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1章 九卷49 一步登天
二月初三日,皇帝奉皇太後自圓明園起鑾,東巡泰山以及曲阜。
這一次同行嬪妃有皇貴妃,慶貴妃,穎妃、豫妃、容妃,順嬪。
在這些隨駕的嬪妃裏,唯有順嬪一人是新人。便從這樣的際遇上來看,不知內裏的人,也已經足夠私下裏議論,順嬪果然是皇上的新寵了。
這樣的局麵,皇太後自是高興;可是永常在卻再一次失去了陪同皇太後出巡的機會,又要眼睜睜看著順嬪得意,她心下苦楚,卻要狠狠摁住,絕不能表露出來。
她知道,至少目下,她的立場是與順嬪在同一邊的。順嬪得寵,她在皇太後和皇太後宮裏人麵前,都隻能表現出高興來。
順嬪臨走之前,永常在還特地用自己的衣料趕著裁製了件披風,送去給順嬪。
“……這回皇上奉皇太後東巡,依舊要走水路。這件披風是用石榴紅閃金的緞子做成,在這早春的水路之上,水都是藍的,兩岸新柳輕綠,都‘榴花照水’,順嬪娘娘穿這石榴紅閃金緞子做成的披風,必定是最為鮮亮好看的。”
“順嬪娘娘在一眾隨駕的主位中間兒,本就是最年輕貌美的;若再披上這件這件披風,自是如虎添翼了去。相信皇上立在禦舟之上,自會在眾缺中第一眼就看見順嬪娘娘去。”
順嬪近來也有些沒適應永常在忽然的示好去。這簡直是南轅北轍,忽然就直接掉頭了,倒叫人很是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年輕的女子,能與眾位嬪妃一起陪皇上出巡,哪個不想獨得皇上的青眼去呢?
那一件好看的衣裳,便是必備。
可是順嬪也有難言之隱——她家世出身是高,可是阿瑪愛必達卻因犯錯,好容易從伊犁回京養病,這時候便不敢再出任何的紕漏,叫皇上再抓住什麽把柄去。
順嬪的母家便也不敢再將家裏的東西往宮裏送,這幾年倒叫順嬪隻指著宮裏的份例,以及皇太後的恩賞來過活。可是即便是到了嬪位,年例銀子也隻有二百兩,宮裏的節項又多,都不夠使的。
而嬪位的份例衣料,如蟒盯織金盯閃緞等貴重的衣料,也每年隻有一匹去;她又年輕,愛新鮮,過年剛做了新衣裳,這會子便沒的用了。
永常在這會子送上的這件閃金的緞子披風,當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去。
“這叫我如何過意得去?”順嬪雖捉住了披風,嘴上卻還是推辭,“永常在你的份例本就不多,這一件披風所用的,又是廢料極多……永常在送給我了,豈非是你自己倒沒的穿了?”
永常在垂首淡淡憾然地笑,“瞧順嬪娘娘的,倒叫妾無地自容了去。妾留在宮裏,這回也未能隨駕,這樣新鮮的好料子留著也是可惜了,總歸沒有用得著的地方兒。”
永常在著黯然神傷,“況且順嬪娘娘爺知道,妾剛被皇上降了位份去,這會子隻是微末的常在。若是還敢穿這樣鮮亮奪目的料子去,皇上豈不是要叱責妾沒心沒肺了去?”
“妾已被皇上厭棄,哪裏比得上順嬪娘娘正是新寵……這樣鮮亮好看的緞子,合該就給順嬪娘娘這樣的子新寵穿用的。這顏色最合適順嬪娘娘臉上的好氣色,皇上看了心裏也喜歡不是?”
順嬪紅了雙頰,果然是榴花好顏色。
不管皇上實際上是如何待她的,可是至少如今從表麵上叫外人看起來,她是皇上的新寵——甚至是唯一的新寵。
即便這身份其實暫且尚未坐實,可是現今的高位嬪妃,個個都是四十歲上下了,已經沒什麽希望再為皇家開枝散葉。也就是,她們的位分也都是到頭了,再沒什麽晉位的餘地去了。
而年輕人裏呢,也就她跟蘭貴人、永常在三個人。
蘭常在是侄女,自家人;而永常在這回也懂了認低服軟。
順嬪覺著,她的封號可真好,從此真的要一帆風順了去呢。
照這個情勢下去,她得寵,或者進一步為皇上誕育皇嗣,是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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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奉皇太後先從水路到曲阜,赴闕裏拜先賢孔子。
今年是東巡山東,比不得南巡的規模去,況且皇帝也要節省財力,故此隻備大共十二艘船。
順嬪有了永常在襄助的這件披風,立在“安福艫”上,在水碧藍之中,當真獨為鮮亮。
那“榴花照水”一詞,順嬪亦是當得起的。
每逢皇帝登上皇太後的禦舟來請安,皇太後也總悄然打量兒子的神情。
兒子的目光,果然也曾多次落在順嬪身上過。
順嬪年輕啊,是所有隨行嬪妃裏最為年輕的一個。在一群四十歲的嬪妃中間,剛過二十歲的順嬪自是新鮮得仿佛都能放出光來;更何況她身上這個石榴紅色,又配上閃緞的紋理,也是所有隨行嬪妃之中,順嬪唯一敢穿的。
見皇帝如此,皇太後終於放下心來,暗暗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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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曲阜,再從德州登陸,皇帝奉皇太後登泰山,赴碧霞宮拈香。
皇太後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皇帝登泰山,自是要到山頂的岱頂行宮“雲巢”,而皇太後因年事已高,要立在十八盤下的行宮駐蹕。皇太後道:“皇貴妃、慶貴妃、穎妃、豫妃、容妃,她們個個兒年歲都不了,我瞧著她們上一趟泰山,也都累了。尤其是皇貴妃,再不複乾隆十三年那時候的年輕氣盛~”
皇太後將話到這兒,婉兮心下就已經有數了。她淡淡含笑,靜靜等著皇太後的下文。
皇太後心瞟一眼婉兮,這才又對皇帝道:“上泰山一趟,她們顧著自己還來不及,又如何伺候你去?便叫順嬪陪著你吧。她年輕,又是頭一回來泰山,伺候你得力,你又可沿途與她講講這泰山的種種妙宗。”
皇太後罷,又看婉兮一眼,“皇貴妃這些年在我身邊兒,深得我心。還是叫皇貴妃留下來,陪我住在十八盤下頭吧。”
皇帝轉眸望過來,目光與婉兮悄然一撞。
婉兮眸光一轉,又朝皇帝腰帶子上繞了一圈兒。
皇帝竟已會意,垂首低低一笑。
夫妻三十年,許多心意的交流早已不用言語,隻需一個眼神,一抹微笑,已是足夠。
今年是皇太後的八十大壽,皇帝自是凡事都不違拗,這便含笑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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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登岱頂“雲巢”行宮,這一次婉兮自己是中宮,而年輕人變成了今日的順嬪;倒仿佛乾隆十三年那會子的時光倒轉過來。
婉兮自也有一百個理由,如同當年的孝賢皇後一般,時時、事事都防著新人去。
可是婉兮卻沒有,她反倒專注於這山水神聖之中,每都陪皇太後玩兒得很開心。
就連皇太後好幾回細細打量她的笑容,竟也沒挑出半點不真實來。
就連皇太後都不得不與安頤嘀咕,“那皇貴妃在後宮裏,真是要活成精了。”
都後宮多怨女,但凡進了後宮的女人,又有幾人還記著什麽是真正的笑的?不過都是虛飾出來的,有時候甚至要打掉牙齒和血吞。
可是這皇貴妃此時卻並沒有因為順嬪而不高興,反倒是真正寄情山水,得山水之樂了。
安頤便道,“倒也是的~想想皇貴妃都到了這個歲數,皇子和公主爺都生了這麽些,位分也到了皇貴妃去,她還有什麽好爭的,又有什麽不知足去?”
“如果擁有了這麽些的皇貴妃,這會子若還千防萬防的,那倒是她自己在敗自己的福氣了。”
皇太後都是歎了口氣,“道理的是簡單,可是從前孝賢和那拉氏兩個,卻都沒能做到啊。”
不管怎麽,皇貴妃隻要不跟她對著幹就校她將順嬪放在皇帝身邊兒,若皇貴妃橫檔豎扒,又或者在她麵前耷拉臉子,那她必定不放過去。
可是皇貴妃如今這樣,倒叫她非但找不到毛病,心下反倒有些不得勁兒。這便每日裏早膳、晚膳的,都不叫皇貴妃站著伺候,反倒親自拉皇貴妃一起坐下吃了。
“要不還得格外賞給你克食去,倒麻煩,還要叫他們格外預備去。不如坐下一起用,一切都是現成的,還熱乎。”
婉兮自是歡喜,便也大方坐下一起用膳。
退一步地寬,她容著順嬪去,便也換來了與皇太後關係的改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況且今年是皇太後的八十大壽,她若要與皇太後再僵著去,那是她當兒媳婦的不孝了不,又何嚐不是又叫皇上為難呢?
八十耄耋之年,這樣的壽數民間都是少見,更何況是皇太後呢。便在哪一年跟皇太後摩擦都好,就是不能趕著在這一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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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放心~”語琴都有些沉不住氣,來與婉兮嘀咕。
婉兮眼眸輕轉,“姐姐擔心什麽呢?”
“我還能擔心什麽喲?”語琴歎口氣,“如今的情勢,倒如乾隆十三年那會子的情形倒轉過來一般。”
那拉氏死前不是也警告過婉兮,如今後宮之巔上的人換成了婉兮,便再不是婉兮奪走別饒恩寵,而是有前仆後繼的新人,瞄準婉兮,來搶婉兮的一切了。
婉兮含笑垂眸,“當年的情形倒轉過來了麽?姐姐怎麽忘了,今日的皇上已經六十一歲;而二十三年前,皇上才是三十幾歲的青壯……”
語琴一怔,隨即便也“撲哧兒”笑了。
“可不!還是你聰穎,我竟忘了這一節!”
婉兮眨眼輕笑,“所以什麽新人舊人啊,這後宮裏人與人從來就都不是相同的,命運和際遇又怎會相同?況且若‘命’這個字,關竅不過是‘時機’罷了。時機對了,緣分便在,一切都順風順水;可若時機不對,有緣無分,那便即使強求卻也求之不得。”
語琴心結盡解,拍手笑道,“可不是!咱們不順嬪不好,可是卻不能不,順嬪趕上的這個時機,真的不算好——她進宮來,皇上都六十了,便是她美若仙,那皇上也得有那個身子骨才行啊!”
婉兮含笑垂首,“還有一事,我沒好意思跟姐姐——皇上離京前,剛閃了腰。”
語琴一訝,抬眸盯緊了婉兮。兩個嘴角已是上揚,馬上就要爆笑出聲。
婉兮趕緊兩手搖擺,“姐姐別瞎想!不是那麽回事……”
其實是二月初一那,她為了跟皇上那席子的事兒,結果在地上坐臥久了,皇上起身的時候沒使好那個勁兒,一下子將腰給閃了。
終究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呢,再是平素不斷弓馬,可也畢竟是這個年歲了。
語琴拊掌輕笑,“我那仿佛看見你盯著皇上的腰,溜過一眼去。哎喲,那這回順嬪雖陪著皇上到了岱頂行宮去,可是怕又是白高興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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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皇帝這回閃了腰,往年一向堅持出巡時都要自己騎馬的皇帝,這回登陸之後,適當坐車。登山之時,又要坐轎。
這樣一來,禦前侍衛的任務又有所加重。
偏在此時,皇帝發現在登泰山的時候兒,有一個抬轎子的藍翎侍衛,名叫清海的,竟然不會滿語。皇帝用滿語與他話,他根本就無法對答。
皇帝失望之下,將清海的藍翎侍衛革退。
皇帝並下旨,命“該管大臣務將所屬熱用心教習,倘仍有不諳清語者,將該管大臣一並治罪。著通行曉諭知之。”
此旨一下,內大臣們俱都慌亂了起來,趕緊挑選滿語嫻熟者,到禦前伺候。
此時是出巡在外,出行途中帶來的侍衛本就人數有限;此時還要從中篩選,一時間能用的人便更少。這便叫內大臣們絞盡腦汁,甚至不惜破格提拔一些原本沒資格在禦前行走的侍衛,火線調到禦前伺候。
沒人能想到,便是這樣一件事,竟給了一個人,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機會,叫這個人終於可以堂而皇之,走到了皇帝的身邊。
這個人,便是和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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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十歲被挑入鹹安宮官學,在鹹安宮接受過最嚴格的官學教育,精通滿、漢、蒙、藏四種語言,更通讀四書五經。
他剛因家族的世職三等輕車都尉,而被授為三等侍衛。
這樣的人,自是內大臣們恨不得挖地三尺給用到禦前伺候的。
況且今年和珅二十二歲,最是年輕力壯之時。被內大臣們給火線提到禦前,協助抬轎子伺候皇帝登山,自是得力。
再加上和珅相貌俊美,這般在肩輿之前抬轎子,皇帝自是留意。
皇帝因革退藍翎侍衛清海之事,本就有心查驗禦前侍衛們的滿語。皇帝這便特地與這個年輕的生麵孔用滿語話,和珅對答如流,沒有半點遲滯。
皇帝由此知曉和珅的家世,知道他祖上乃是功臣,以軍功為家族贏得輕車都尉的世職;且他是英廉的孫女婿,這便不由得叫皇帝對這個年輕人格外注意。
皇帝有心考校,這便又問以學問事,但凡四書五經,和珅幾乎倒背如流,任何一句皇帝故意的用典,他全都能聽懂,並能接出下句來。
皇帝都是驚喜,哪裏想到身邊還隱藏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年輕人!
連續多日的君臣相處,皇帝更知道了和珅原來曾經參加過科舉考試,隻可惜名落孫山。皇帝問和珅是否還記得當日所答的卷子,和珅竟背誦而出,一字不落。
皇帝不由讚歎道,“憑你這文章,當日本該中選。想來竟是閱卷的大臣耽誤了你去。”
這一次東巡回京,皇帝便下旨將和珅挑補入“粘竿處”,從此正式成為皇帝身邊的貼身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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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日,親蠶禮。
因皇貴妃、慶貴妃都在出巡的途中,京中遣妃代行,自是妃位之上的揀擇人選。
皇太後離京前,已是與皇帝下了,這個差事交給舒妃去。
舒妃原本就是妃位之上,排位最高者,既然皇貴妃和慶貴妃都不在,叫舒妃代為行禮是情理之鄭
這一回舒妃代行親蠶禮的意義卻是重大:舒妃是永養母,在皇上接連下旨嗬斥過永珹、永璿之後,永的處境便也跟著有些尷尬。而此時舒妃能夠代行親蠶禮,不由得叫永的困境緩解了不少去。
舒妃行完親蠶禮回到圓明園,一眾留京的嬪妃都來行禮道賀。
永常在特地在舒妃麵前含笑道,“這一番是皇太後力主由舒妃娘娘代行親蠶禮……皇太後這會子雖然身在東巡途中,可是皇太後卻時時都掛念著舒妃娘娘。”
舒妃忙站起身來,朝向東方:“妾身謝皇太後恩典。”
永常在在畔瞟著舒妃的神色,含笑道,“原本舒妃娘娘既是妃位之上排位最高的,按皇貴妃和慶貴妃都不在京中,舒妃娘娘代行親蠶禮是情理之鄭”
“舒妃娘娘怕也奇怪,妾為何是皇太後‘力主’由舒妃娘娘行禮呢……”
舒妃笑笑,“哪有什麽必定的清理啊?不過都是皇太後和皇上的恩典才是。”
永常在含笑垂首,“……妾倒是聽,皇上原本沒想命舒妃娘娘您來行禮呢。妾也不知道緣故,不過是聽皇上在皇太後麵前,隱約提到過四阿哥和八阿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