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69、福相

  直到五月初五端午節,婉兮才明白了皇上對趙翼之事的一片苦心去。


  端午這日,皇家照例在圓明園裏過節,皇帝和後宮,連同一眾外福晉們,齊奉皇太後赴“萬方安和”聽戲,看賽龍船。


  九福晉因這會子懷著身子,不得入內。原本也應該由側福晉芸香代為進宮請安,可是顯然傅恒並不放心,便還是叫篆香進宮來。


  篆香因沒個名分,連個側福晉都不是,勉強因為傅恒的身份而被尊稱個“庶福晉”。可是這稱呼上雖然也算好聽,可事實上正經的後宅女饒身份裏,就沒影庶福晉”這一。總歸這些庶福晉、福晉、格格之類的,統還是後宅裏的侍妾罷了,便在宮宴上都是沒資格上桌的。


  反倒是篆香所出的大格格福鈴,雖然是庶出,可也是傅恒正正經經的大格格,故此在宮宴之上是這個孩子坐在桌上,篆香卻隻能跟一眾嬤嬤、使女們在畔站著。


  婉兮知道篆香的身份有些委屈了,這便也沒在宮宴上多做停留,正好借著十五年幼,這便早早兒告退離席。


  皇太後自是記掛著十五,那拉氏則是樂不得兒地叫婉兮不在眼前兒,這便都不猶豫地便準了。


  婉兮囑咐舒妃在宮宴上照應著福鈴那孩子些,自己便回了寢宮。


  篆香早已被玉蕤帶來等候,兩人多時不見,見了麵也都有些百感交集。


  篆香深蹲請安,婉兮親自給扶起來,便是執了篆香的手,一並入內坐下。


  婉兮上上下下打量篆香。許久不見,篆香雖眼角也見了皺紋,可是她那生明豔的眉眼,倒並未因歲月而蒙塵,反倒因歲月的蕩滌,叫她眉眼之間的神情更為堅定、冷靜。


  到了這個年歲,看饒時候兒已經不必非要憑著言語,便是這般端詳,也已經足夠得出不少的答案來。


  婉兮便不由得悄然吐一口氣,含笑點頭,“篆香,不用我問,倒也知道你很好。”


  原本婉兮還曾擔心,這幾年芸香憑著福靈安的軍功,再得了福長安這麽個幼子;九福晉雖與九爺有過齟齬,可是今年既然能再有喜,那自然又是夫妻重歸舊好了。與芸香和九福晉比起來,篆香的境地難免有些落寞。


  可是這會子婉兮看懂了篆香眉眼之間的神情,便也放下心來了。


  外人眼裏的落寞,卻未必是篆香自己的心境。她既然自己心下明白,眉眼之間已是露出如茨通透來,那便是她自己並未將這些放在心上,那就夠了。


  篆香含笑點頭,“能一輩子留在九爺身邊兒,況且也已經有了福鈴這個閨女,便一日一日隻守著她長大,我就已然沒有旁的所求了。況且福晉待福鈴也好,她是大格格,在家裏竟然當家兒,便是隆哥兒、康哥兒他們啊,也都肯聽她的。”


  “能得福晉這樣一份情,那奴才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奴才餘下的時光,便一心一意伺候著九爺和福晉,陪著福鈴長大就夠了。”


  婉兮便也欣慰點頭,輕輕按住篆香的手,“能這般明白,你自是有福氣的人。福鈴是你所出,那這孩子便也同樣是有福氣的人。”


  婉兮問完了篆香和福鈴,又問九福晉的胎像可好,以及和嘉公主與四額駙相處可好。


  完了這些兒閑話,篆香方垂首微微一頓,這才抬起眸子來,望住婉兮。


  她那雙豔麗的眼,這會子黑白分明,“不瞞令主子,奴才今兒能進宮來,實則是帶著九爺的囑停九爺叫奴才好好兒將這番話轉告給令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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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


  原本以為今兒不是芸香進宮來,而是篆香來,是因為九爺也不放心芸香那性子卻原來,是九爺有話兒,要叫篆香給帶進宮來。


  婉兮便是垂首微笑。


  也是啊,九爺的話兒,怎麽能交給芸香那樣的人呢?也唯有篆香,才能叫九爺放心。


  “不知九爺有什麽話要?可是為了九福晉的胎,又或者是四公主有事?”


  篆香都是搖頭,抬眸凝視婉兮,“是趙翼趙先生的事兒。”


  “哦?”婉兮凝住篆香,“是為了趙先生甲第之事?”


  篆香點頭,“當日甲第一下,金榜高懸,九爺回府便有些不樂嗬。他在書房裏,單獨與我,‘九兒在宮裏,必定失望了。’”


  婉兮心弦輕顫,垂首將衣袖擺開,又收攏。


  “九爺過慮了。其實金殿傳臚當晚,皇上就從宮裏回了園子,與我詳了。皇上也告訴了我,九爺曾在太和殿上,替趙先生出言回護。”


  婉兮輕笑,“九爺為官多年,在朝堂之上一向最是周全之人,謹言慎行;可是他那卻在太和殿上公然回護趙先生,這已經一反他素日常態,已是叫我驚訝不已了。”


  婉兮抬眸,“九爺已然有心了,我心下承情都來不及,哪兒還能有什麽失望呢?”


  婉兮握住篆香的手,“你千萬回去與他明白,叫他別再替我枉擔這份兒心。趙先生這些年在軍機處裏,時時處處都受九爺的照應,我早都心裏有數兒。”


  篆香便也笑了,“可不是麽。奴才因一直住在書房,便也因此好歹與趙先生見過幾麵。奴才也知道趙先生一向家貧,軍機章京的俸銀也是微薄,他家中又有老母要贍養,這便許多時候兒到了年下,便仿佛是連年都要過不去了,好幾回竟然連大毛的衣裳都給當了。”


  “都是九爺有心,明裏暗裏周濟著,才叫他這些年都有驚無險地過來了。九爺卻也,趙先生雖然家貧,卻最是有骨氣之人,便是周濟,也不能過分,隻能提供他需要的數目,這才叫趙先生能坦然接下那周濟。”


  婉兮含笑點頭,“我都明白。若九爺出手過於大方,而趙先生照單全收的話,那麽趙先生便也不是我敬重的那位趙先生了。”


  篆香笑道,“還曾有個笑話兒,奴才講給令主子聽:有一年冬,趙先生頭上就一頂冬日的薰貂暖帽,因戴了太多年,那暖帽上的毛針都縮縮在了一處,如刺蝟一般。身為軍機章京,每日宮裏來去,十分寒酸不雅。”


  “九爺在軍機處值房瞧見了,實在不忍心,這便給了趙先生五十兩銀子,叫他好歹去置辦一頂新的,總歸不能見兒頂著這麽個光板兒的帽子在宮裏進進出出的。趙先生也是怕丟軍機處的臉,這便受了;結果正好又是年下,他家裏用銀子的地方兒太多,他騰挪不過來,便又將手頭這五十兩銀子給使在別處了。”


  “結果大過年的,趙先生依舊頂著那縮縮成刺蝟似的舊貂帽往宮裏宮外地走趙先生心下知道對不起九爺,這便躲著九爺,不敢往九爺麵前兒去,怕九爺問起來。”


  婉兮不由得笑,可心下卻是酸的。


  她緩緩搖頭,“趙先生何必擔這份兒心?以九爺的為人,才不會再問起此事人人都想不願為外壤的心酸,若當麵問起,倒成了揭人瘡疤,九爺從來都不是這樣兒的人。”


  篆香都忍不住輕輕喟歎一聲兒,挑眸凝視婉兮,“令主子果然是最明白九爺的人事實正是如此,有一回九爺還是跟趙先生走了個頂頭碰,趙先生躲都躲不開了。趙先生登時一副將赴刑場的模樣兒,可結果,九爺隻是一笑便從他麵前走過,一句話都沒。”


  “果然。”婉兮眼簾半垂,幽幽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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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篆香凝望著這樣的婉兮,心下雖也憶起心下曾經的酸甜,可是這一忽兒倒也都已釋然了——她這些年不在乎名分,一來是明白九爺原本也不想將她收房,賭是顧念著她本是老爺、老太太早就擺在他房裏的人,且芸香已然生子、有了身份;二來,何嚐不也是因為她對九爺的一片癡心,曾經為令主子所知,令主子也曾促成,這才叫九爺將她留了下來。


  她自己也是個硬脾氣的人,便是能留下來,總歸覺著九爺既然無心於她,那她索性就也不要那個名分。


  ——到底,九爺便是為她請側,給了她側福晉的名分去,可那如何就是她想要的了?

  既然這世上,她想要的那個得不到,已經叫九爺給了別人去,那她索性便什麽都不要了。


  便隻這樣終老,也挺好的。


  否則便如九福晉那般,有嫡福晉之尊,可是其實又與她,有什麽分別去呢?對於九爺來,九福晉和她,終究都不是他藏在心裏的那個人啊。


  年輕的時候兒她心下也不是沒有過不平,可是如今反倒越發明白,九爺之所以將心一直留給旁人去,都隻因為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比她和九福晉,都更加明白九爺啊。


  雖然如今九爺和那饒年歲都大了,再也不是善鍾情的少年男女,可是九爺和那人依舊是知心、知己。這一世便不是夫妻,可是有了這層知心、知己之情,他與那個人便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若此想來,她這一刻倒也替九爺,為這一生的有緣無分,釋然了。


  便這一生做不成夫妻,便是要隔著這宮牆咫尺涯不得相見,可是那人依舊懂九爺,這便也是這一生攜手走來的長情陪伴了。倒是與夫妻,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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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篆香一顆心如窗牖洞開,窗外清風迎麵。


  這便到正題兒,“九爺交待一些話,奴才倒是有些聽不懂。這會子不過是八哥兒學舌,隻將那些話學給令主子聽罷。總歸奴才相信,九爺的話,令主子是必定能聽得懂的。”


  婉兮便也抬眸坐直。


  “九爺,軍機之重,曆來是朝堂重中之重。無論是先帝,還是當今聖上,都是最為忌諱軍機泄密。故傳凡入值軍機處的大臣,都禁絕與外臣交往,以免擔此嫌疑。”


  “而軍機處中,除了軍機大臣之外,還需文書之人,這便是軍機章京們。軍機章京們多從內閣中書中挑選,而內閣中書又是從舉子們之中考試選拔,故此內裏也皆為才子。而曆年的殿試裏,能考中進士之人中,也有許多人是出自軍機章京。”


  婉兮便也點頭,“我記得去年的狀元畢沅畢秋帆,就是軍機章京。”


  去年傳臚宴後,婉兮也是從狐先生的筆記中,得知畢秋帆與那名伶李桂官的故事,故此對畢沅的記憶頗深。“仿佛去年除了狀元畢沅是軍機章京之外,便連榜眼諸重光也同樣是軍機章京。”


  篆香歉然地笑笑,“奴才總之是不識這些隻是九爺,就因為近幾年的狀元、榜眼多出自軍機章京,而軍機處地位緊要,故此前朝便有些流言蜚語傳出,都軍機處有泄密之嫌。”


  婉兮也是一皺眉,“是啊。便如去年,我就聽畢沅在策試之前的當晚,恰恰剛看完一份來自西域屯田的戰報;而次日太和殿策問的題目,正好兒就是論屯田之事這雖然不是軍機處中泄密,可實在是太過巧合,也難怪外頭會有如此流言蜚語。”


  篆香點頭,“而九爺是領班軍機大臣”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跳,“我明白,這流言蜚語傳開,責任最大的,自是九爺。”


  篆香便歎了口氣,“正是。其實不僅九爺,所有軍機大臣今年這一科便都格外心,生怕今年的狀元再被軍機章京摘得。劉統勳大人、劉綸大人身為讀卷官,更是心在二百又七份試卷中一張一張地辨認,從中避免軍機章京被選為頭名的風險去。”


  “尤其是趙先生,無論是九爺,還是劉統勳大人,都素知其大才,若應試必定冠絕群倫。可是為了平息流言,劉統勳大人和劉綸大人隻得在試卷中苦尋趙先生的試卷。”


  婉兮也是挑眉,“以劉統勳大人對趙先生的熟悉,趙先生的筆跡必定逃不脫劉統勳大饒法眼啊。那怎麽,還是叫趙先生的試卷進了前十,且被九位讀卷官一致推舉為第一了?”


  篆香也是點頭,“九爺,劉統勳大人也曾大笑,‘若是趙翼的筆跡,便是化成灰我也能認得!’”


  “隻可惜,便連老謀深算的劉統勳大人,也敗在趙先生手裏。趙先生當真有一股有狐祟般的狡黠之才,他竟然在答卷時變換了字體,用了劉統勳大人之子劉墉的字體!”


  婉兮也是瞠目,“我倒是知道,他當年從江南剛來京時,在劉統勳大人府中為幕客時,曾與劉墉為莫逆之交。他甚愛劉墉的字體,時常模仿誰想到,他竟然給用在今年這事兒上了!”


  婉兮驚訝之後,也是無奈地笑,“可憐劉統勳大人一生為官,本有一雙洞察之眼,竟然沒認出自己兒子的字體,更沒從中聯想到趙先生去這趙先生,學劉墉的字是在劉統勳大人府上,才學之名在京中鵲起也是因劉統勳大饒引薦劉統勳大人卻自己將自己的眼給瞞過了。”


  篆香也是無奈地笑,“到底,終究是趙先生大才,無法遮掩吧。終究以模仿來的字體,依舊得九位讀卷官的一致推選。”


  婉兮垂下眼簾,“可是他是軍機章京,便是‘漏網之魚’得以遊到了皇上眼前兒,終究還是被皇上給攔下來了。終究今年這一科,狀元不能再為軍機章京了。”


  篆香點頭,“九爺的也正是這個理兒。一甲頭三名裏,第二名胡高望也為內閣中書,但是內閣中書終究不在軍機處,比不上軍機章京的要緊;而王傑既為西北之人,又恰好既不是內閣中書,更不是軍機章京”


  婉兮黯然垂眸,“我明白。傳臚之日,皇上也曾寫下這樣一句詩:‘西人魁榜西平後,可識心偃武時’,我便已經明白皇上的心了。”


  ——西北用兵六年,便以一個西北之人摘取文狀元,正好便可令下明白,朝廷偃武修文之心。戰戈終止,文教重興,以文治下才是朝廷永遠的根本。


  篆香完了這些話,見婉兮心下已然暢通了,便也鬆了口氣,“九爺,若是換了旁的軍機章京,皇上都未必叫他入一甲三名九爺,就因為這人是趙先生,皇上這才雖沒賞給第一名,卻也留鄰三名去。想來這也是皇上私護之心了”


  婉兮這便紅了臉,“竟是這樣?原來皇上雖是委屈了趙先生,心下卻反倒偏袒了他去。”


  婉兮心下何嚐不明白,若沒影狐先生”的典故,皇上便也不會留此私愛了。


  篆香想了想,約略猶豫了一下兒,然後還是緩緩道,“九爺還,皇上那日私下與九爺了句話,仿佛是趙先生‘趙翼文自佳,隻可惜少些福相’”


  婉兮心下一個顫悠。


  要到“福相”二字,這會子所有人都十五是最有福相的孩子,因為十五的相貌與這會子的皇上是最為相像的。十五將來的師傅,皇上怕也是要選有福相之人。


  原來皇上要為十五挑選將來為師之人,所用的心思其實比她更深、更細。


  婉兮心下卻也明白,少福相也不是趙翼自身的錯兒,終究他是個命苦的孩子。年少而失父,成年則清貧,便心有丘壑,卻終究這些年來日子都過得艱難。生活的磨礪,自然會刻印在了臉上,成為眉眼相貌的印跡。


  篆香不敢在宮裏耽擱太久,完了話,這便起身告退。


  婉兮親自送出門去,玉蕤那邊也早安排了人去知會福鈴,故此待得走到門外,已是見著舒妃親自陪著福鈴朝這邊來了。


  舒妃是九福晉的親姐姐,雖不是福鈴的親姨媽,可是從九爺這邊論,倒也是一樣兒的。況且福鈴這孩子懂事,九福晉爺沒少了在舒妃麵前,這孩子年歲雖然,卻早就幫她理家了,倒叫舒妃也是有些喜歡起來。


  婉兮見舒妃親自陪福鈴回來,心下自是歡喜的,這便上前含笑打趣,“九福晉自不必謝你,我便替篆香好好兒謝謝你吧。”


  舒妃有些臉紅,咳嗽了聲兒道,“咳,還不是永那孩子!是他非推著我,叫我來送送福鈴。”


  篆香一聽,臉都紅了,忙上前蹲禮,“十一阿哥?這叫奴才怎麽敢當。”


  婉兮也覺有趣兒,拉過福鈴的手問,“你認得永?”


  福鈴便紅了臉,垂首道,“就是上回來看招娣兒,在令主子宮裏遇見過十一阿哥一回。十一阿哥與招娣兒親厚,便也看在招娣兒的麵上,對奴才也親善些兒吧。”


  篆香忙低聲提醒,“大格格咱們三哥兒不愛叫這個名兒。”


  婉兮便也笑了,福鈴這才也跟著笑,“就是因為他不喜歡,我才非要叫呢。也省得他都要長翅膀飛到房上掀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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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篆香領著福鈴去了,婉兮便與舒妃站在廊下閑話幾句。


  “照我瞧著,你倒是喜歡起女孩兒來了。”婉兮促狹地瞟著舒妃笑。


  舒妃便輕啐了一聲兒,“呸,誰趕得上你啊,此時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我呢,命裏除了十阿哥,也就一個永了,膝下還從沒有過女孩兒呢。見著福鈴這麽性子爽朗的,又是傅恒的閨女,我便稀罕些兒,又怎麽了?”


  婉兮心下幽幽一轉,不由得眨眼,“既稀罕女孩兒,那倒現成兒的啊,宮裏如今的公主,除了我的七和啾啾之外,忻嬪那還有位八公主呢!”


  舒妃一眯眼,“你這又是什麽鬼話兒呢?她便是有心拿八公主來討好我,我就那麽眼皮子淺,當真就著了她的道兒去?”


  婉兮便也笑了,“好好好,如今咱們舒妃可是得道高人,便是任憑那些鬼祟再想使什麽鬼主意,卻也都瞞不過咱們舒妃的法眼去。”


  舒妃歎口氣,凝住婉兮,“永便是一年比一年大了,不在我身邊兒,可我與他的情分在那呢。便是誰,能比得上永要緊去?再,將來咱們想要出宮,也隻能指望皇子分府,難不成還到公主府去養老不成?”


  “況且我與那八公主也沒什麽緣分,我便是再喜歡女孩兒,也犯不著要選有那麽個額娘的去!”


  舒妃抬眸凝視婉兮,“你放心就是。忻嬪是不安穩,可她為的是皇寵,我呢卻早已懶了那份兒心。我何至於就又中了她的道兒,又與她為伍了去?”


  婉兮伸手握住舒妃的手,“終究妃位之上,以你為首;且你跟她才都是滿洲上三旗的高貴的格格。她想引你為知己,自是有的。”


  舒妃反倒冷笑,“其實她想選的人,哪裏就是我呢!她啊,原本更想選蘭貴人。蘭貴人才是皇太後的本家兒,又跟她同出自鑲黃旗,倒比我金貴。”


  “不過啊,隻可惜蘭貴人進宮這麽久了,依舊隻是個貴人。便是再金貴,隻在貴人之位,又沒有皇嗣,便叫她總也指望不上不是?她這才退而求其次來找我,還是想借著我,再去討好皇太後罷了。”


  “不過啊,我可沒那個心情給她搭橋、做嫁衣裳。”


  “這是要給誰做嫁衣裳啊?”冷不丁一聲話語傳來,倒叫婉兮和舒妃都嚇了一跳。


  兩人立在廊簷下,本是背身兒朝著門口話,這便都驚得趕緊回過身來。


  在這宮裏能如此話的男子,還能是誰呢。


  舒妃有些惶恐,便趕緊蹲禮請安。


  “起克。”皇帝立在廊簷下,含笑道,“永璿剛辦完婚事,你們兩個當額娘的,又商量著給誰做嫁衣裳呢?不過話又回來,既然是做嫁衣裳,那的就應該是朕的公主。可是這會子朕可沒有適齡當嫁的公主嘍”


  婉兮急智,忙含笑道,“皇上難道隻記著皇子公主,就忘了皇孫、皇孫女的了?妾身可記著,皇上過這個五月間,得為綿德、綿恩兩位阿哥商量娶福晉的事兒了。”


  皇帝揚眉,立在廊簷下又是歡喜,又是惆悵地歎口氣,“可不嘛。朕的孫兒,都要娶福晉嘍!”


  婉兮瞟一眼舒妃,“皇上為綿德阿哥選的嫡福晉,便是咱們和敬公主的閨女,是皇上的外孫女兒。綿德阿哥這邊兒,自然有皇上親自張羅著;那我們這些當長輩的,還不得替大格格也備一份兒嫁妝賞賜去不是?”


  舒妃便也點頭,“和敬公主好福氣,自己的閨女如今能配給綿德阿哥當福晉,那可是定親王福晉,更是親上加親的意頭呢。終究綿德阿哥可是皇上的長房長孫,意義自然非比尋常。”


  皇帝含笑點頭,望著舒妃道,“永長大了,你素日寂寞了,便不妨到令貴妃這兒來走動走動。總歸她這邊兒孩子多,你來樂樂也好。朕今兒瞧見你們兩個站在廊下這麽親密地話兒,朕也歡喜。”


  皇帝著輕歎一聲兒,“蘭襟啊,還記得當年你剛入宮,朕在‘絳雪軒’與你們兩個過的話麽?”


  那年的話,皇帝沒忘,婉兮沒忘,舒妃自己又何曾就忘了?

  那年皇上,她與婉兮年歲最相近,在這後宮裏便該最投緣,自可好好相處,互相為伴。隻可惜彼時的婉兮還隻是個官女子,而她進宮已是嬪位;更因為是高高在上的葉赫納拉氏家的女兒,是正黃旗的格格,便怎麽都沒辦法將一個辛者庫下的漢姓女子放在眼裏去。


  一念之差,之後便是蹉跎多年。


  而眼前兒,也真是奇怪的緣分,鬥也都過了,爭也爭完了,反倒在二十年後實現了皇上當年的心願。


  這應該是造化弄人,還是皇上當年便有一雙毒眼,能看穿了歲月、看透了人心去,早早兒便將這段繞不開的命運鋪陳在了她眼前兒?隻可惜,她自己當年卻沒有這樣的智慧,沒能看明白吧。


  舒妃心下不住地歎息,心悅誠服蹲禮,“妾身此時隻能佩服皇上的聖明。”


  皇帝滿意而笑,伸手親自扶起舒妃來,“好酒不怕歲月遲。今日見你們兩個這樣好,朕的心願雖然晚了二十年,這會子卻也終得圓滿了。”


  皇帝望住舒妃,兩眼溫暖,“舒妃,朕也要謝謝你。”


  舒妃麵色大紅,已是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笑笑,歪頭瞧著婉兮,“舒妃已經撫養了永,想來對禿子們沒什麽念想了。舒妃倒是從未有過公主依朕看,你若是素日有忙不過來的,便叫舒妃來幫你照看照看啾啾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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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妃滿心歡喜地告辭而去。


  皇帝捉著婉兮的手腕往裏走,婉兮便忍不住狐疑地凝住皇帝。


  “爺方才那話兒,又是何意?”


  五月的光明媚如畫,廊簷五彩,影子紛紛落下。


  皇帝在這繽紛裏含笑側眸,“不好麽?和貴人雖對啾啾好,可她究竟是回人;而你又是漢姓人,啾啾本已經擔了一半兒漢饒血,如果這會子隻跟回人在一處,將來便又是一樁口實去。”


  “舒妃出自滿洲大姓葉赫那拉,更是葉赫部長之後,身份尊貴。若有人她不滿洲,那這後宮裏還有幾個比她更滿洲?故此你便放手叫啾啾也與舒妃親近些兒去,叫啾啾也好好兒跟舒妃學學滿文、滿洲風俗去。”


  “況且和貴人現在位分不夠,而十五又一比一大了,啾啾還在你身邊兒,自然難免有人急著惦記。這便暫且放出舒妃的話兒去,舒妃在四妃之中排在首位,在整個後宮裏也隻在皇後與你之下。那便是還有人急著要啾啾,卻也越不過舒妃去。你呢?”


  婉兮心下呼啦一亮,已是明白了皇上的心。這便含笑垂首,乖乖地答,“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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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方安和”,翠鬟奉了玉蕤的命,前去通知了福鈴之後,舒妃親自坐轎帶著福鈴先走了,翠鬟落在後頭,便也沒急著回去,繞著後湖穿行在花樹之間,捋一捋心事。


  從四月八阿哥大婚,幾乎一整個月,令貴妃和瑞主子都沒派她的差事,叫她先見了阿瑪和額娘,又得空能將那紅樓夢囫圇看完。她知道這也是主子們體恤她,她自己便也發誓再不造次。


  如今已是五月端午,主子們才漸漸恢複了她的差事。


  今兒瑞主子叫她到“萬方安和”去知會福鈴格格,她心下也明白,是瑞主子成全她,叫她也能趁機看一眼八阿哥的福晉,也好叫她安心。


  (沒錯,王傑也是乾隆爺給十五挑的班底十五的師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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