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6章 徹骨

  慶藻的眼,已是濡濕。


  她轉頭凝視婉兮,“令額娘,我嫁進宮來得晚,於宮裏的事明白得有些遲。可是我心下卻明白一宗:方才令額娘與我的話,便是換了這後宮裏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與我。”


  “更何況,翠鬟本是令額娘宮中女子,令額娘能與我出這樣一番話來,就更是難能可貴。”


  慶藻著吸吸鼻子,“也必定是令額娘將八阿哥和我放在心裏了,才會出這樣一番話來……能得令額娘如此,我便是怎麽著,都心甘情願了。”


  婉兮輕輕握了握慶藻的手,“傻孩子,我對你並無半點溢美之詞。就因為翠鬟是我宮裏的女子,我便在這事兒裏也擔著絕大的責任呢,倘若不是你如此大度賢淑,那別我保不住翠鬟去,更甚至於我自己都要受到牽連。”


  “所以這回當真是你幫了我永壽宮去,也更幫了我本人去。”


  慶藻忍住鼻酸,“嘿”的一聲笑起來,“若當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婉兮伸手抽出自己的帕子,抬手替慶藻拭淚,“《紅樓夢》我也看過了,曹先生對你的認可,果然沒錯。”


  慶藻的臉登時紅了起來,“令額娘也看過《紅樓夢》?”


  婉兮含笑點頭,“我還知道鳳藻宮,知道那能入主鳳藻宮的皇妃是‘才選’。那名字裏贏藻’的人,自然是從就滿腹錦繡。這樣的女孩兒啊,當真合該選入宮來,給咱們大清當皇子妃呢。”


  慶藻雙眼也跟著晶亮起來,“因為這本書,我心下隻覺與令額娘越發親近了!”


  婉兮微笑,“誰不是呢?雖你我剛剛在宮裏相處一年,可是我倒覺著你仿佛是我親生的兒媳婦去了。我的十五啊還年幼,娶媳婦兒還是很久之後的事兒,可是我現在已經嚐到了有自己的兒媳婦的滋味兒去了。”


  慶藻便又眼中湧出水意來,卻還是蹦出笑聲來,“淑嘉皇貴妃早逝,我在宮裏沒有自己本生的母妃。那我心下更何嚐不是早早兒就將令額娘當成自己的婆母去了~”


  婉兮握住慶藻的手,“好孩子。你為了永璿和翠鬟之事,付出實在太多;我便也過給你一句話兒去:從今往後,無論是在永璿的擷芳殿,還是在後宮裏,我都絕不叫你受了委屈去。”


  七月的夜風,帶了海子上的水氣,清涼而來,蕩滌盡了身上和心頭的暑氣去。


  慶藻立在婉兮身後半步,與婉兮一同望向這夏夜裏的萬花陣。


  七和啾啾一左一右,攥著十五的胖手,在迷宮裏唧唧嘎嘎歡笑著跑來跑去。而對麵矮牆之外,永璿與永並肩而立。


  此時雖沒有皇帝在京時,那無數盞蓮花宮燈飄搖而過的盛景,卻也有這人間最最樸素的真情去。


  這真情,與宮廷無關,也與皇家無關;這一刻的真情,卻並不遜色於那蓮花燈影飄搖而過的夜晚去。


  婉兮與慶藻共同看著這樣一幕,都忍不住輕笑起來。


  ——雖然眼前是迷宮,可是她們兩個的心卻都已經找到了出口、明了了前路去。


  夜色深了,臨去那一刻,慶藻忽地輕輕握了握婉兮的手。


  “……令額娘,我阿瑪在江南,正協同江蘇巡撫陳宏謀、舅舅金輝,詳查安寧從前種種。前兒阿瑪來信兒,必吧放過安寧!”


  婉兮心下一緊,不由回眸凝注慶藻。


  慶藻輕輕勾了勾唇,“安寧死得蹊蹺,阿瑪又因我墜馬之事查到上駟院去。聽上駟院卿得力,已是查出了眉目來。皇上不過是派員到蘇州,當麵問安寧的話,結果沒出幾日,安寧竟死了。”


  “我阿瑪,便是皇上沒有明白示下,可是安寧這突然的死便已經給出了明。我阿瑪心疼我,卻已經來不及挽回,可是安寧即便是死了,卻想以死逃脫罪責,卻也是他白打了算盤去。”


  “便是鞭屍……我阿瑪一旦查實,也定要將安寧從墳墓裏拖出來,狠狠鞭屍!”


  婉兮抬眸望住夜色中的宮燈。


  夜色雖濃,可隻要心中那盞燈不滅,即便光芒暫時微弱些,可隻要眼中心中永遠隻看住了那燈光,不畏懼那夜色的包圍……便總有一,燈光終究會戰勝黑暗,甚至會照亮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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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六日,皇帝便奉皇太後從避暑山莊起鑾,赴木蘭。


  皇帝此行的日程安排頗有些不尋常。放在往年,皇帝一般都在避暑山莊駐蹕多日;許多次,更是要一直駐蹕到八月十三日皇帝的萬壽慶賀禮完畢才起鑾。


  而今年,竟然是七月十四日到達避暑山莊,隻在七月十五日停留一日,便在七月十六日早早兒就從避暑山莊起鑾了。


  皇帝如此著急,便也叫人不由得去猜測這背後的緣故。


  一般而言,皇帝能如此,不是因為戰事,就是因為宮中有皇嗣即將降生。可是此時江山抵定,並無戰事叫皇帝勞心;而皇嗣之事,宮中便唯有令貴妃一人遇喜了。


  想到此,舒妃、穎妃、豫嬪、容嬪等人自然都樂見其成,卻叫皇後那拉氏滿懷鬱卒了去。


  除了那拉氏之外,還有一人心下沉重,那便是皇五子永琪。


  永琪從此事中更看出皇阿瑪對令貴妃的在乎去……且已是過了這麽多年,已經不是令貴妃第一個孩子,皇阿瑪依舊還是在意如此去。


  而他呢,母妃和嫡福晉都剛剛公開得罪過令貴妃去……


  如今令貴妃已在貴妃之位,在後宮裏唯在皇後一人之下。而他的額娘呢,雖然也在妃位,卻是在乾隆十年封妃之後,已經十七年了,再沒挪動半分去。


  甚至,九年前他母妃的四十歲千秋、第一次整壽時,皇阿瑪卻仿佛給忘了似的,沒有任何半點格外的恩賞去。


  這便叫他的地位越發的微妙和尷尬起來——如今所有皇子裏,他母妃的位分最低。若子以母貴,他便成了所有皇子裏,身份最低的一個。


  而此時一眾皇子裏,承繼大位呼聲最高的,自然是嫡子永璂。他若要與嫡子拉近距離去,便不能指望母妃,反倒應該有些指望令貴妃去了。


  終究若以位分,唯一能與皇後抗衡的,唯有貴妃;且貴妃自己的兒子尚且年幼,尚未種痘啊。


  他這麽寵愛英媛,除了看重索綽羅家的前景之外,又何嚐不是向令貴妃示好呢?故此這些年他本人對令貴妃是敬重有加,心尊奉……甚至,不惜曲意討好。


  可惜,他這麽多年的努力,卻叫他自己的母妃和嫡福晉,聯袂給斷送了。


  他一個成年皇子,便還是居住在宮裏,可卻隻能白日在上書房,夜晚回兆祥所,這些都遠離內廷之外……待得他得了內廷裏的消息,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他惱,他怨,可那兩個叫他上火的人,一個是他的生身母妃,一個是他的嫡福晉啊。


  他又還能,怎樣呢?

  偏就又在七月底,已在陝西巡撫任上的他嶽父鄂弼,又向皇帝上了一道奏本。


  奏本中談及各省督撫藩臬(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設有養廉銀子,是為這些官員養贍家口所用。鄂弼認為,既然有這項養廉銀子,那朝廷就不用再給予各官家屬“隨糧”了(隨糧:給各地官員的“親丁口糧”,為養贍家口仆從之用)。


  皇帝準其所奏,下旨“各省督撫藩臬衙門,凡有額設家口親隨馬匹餉乾等款,概行裁汰。所裁餉乾銀兩,撥充兵餉。”


  鄂弼此舉便不啻硬生生從各省督撫藩臬四位大員的口中,奪下一份兒錢糧來!鄂弼這便得罪了這下各省官職最大的四人去,倒叫所有封疆大吏都視他為公敵去!


  永琪得了這個消息,懊惱得蹲地捂住額頭。


  他若想謀求儲君之位,如何能沒有前朝大臣們的支持去?可是他的親嶽父,卻“幫”他將這下各省的大員都給得罪了一個遍!


  永琪何嚐不明白,鄂弼如此甘當出頭鳥,就是因為他這些年不得皇上器重。便是從前是山西巡撫,再調任卻也還是陝西巡撫,依舊隻在巡撫之位上平調,多年不見升遷。


  再加上鄂家如今的尷尬處境,這鄂弼便拚了老命地想要討好皇上,這便不惜冒下之大不韙,上奏本將此事奏明。


  皇帝自然是樂見其成,也會因此而誇獎鄂弼,可是此舉坑的卻是永琪。


  他的這位親嶽父啊,為了自己的名聲,為了能改善自己在皇上心中的處境去,這便都不替他這個女婿顧慮一二……


  這般一來,他母妃與嫡福晉在後宮裏得罪了獨寵多年的令貴妃;他的親嶽父又在前朝“幫”他將各地督撫大員得罪了一個遍。前朝後宮,他都隻剩下了被動。


  他沒福氣得來雪中送炭,一次次等來的,唯有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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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琪這般憂心忡忡之下,八月來了。


  熱河的八月已經先京師一步,迎來了秋日的高氣爽。經過了從閏五月以來的雨水黏膩,這般的高氣爽,便叫饒心頭都跟著舒一口氣去。


  因皇帝的萬壽便在八月裏,這便在禦駕離開避暑山莊,從波羅河屯行宮處,哨鹿行圍便已然連日展開。


  皇子皇孫們個個兒抖擻精神,都想在行圍之中得皇帝青睞。尤其是剛剛發生的信郡王德昭子孫不善騎射,而失去王爵承繼資格的事兒,更是給所有的皇子皇孫們敲響了警鍾。


  誰都不想叫自家的王爵之位,因不善騎射之故而失去承襲資格,旁落別支去。


  故此今年的皇子皇孫們便格外警醒去,人人皆上馬,誰都不想在皇上心中留下不善騎射的印象去。


  這樣一來,今年行圍的競爭,便較往年更為激烈。


  在去年失去行圍競射的機會之後,今年永琪的求勝之心原本最盛;可是今年卻遭逢到這樣的形勢,叫永琪也全然意外。


  如今隻要舉目所及,便都是皇子皇孫們各自上馬,不顧一切狠練騎射的情景……永琪雖對自己有信心,可是也難免憂心忡忡起來。


  此次秋獮木蘭,永琪惱了鄂凝去,而英媛則留在京中照料孩子,永琪隨身帶來的是另外一位“皇子使女”胡博容。


  永琪這幾的心神不寧,便叫胡博容都看在了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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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兆祥所裏三位妻妾的地位,胡博容最有些尷尬。另外兩人,鄂凝是嫡福晉,英媛有了兒子,胡博容自己雖然也曾為永琪產子,可終是夭折……


  胡博容這次能隨永琪同來,自是珍惜這個機會,伺候得都更加心翼翼。


  胡博容也知道這會子她便是出言寬慰,卻並不能改善永琪所麵對的情勢去。既然解決不了問題,一味的勸,反倒可能叫阿哥爺心下更為焦躁。


  胡博容便選擇沉默相伴,夜晚更拚盡溫柔,用無言的肢體語言,去幫永琪放鬆身心。


  永琪白日裏默默隱忍,凡事依舊要做到最好,絕不能叫自己的焦慮顯露出來半點;夜晚裏,便也唯有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宣泄心中的壓力……故此這些日子來,對胡博容在床笫之事,也果然是用了更多的力氣去。


  便是每次大汗淋漓地結束,都叫體力耗損,可是他卻都並未放在心上。他畢竟才二十二歲啊,正是一個男子身子最強健的時候兒,便是這麽點兒損耗,睡一覺便足以補回來了,他便也並未放在心上去。


  況且雖壩上草原已先來秋涼,可終究還是八月裏啊,便是折騰些,也冷不著、凍不著去。


  兩人心同此處,便越發動情盡力,直是每晚笙歌,盡夜貪歡了去。


  每次盡興而眠,永琪因滿身出透聊汗,便都推開絲被去,盡仗著自己年輕力壯,全然不將壩上草原夜裏的秋涼放在心上半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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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般的不心,在皇帝到達巴顏溝附近諸大營,連日哨鹿之時,永琪再上馬,便總覺腿上有些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來。


  可是那疼痛卻不在表麵,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來;那痛是隱在肌骨深處,摸不著看不見。


  永琪也曾有心想召太醫來瞧瞧,可是一來無法準確描述病情,二來也是不想泄露自己是貪歡所致;三來,他更擔心太醫會勸他休養,放棄上馬行圍。


  他便依舊仗著自己年輕力壯,便也不將那疼痛放在心上了,沒叫太醫來看。


  心下也是想著,總歸待得回京之後再叫太醫來看,一切也都還來得及。


  也是因為相同的原因,他這腿上的疼痛,便連胡博容都沒有告訴,唯有自己一個人咬牙藏著。


  先前幾日還好,可是這日哨鹿時,因哨鹿要連續兩日;頭一日追逐鹿群,將鹿群驅趕入窄仄之地去,所有參與行圍之人就在山林之間露宿一晚,第二趁著蒙蒙亮,鹿群喝水之機,左右形成合圍去。


  這一晚在山林之間露宿,又受了些秋日壩上草原的寒露,永琪的腿便疼得更鑽心刺骨了起來。


  可是亮時哨鹿在即,他隻想著不顧一切拔得頭籌去,哪兒還姑上自己的腿去呢。


  待得蒙蒙亮,隨著鹿哨漫山遍野的響起來,左右合圍形成。鹿群慌亂逃生,眾人便都躍上馬背,吆喝而追。


  這樣晨霧蒙蒙的林間,陽光未起,晨露未幹。遠處的草尖兒、樹梢上,甚至已經隱約接了霜氣去。


  在這樣兒的情形下縱馬狂奔,他的腿便真真兒成了酷刑,叫他連馬鞍都要坐不住了。可是他一心隻顧向前,不惜一切去,這便在馬匹四蹄騰空,要越過一根橫在頭裏的樹杈時,他的腿便夾不住了馬腹,整個人從馬背上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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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跟從的宗室子弟、侍衛們都驚住,紛紛急急勒住馬頭,下馬前來救護。


  永琪不想如此示弱,忙伏地擺手道,“我沒事!你們快重上馬,哨鹿要緊!”


  隨身的侍衛終是不放心,這便都堅持要查看永琪傷處。


  見永琪捂著腿,這便都打千兒跪下,請求永琪卷起褲管。


  永琪推卻不了,便也不得不卷起褲管來。卻也隻見外皮隻有擦傷,倒沒什麽要緊去。


  永琪便也放心一笑,“早過了,不過是跌了一下,全無大礙!來,咱們一起上馬,非拔得今日頭籌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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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琪因放下了心,重新上馬,腿仿佛也隻是表皮擦贍那一點疼;之前潛伏在肌骨深處的痛楚都不見了。他自加倍奮勇,不顧一切,勇往直前!


  哨鹿的不光有皇子皇孫這些男兒,更有內廷主位、皇子皇孫們的福晉。


  今日便連舒妃、穎妃、豫嬪、容嬪等都親自上馬,陪同皇帝周圍,一同行圍。


  女人們自不計較獵物多少,都隻為了幫襯自己的夫君罷了。


  舒妃、穎妃、豫嬪、容嬪當中,還以出自厄魯特蒙古、身為成吉思汗後裔的豫嬪騎技最好。她便一馬當先,甚至將皇帝身畔的侍衛們都給甩開到一旁,親自執了撒袋箭囊。皇帝搭弓射箭,她便遞上箭矢。


  同出自科爾沁蒙古的綿德福晉阿日善(意為“聖水”),自也跟從在自己的夫君綿德身邊兒。


  皇孫“綿字輩”的自都在一處,都以皇家的長房長孫、定親王綿德為首。阿日善回眸,便看見跟在身後最近的就是綿恩,與綿恩的福晉富察氏。


  雖同為皇孫,然嫡庶有別,此時綿德已經是定親王,綿恩卻尚未封爵;而阿日善自己是固倫和敬公主的女兒,皇上的親外孫女兒,可是綿恩福晉富察氏的父親福敬,不過隻是個副都統。


  綿恩便與綿德相差太遠。


  綿恩便也謹慎心,自行圍以來都是心翼翼策馬跟在綿德背後,絕不超過一分去。便連狩獵,若綿德尚無所獲,綿恩也絕不開弓射鄭


  綿恩的福晉富察氏也是與阿日善離得遠遠兒的,便連衣著都刻意黯淡樸素去許多,絕不與阿日善爭短長。


  雖阿日善心防備著這個叔,可是綿恩兩口子這樣刻意的心翼翼,倒也叫阿日善甚為滿意,這便暫且放鬆了對綿恩兩口子的防備去。


  既然皇孫裏暫且沒有敢與綿德爭風頭的,阿日善的目光便也瞄到了一眾皇子身上去。


  雖皇子們都是綿德的叔叔,可是年歲卻都是一般大。如今皇上的儲位懸而未定,那麽皇子和皇孫便各自都還有希望去。


  ——不遠的,人家明太祖朱元璋不就是沒立兒子,而是直接立了皇太孫,將皇位傳給了兒子去麽?


  還有當年康熙爺早早兒便看中了孫兒弘曆,這才有了如今的皇帝去。那這故事,自然也有可能重演啊。


  綿德是長房長孫,又是皇子皇孫裏唯一的親王,那便是連皇子們都比不上呢。


  阿日善終究是皇帝的親外孫女,又是唯一的固倫公主的女兒,她的心自是高高頂在上。這世上能配得起她身份的,唯有正宮皇後了。故此在她眼裏,不管是誰,若能擋了綿德的路,便已然不是她的親人了。


  況且那幾位皇叔,都是庶出。雖然既是她的舅舅,又是她的叔叔,可是這情分本就不深。


  阿日善便將目光盯在了永琪那兒去。


  而永琪的表現,果然叫阿日善“不失望”,永琪在一眾皇子皇孫裏一馬當先,且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勁頭兒,當真叫阿日善嚇了一跳去。


  這份爭勝之心,自是阿日善所最不願意看見的!


  這日罷圍,皇子皇孫們都呈進獵物,為皇帝賀壽。果然不出所料,永琪獵得的數目最多,生生將綿德壓在下頭。


  阿日善有些暗暗惱火,回到自己帳中,便囑咐陪嫁的家下女子去請自己母家的侍衛來。


  她阿瑪是三額駙,也是曾經的達爾罕親王。雖後來被革去王爵,皇帝將達爾罕親王爵給了他兄弟一支去承襲,給了世襲罔替之恩;但是好歹她阿瑪也還是達爾罕親王之子。


  而此時皇帝行圍木蘭,這一路上都是蒙古各部的地界兒。達爾罕王為科爾沁左翼中旗的紮薩克,在整個兒木蘭圍場所行經的蒙古地界兒裏,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威望去。


  阿日善盯著自己母家一眾世仆的眼睛,“……五阿哥的生母愉妃,雖也是同出咱們科爾沁蒙古。可是愉妃的阿瑪是個什麽身份,不過是個披甲人!便在愉妃生子之後,也才得了個六品員外郎的官職去。”


  “就這麽個卑微的女人所出的兒子,如何敢與我的夫君相爭!我的夫君是皇家的長房長孫,更是我科爾沁達爾罕親王的女婿——在這片壩上草原之上,我的夫君便怎麽都不能輸給五阿哥去!”


  一眾侍衛都跪倒在地,手撫心口。


  “草原是格格的娘家,格格身份尊貴,如何是一個披甲饒外孫可比!我等隻知有達爾罕王爺,不知有五阿哥!”


  “我等在此,但憑格格吩咐——”


  阿日善滿意地笑了,指甲刮著袖口上的繡花,緩緩道,“也不用做旁的。總歸五阿哥也算我的舅舅、定王爺的叔叔,況且若是做得過分,倒叫皇上瑪父生疑。”


  “總歸行圍又不是一日,皇上瑪父在巴顏溝左右要連續行圍多日,咱們便不再輸給五阿哥就是了!”


  阿日善垂首想了想,“不如這樣,你們左右也是護駕行圍,這便先在獸群周圍埋伏好了。隻要見五阿哥出現,你們便設法將獸群驅趕開去,不叫他有所斬獲!”


  “這樣兒便是最穩妥、也最容易的法子了。相信無論是五阿哥,還是皇上瑪父,都不會起疑……便叫皇上瑪父、滿朝文武、宗室外藩們都隻當是五阿哥自己沒本事,就夠了。”


  一眾侍衛齊聲應諾,“嗻!格格放心!”


  連續多日,永琪再也沒能力拔頭籌。


  非但不能力拔頭籌,越往後,他斬獲的獵物越少。到最後一,他呈進的獵物,竟然都沒有才十一歲的永多去了。


  永琪不明道理,便如被困入牢籠的困獸一般,滿心的憂愁如火,表麵卻又竭力掩飾,不敢有半點表露出來。


  這般急火攻心,他腿裏的那股子隱痛便越發鑽心難忍起來。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便還是將受挫的緣故,歸結到了自己這莫名疼起來的腿上來——不定便是因為腿疼,駕馭馬匹的力道弱了,馬匹跑不快,才叫他總是晚一步到達獸群集結之所。


  這念頭漸漸紮根,叫他自己越發篤信起來。


  他便不由想到那同樣瘸了一條腿的永璿去……


  他心下也是忍不住畫魂兒:莫非他這腿莫名地在秋獮途中疼了起來,便是呼應了永璿之痛、慶藻之傷?

  那便是——報應了吧?

  上不會報應在他母妃身上,這便都叫他來承受。


  越是這樣想,越覺得有道理。他便也隻能啞巴吃黃連,生生將這痛苦給咽下去,從未懷疑起這背後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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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裏,到了八月,忻嬪便也閑不住了。


  總歸皇上歸來還早,她便關注起明年十五種痘之事來。


  “你們,那十五阿哥還敢在五福堂種痘麽?終究,魏婉兮的十四阿哥,就是死在五福堂的。”忻嬪問樂容和樂儀。


  樂容和樂儀對視一眼,心下都是咯噔一聲兒。


  主子籌劃的事,最終都得叫奴才去辦。可是這次主子計算的又是什麽事兒呢,這可是要謀害皇子啊!


  樂容和樂儀兩人在今年南巡途中,受了安寧的銀子;如今安寧忽然死了,兩人心下已是忐忑多日。如今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還敢去摻和那更要命的事兒去?


  ——收銀子還好,大不了是自己得咎;可若是謀害皇子,那便是自己一家人都得跟著掉腦袋啊!


  忻嬪等了半晌,見樂容和樂儀隻是麵麵相覷,半都沒等來她們的一聲動靜去,便不由得挑眉。


  “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怎麽不話了?”


  樂容心道,“主子……就是因為令貴妃先前已經死了一個十四阿哥,這又得的十五阿哥,她便看成眼珠兒去一般。皇上也在意十五阿哥,鎮日十五阿哥與皇上最為肖似……故此奴才忖著,待得明年十五阿哥種痘,皇上和令貴妃都會格外加心去……”


  忻嬪挑眉,“我當然知道。可這世上又哪裏有什麽防備,可以衣無縫去?隻要有心,總能找到空當去……”


  樂容和樂儀又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去。


  樂儀先扛不住,跪倒在地,“主子!奴才勸主子,還請收回此念!”


  “你敢攔我?”忻嬪一愣,眯了眼,彎下了身子來,細細盯著樂儀的臉看。


  “……樂儀,你這是做什麽?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又曾做過了多少事去,怎地這回竟會嚇成這個模樣兒?”


  樂儀一個冷顫,忙垂下眼簾,避開忻嬪的目光去。


  “主、主子……奴才不敢攔著主子。奴才是、是,呃,主子又何苦這會子要替他人能做嫁衣裳去?奴才鬥膽直言:主子終究這會子並無皇子,那令貴妃的皇子便又幹咱們什麽去?便是有人要計較,那也是皇後、愉妃她們鬧心去,咱們又何苦替她們如意了去?”


  忻嬪想了想,便也點頭,“倒也有理……”


  忻嬪著閉了閉眼,攥緊指尖,“我隻是,太恨今年又是她擋了我的道去!好好兒的南巡,本是我複寵之路,可卻還是叫她獨占了皇恩去,我便怎麽都咽不下這口氣去!”


  “瞧她今年那個得意張狂的樣兒,我便等不及要狠狠打在她臉上去!若暫且不能打掉她臉上的得意,我便也得設法紮在她心上去!叫她疼,那她臉上便再不能那麽得意去了!”


  樂容聽得心下一片灰燼。


  “主子啊,主子這會子怎又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令貴妃身上去了?”樂容忍不住道,“主子今年不是本該將心思都放在皇上這兒麽?已是八月了,主子尚未複寵成功,又何苦還要將心思都挪到令貴妃身上去?”


  忻嬪一怔,呆呆望住樂容。


  “……對啊,你得對。我這是怎麽了,我怎麽滿心裏想的都是怎麽與她鬥,卻反倒忘了皇上去呢?哦,是了,是因為皇上的心思,太難猜啊。我用了那麽多的氣力,卻怎麽都還打不開皇上心上那扇門啊。”


  “與猜皇上的心意相比,還是與令貴妃鬥,對我而言更簡單……”


  (八千字加更,祝親們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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