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5章 九卷73 隻想將最好的留給他們母子
皇太後這一病就是十去,到了二月十九,看樣子還是不見起色。
此時欽監已經占得了十五和福晉的婚禮吉期。就在四月,已經到眼前了。
皇子婚禮,按例在皇太後的慈寧宮裏也要設宴,皇子和福晉更要到皇太後駕前行禮……可是當內務府將這話報給皇太後,預備在慈寧宮開始先期裝飾粉刷之時,皇太後卻病懨懨地表示,自己這病怕是好不了了,到時候兒不知道能不能受禮了去。
消息傳回給婉兮和語琴來,語琴當場就掉了眼淚。
“我什麽來著,老太太趕在這個節骨眼兒鬧,她就是有準備的!我什麽都能接受,也什麽都能忍受,我隻是,隻是就怕連累了咱們十五啊……”
婉兮也緊緊攥住指尖,心底翻江倒海。
她真想衝到皇上跟前去,自請褫奪了這皇貴妃的身份去——隻求皇太後別為難自己的孩子。
是不是這樣,皇太後就能好起來,就能不再計較了?
可是她自己冷靜下來也明白,即便她不是皇貴妃,皇太後也還是不放心——因為皇太後要的,是有滿洲名門的格格正位中宮,然後再為皇上生下滿饒儲君來!
故此便隻有她放棄這皇貴妃之位都是不夠的,終究要賠上的還有十五的前程!
“皇太後這是憋了快一年的氣,終於找到了機會要報複了。”婉兮揪住袖口,叫自己竭力平靜。
語琴也是一怔,“怎麽?”
婉兮輕歎口氣,“去年五月,皇上下旨懲處了內閣中書慶常。慶常就是鈕祜祿家人,是順嬪的堂兄弟、蘭貴饒堂叔。”
“慶常勒索太監百福,百福曾經欠他父親九千兩銀子。皇上親自過問此事,將慶常革職,重責四十板,往伊犁。枷號二三年後,交與伊犁將軍處嚴行約束,折磨差使。”
旁的倒還罷了,尤其是“折磨差使”一語,叫語琴也是意外。這樣的用詞,竟出在皇帝諭旨之中,可見皇帝厭憎之深。
“彼時慶常家人自請托到宮裏來。他們家終究宮裏有人,這便求順嬪和蘭貴人代為求情。可是順嬪和蘭貴人哪裏能影響到皇上,這便又求到皇太後那裏去……可是皇上原本就是要借此事打壓順嬪和蘭貴人,如何肯給這個情麵去?終究一切無改,叫順嬪和蘭貴人也膽怯噤聲。”
語琴疲憊地點頭,“怪不得~~老太太這是記仇了,難怪這次鬧成這樣。”
語琴抬眸望住婉兮,“看來,這次若想叫老太太不為難咱們十五,便也唯有順了她的心,叫順嬪和蘭貴讓了恩寵去……”
婉兮眸光放遠,“如果叫我選,我寧願選汪淩之!”
語琴眼睛也是一亮,“可不!咱們便是為了孩子,不得不妥協,可是也絕不叫老太太就這麽順心如意去!她不是討厭咱們漢女麽,那就叫原本得她喜歡的漢女,好好兒牙磣牙磣她去!”
婉兮伸手我住語琴的手,“原本她是長輩,又是高壽,咱們不該口吐惡言。可誰讓咱們是當母親的呢?在孩子和婆婆之間,對不住了,我永遠先選孩子,後才姑上婆婆!”
此時為難的又何止是婉兮和語琴,更有皇帝。
皇帝預定於二月二十四日去謁東陵,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老母親如此賭氣生病,皇帝也是心急如焚。
更要緊的是,二月二十五日就是清明,十五以皇太子身份,必須要單獨到孝賢皇後和眾位皇貴妃陵前行禮,以正身份。
皇帝躊躇了兩碗,二十一日再赴暢春園給皇太後請安,終是跪倒在母親榻邊。
“皇額娘,兒子謁陵在即,隻希望皇額娘大好起來。不然,兒子都無顏見列祖列宗。”
皇太後躺在榻上蒼老地哼哼著,“……我啊,原本沒有什麽大病,不過心頭一股急火。你也不用替我著急,也甭催著我好,我都這個年歲了,什麽病能好就好啊?”
“都心病還需心藥醫,可我瞧著這世上最難采的藥啊,就是這心藥……既然無處著落去,那我就這麽病著吧。我也別為難你這聖子,我這聖母皇太後也活得夠長遠了,得知足了。”
皇太後如此一,皇帝也是淚下,“皇額娘,您當真折殺了兒子!”
皇太後又哼哼道,“別介,你是子,我可不敢叫你掉眼淚……再,這眼淚啊,終究也不是心藥,醫不得我這病。”
皇帝緊咬牙關,霍地抬眸,“皇額娘究竟想要哪一副心藥,不妨明示給兒子!兒子啟程在即,前朝還有那麽多事,兒子當真沒本事再去猜皇額娘的心思了……”
皇太後幽幽盯住皇帝,“皇帝啊,你既然著急起鑾去謁陵。那這一路上終究要人伺候。就帶順嬪和蘭貴人兩個去吧……我算算日子,若是這會子有喜,正來得及叫我今年聖壽之時,抱上大胖孫兒。”
皇帝憤而奔出暢春園,大步生生走回圓明園,仿佛都忘了自己是子,應該騎馬或者乘坐肩輿。
直到走回九洲清晏,他才懊惱地低喊出聲,“越老越固執,真是越老越固執!”
“皇上是在我麽?”屏風後頭,人影一閃,已是轉出含笑的人兒來,“哎呀,皇上的可真對。這可怎麽辦才好呢,我這樣大的短處都叫皇上給看透了,那皇上還不膩了我麽?”
正是婉兮。
皇帝一震,看著她麵上依然如故的笑,皇帝眼睛裏忽然有些火辣辣的。
“你怎麽來了?”皇帝忙上前握住兩手,心查看,“可還咳嗽?”
婉兮含笑搖頭,“有爺賞賜下的那麽多瓶瓶罐罐的,我便是每當飯吃了,這病自然早就好了。合當是開春兒了,開窗戶開門,地氣也開始潤澤,花草也將要複蘇,這病自是不敢流連不去。”
“況且這還是子下旨,叫這瘟神退散的。瘟神,如何敢不從真龍子的法旨去呢?”
叫婉兮這樣地,皇帝便還鬱著一肚子的懊惱,卻也不得不展顏輕笑。
伸手刮她鼻梁,“瞧你,淘氣!”
婉兮含笑而受,挑眸靜靜凝望她的夫君。
其實也是她“不好”啊——自從乾隆三十一年誕下十七後,到如今已是快十年了,後宮裏再沒有主位傳過喜訊兒,再沒添過孩子去。
這在後宮裏當真是罕見,難免叫人覺著是她執掌後宮,不叫任何人挨皇上的身——事實上也是如此,順嬪、蘭貴人、惇嬪,進宮最晚的順嬪都已經快十年;而另外兩人更是早就過十年了,愣是從來沒有過動靜去——也難怪皇太後惱了她,覺著是她用手腕鉗製住了這個後宮去。
她的夫君啊,為了她,這十年來承受的為難和猜疑有多少,她心裏都有數。
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皇帝,最怕被人猜疑的,就是他老了——而近十年再無任何子嗣,這便是最明白的佐證去了。她的夫君為了她,連這樣的猜疑都肯背負;就更別,還要扛著為她這個漢姓女而冷落整個後宮的聲名,被他的親生母親指摘的壓力去。
她的夫君為她做到如簇步,真的已經夠了。身為後宮女子,得此一人,還有何怨?
兒子和丈夫,是她在這人世間最愛的兩個男人,她如何舍得叫他們都為了她而受了連累去……
婉兮深吸一口氣,含笑凝眸,“爺,皇太後病了,今年謁陵,我想跟爺:我不去了。我跟6姐姐、高娃、阿窅她們,都想留下輪著班兒地為皇太後侍疾。”
“還是請爺帶著年輕的順嬪、蘭貴人和惇嬪她們去吧。”
皇帝一震,手已是緊緊攥住婉兮的手肘,掐得她都有些疼,“九兒!”
婉兮含笑搖頭,“爺這些年為我做的,已是足夠。我誕育十七的時候兒,已經是力不從心,那孩子都是用人參吊著才順利下生……我的年紀和身子都已經不允許我再為爺誕育子嗣。爺,不能因為我,叫爺這麽多年再沒有孩子去……”
婉兮深吸口氣,娉婷下拜,“皇上,請您雨露均沾。”
皇帝長眸倏然緊眯,俯下了身子,緊緊凝注婉兮的眼睛。
婉兮卻是靜靜抬眸,眸光寧靜,“……順嬪和蘭貴人,可惜我了解有限;反倒是惇嬪終究與我相似的出身,又是同鄉。便是我不去,相信有她在畔,她的鄉音裏也有我對爺的一片心意去吧。”
皇帝的手太用力,幾乎捏碎了婉兮的手肘骨頭一般。
婉兮忍住那疼痛和心下的疼痛,眸光越篤定和平靜,“爺,為了咱們的孩子,我沒什麽不能忍受。反倒是我難為爺了……”
皇帝的手終究一鬆,“是啊,為了咱們的孩子,咱們當阿瑪和額涅的,已經都到了這個年歲,還有什麽不能忍耐的?”
二月二十四日,皇帝如期起鑾拜謁東陵去。
皇帝臨起鑾前,先赴暢春園給皇太後請安兼辭校
皇太後果然不負皇帝所望,已是坐了起來,雖還有些疲憊的模樣,可大抵已經沒了前些日子那病重的模樣去了。
皇帝拜別之時,唇角輕勾,“兒子已經按著皇額娘的心願而行,還望皇額娘盡大好起來。待得兒子帶著她們回來,皇額娘便等好消息吧。”
婉兮平靜地立在皇太後身側,“皇上安心謁陵,妾身在京中必定全心全意侍奉皇太後。待得皇上回鑾之日,皇太後必定大好了。”
皇太後深吸口氣,側眸望婉兮一眼,便也緩緩點頭,“皇貴妃最是賢惠、孝心,我心甚慰。”
婉兮趁機含笑道,“若皇額娘身子痛快些了,不如就叫內務府大臣們,早早赴慈寧宮預備起來?”
皇太後便也隻好點頭,“去吧。算算日子,這也沒幾兒了。”
婉兮與皇帝目光交換而過,皇帝又深深凝望婉兮一眼,婉兮含笑蹲禮,“時候不早了,皇上放心起鑾吧。妾身伺候著皇太後,率領後宮,等候皇上歸來。”
皇帝起鑾次日,清明節,十五再單獨祭孝賢皇後和眾皇貴妃們的陵墓。
其餘永陵、福陵、昭陵、昭西陵、孝陵、孝東陵、景陵、泰陵,以及端慧皇太子的園寢,都另遣官拜祭。
皇帝這一次謁陵途中,於二月二十七日,途徑九爺傅恒的塋園之時,特地入內酹酒。
自從九爺溘逝以來,皇帝每年謁陵原本都可途經之時入內酹酒,卻偏偏選在了今年。
——是因為,今年皇帝著實有這樣一樁心事,要與九爺啊。
這樣的一番心意,他對九兒的情,普之下他也唯有與九爺傾訴。
隻可惜,九走了,今年遇見這樣的事,他縱然貴為子,也隻能對著一丘黃土,酹酒當淚。
皇帝沒叫人跟著,都叫他們遠遠地等著,他獨自走到九爺墳塋前,拋開君臣之禮,灑脫坐下。
就坐在墳塋邊兒上,背靠著封土。倒一杯酒,潑灑於地,輕輕拍拍墳塋,便如拍著傅恒的肩。
“九……還睡著呢?能聽見朕與你話麽?”
“……九啊,朕已經快十年,沒再跟哪個後宮在一起,沒再給過誰孩子了。朕今年都這個年紀了,朕都覺著別扭!”
“朕啊,在十七下生之後,看著九兒那麽辛苦,朕心下已是過:夠了,朕已經跟她有了這麽多孩子,已經夠了。朕不想叫她再那般辛苦,朕也不需要旁的孩子了。可是朕……終究拗不過皇太後——不,其實不是皇太後,而是咱們大清的列祖列宗定下的祖宗家法!”
“就因為她是漢姓女,就因為十五是有一半漢人血統的孩子,朕便不得不心翼翼;不敢哪怕半點大意,就叫他們母子倆受了滅頂之災去!朕也想過,或者為了保護他們母子,就不給九兒這皇貴妃的高位,不將大清江山托付給十五了?”
“可是,九啊,朕就是做不到啊!朕明明知道這必定一條鋪滿荊棘的路,可是朕就是想將這世上最好的,都給他們母子去!”
“憑九兒之令儀,她不為中宮,誰還配為中宮?以十五之仁孝聰慧,江山不托付給他,又要托付給誰人去?唯有他們母子,才值得朕的這一份心意去。旁人,誰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