月端著托盤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垂著頭裝木頭人。
喬瑛若走了,崔珩失魂落魄地站了好半,回過身看到二老爺,他才清醒。
“你娘就是為這個與我合離的?”二老爺問。
“是。”崔珩點頭。
二老爺氣笑了,指著他:“我竟不知你居然這樣膽大包。”
是膽大包,而且自不量力,崔珩自嘲地想,一邊低下頭:“是我的錯,老爺若要打罵,我自己承擔。”
“懦夫。”二老爺厲聲斥責他。
崔珩攥緊了拳頭,這兩個字像刀,把他剖開了,二老爺沒錯,他確實是個懦夫,連爭取都不敢,隻敢放棄。
二老爺冷笑道:“都不敢娶她,為何又要招惹她?”
“什麽叫做不耽誤她,嗬,守孝算什麽,不過三年而已,你倒是自個兒把自個兒感動了,都已經招惹了再來這些話,好一個虛偽無恥,你可曾問過瑛若?”
“崔珩啊崔珩,今日我算是大開眼界了,而你,也讓我看不起,我倒想問問,這樣的你就是錦兒心心念念的好兒子嗎?”
他話得毫不留情,句句都紮在崔珩的心口,卻讓他一句也無法反駁。
直到有血順著崔珩的嘴角流下來,二老爺看到後,猛地止住了聲。
院中死一般寂靜,崔珩向他跪下,方才他將舌頭咬破了,滿口的血腥味兒,卻一點也掩蓋不住胃裏翻湧的苦澀。
他怎麽會不想娶姑娘呢,明明每時每刻都在想,可是他不敢,他的姑娘是受著千般寵愛的嬌女,他又是什麽身份,也敢讓他的姑娘等他三年,等到十八,等他功成名就再去迎娶,就是他敢想,敢做,喬家也不會同意,是他懦弱也好,退縮也好,哪怕死了無顏去見母親,崔珩也隻敢放棄。
可是方才,他的一切無奈與苦衷都被打碎了,老爺得對,他就是自己把自己感動了。
“別跪我,跪你娘去。”二老爺甩袖離開,轉身回到屋裏,才進去崔珝便平他懷裏,仰頭問:“爹,哥哥怎麽了?”
他的人也有許多疑問,像是瑛若姐姐為何哭著走了,哥哥為何不娶瑛若姐姐的話,許多許多,可是他還想不明白。
二老爺蹲下身摸摸崔珝的腦袋,:“別理他,有些事,需得他自個兒想明白,他想不明白,誰也幫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