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55、日月合璧,五星連珠(畢)
婉兮請郎世寧入內,在正殿西次間見過。
郎世寧入內,要行跪拜大禮,婉兮都叫劉柱兒急忙給扶住了。
婉兮含笑道,“您老如今已是年過七旬,若論輩分都算得上是我的祖父輩。此時不是人前,隻是在我的宮裏,您老人家便不必如此拘禮了吧。”
婉兮又叫賜座,叫劉柱兒給搬來一張帶靠背的椅子,讓郎世寧舒舒服服地坐下;而不是一般的規矩,隻賜一個坐墩兒了。
郎世寧坐下,這才恭恭敬敬取出一份畫樣兒來,雙手舉過頭頂。
“回令貴妃娘娘,微臣與如意館中眾位畫師合作,已經將宴塞四事圖的稿本畫好。今日進內廷來,特請令貴妃娘娘示下。”
婉兮雖心下已是早有預感,可是這一刻還是趕緊推辭。
“您老人家太客氣了。一來,我本不懂繪畫,況且您老人家的畫法合璧中西,就更不是我敢隨便置喙的了;二來,這幅畫不僅是您老一饒手筆,更有如意館中多位丹青聖手的通力合作,各位的多年修為加在一起,乃為泰山之高,我也隻敢仰望罷了。”
婉兮頓了頓,“三來,宮中凡事也有規矩。如意館中的繪畫,都需先呈稿本給皇上聖覽,由皇上定奪。您老這稿本,隻需送呈皇上禦覽即可,倒不必格外再給我看的。”
郎世寧忙又起身施禮,“回令貴妃娘娘,宮裏的規矩,老臣自是不敢違背。今兒特地來請令貴妃娘娘的示下,並非老臣自作主張,乃是皇上的聖意”
“此稿本已然呈進給皇上禦覽過了,皇上隻是含笑不語,末了才叫老臣進特例進內廷來,請令貴妃娘娘的示下。”
“哦?”婉兮也覺詫異,“既是如此,那我便班門弄斧了。”
婉兮起身走向書案,郎世寧與劉柱兒一同將畫卷展開在書案之上。
那畫卷主體分在兩個區域,一個便是皇上和群臣所在的禦營大帳,一處則是隔開一個山坳的後宮行幄。
其餘畫麵上凡數百人,數百匹馬,數不清的帳幕,都隻為陪襯了。
這兩處既連為一體,又相對獨立的空間裏,各有一個中心所在。
那處禦帳大營,中心人物自是在一眾大臣、侍衛簇擁之下,觀看角鬥之戲的皇上;而在後宮的營地裏——那明顯出現的身穿吉服袍的五位嬪妃才是那處的中心。
婉兮再細細看過去,麵上已是紅了。
雖然那處為核心的嬪妃共有七人,可是其餘六人都是以那個身穿明黃吉服袍的人為中心。
前排另外兩個人,一個扶著她的手,另一個則上前略微躬身像是與她回話狀;其餘四人分成兩排,全都簇擁在她身後
這七缺中,主次便已經分得十分清楚。
倒是玉蕤先笑了,“姐,這穿明黃龍袍的,可不是您麽!您身邊兒,扶著您手的,就是慶姐姐呀。”
當著郎世寧的麵兒,婉兮不便多,隻是含笑不語罷了。
玉蕤因那日並未跟隨同去,這一看見畫稿,已是心下興奮無比,“叫我瞧瞧,我幾乎都能察覺出來姐你的肚子了!看看這架勢,當真是眾星捧月;可是到歸齊,她們那麽心翼翼的樣兒,還不是護著姐姐懷著的孩子,也就是咱們十五阿哥呢!”
郎世寧便也笑了。隻是這會子婉兮一直沒話,叫他老人家一時也不敢猜測婉兮是否滿意,這便忍不住道,“回令貴妃娘娘,內廷主位的身姿如此安排,是皇上的示下。”
宮中如意館呈進的繪畫,必定要按著皇上的意思一再修改。最終呈現出來的,都是皇帝親自定稿的,才可“照樣準畫”。故此這七個嬪妃之間的“眾星捧月”的情形,必定是皇上的意思。
婉兮頷首,微微傾了傾身,“多謝您老妙筆,您老有心了。”
郎世寧這才悄然鬆了一口氣,借著轉身的當兒,舉袖擦了擦額角的汗。
婉兮繞著畫案又轉了一圈兒,不由得含笑抬眸,“我不懂繪畫,隻是回憶當時的情形,倒是有一事不明,還請您老人家賜教。”
郎世寧忙一揖到地,“老臣豈敢。還請令貴妃娘娘示下。”
婉兮悄然吸一口氣,“當日其實皇上奉皇太後聖駕,兼率領後宮,一並觀看馬戲。我隱約知道一二,聽西洋繪畫以‘寫實’二字為第一要務。不僅要如我們中國繪畫一般追求‘神似’,也更要首先‘形似’。”
郎世寧忙又躬身,“令貴妃娘娘明鑒。”
婉兮點頭,指著後宮這塊區域,“前朝禦帳,自然是以皇上為首;那麽後宮行幄此處,憑那日的實際情形,便本該以皇太後為首,皇後為副。而我,隻該位居再次一席”
郎世寧這回還是直接跪倒在地了,“令貴妃娘娘的是”
婉兮抬眸望了一眼玉蕤和劉柱兒,“郎世寧大人您不畫上皇太後,或許是因為皇太後彼時在禦帳營中?可是便是皇太後不入畫,皇後娘娘卻理應必定入畫的吧?”
郎世寧連忙伏地,“回貴妃娘娘,微臣身為人臣,如何敢擅自不將皇後娘娘畫入?微臣之所以還是畫了這樣的稿本,就是因為這是皇上的示下皇上,皇後娘娘要親自伺候皇太後,那既然都不用畫皇太後了,那就自然也不用畫皇後娘娘了。”
玉蕤終是忍不住笑出聲兒來,“您老是,皇上壓根兒就沒叫您畫下皇後娘娘;皇上隻是叫您將咱們令貴妃娘娘畫成這般眾星捧月,是不是?”
郎世寧伏地忙道,“瑞貴人所言極是。這幅畫稿此時所呈現的情形,才是皇上的聖意。”
婉兮心下自是歡喜,隻是轉身走回炕邊兒去,卻忍不住提點一聲兒,“這幅畫最終畫成之後,皇後娘娘身為後宮之主,自然早晚都能看見。到時候皇後娘娘若發現畫中並沒有她的身影,她心下定不痛快。老人家,您這會子心下便要提前做些因應才是。”
身為臣子得罪正宮皇後,郎世寧便是個西洋人,也絕沒這個膽子。他聽婉兮如此提點,心下更是顫抖不已。
他便也道,“微臣也正有慈擔心,這便曾鬥膽稟明聖上。可是皇上,這事兒不用我擔心;到時候若皇後著人問我的話兒,隻叫我回,‘有什麽想問的,便到養心殿來,來問朕!’”
.
婉兮靜立聽罷,這才緩緩含笑,踏上腳踏,坐回炕沿兒去。
“皇上既然已經想得如此周全,那我就更沒有旁的什麽意見了。總之我看了您老人家的畫兒,隻覺得好,隻覺得仿佛當日馬戲的情形都在眼前,仿佛那些馬兒隨時都會衝破畫卷朝我奔跑過來,仿佛那些樂工的管弦已然在我耳畔奏響。”
“在我這兒啊,您老人家這畫稿便可以定了,再不用改了。您老回頭就將這話兒回給皇上,若皇上再叫改,您老隻聽聖意就是了。”
皇上那一不但打破常規,帶了身懷六甲的她同赴木蘭;甚至還特例叫畫工畫下一個尚在肚子裏的孩子皇上對她母子用心若此,這幅畫在她心裏便是完美無缺,喜歡還來不及,哪兒還有什麽可改動的了?
終於得了令貴妃的首肯,郎世寧輕鬆一口氣,趕緊跪倒謝恩。
畫畫兒不易,如他這般將西方的油彩用於中國宮廷繪畫就更不容易。油彩不像水墨,以及中國傳統繪畫裏的礦物顏料,油彩太容易幹,一旦滲入中式畫紙,修改起來的難度極大。故此郎世寧這些年來最苦於畫稿的一遍一遍修改。
更何況,他已年過七十,這雙手拿了幾十年畫筆的手已然抖了。他自己都擔心,這若是再修改下去,他還能不能等得到畫完的那一了。
而今兒在令貴妃這兒順利定稿,不用再修改,對於他來不啻如蒙大赦。
婉兮含笑,瞟了玉蕤一眼。玉蕤便忙進去拿了一對大荷包來,裏頭是五兩一個的銀錠子。一個荷包裏裝一對,兩個荷包裏就是兩對。
婉兮含笑道,“您老人家辛苦了,待得畫成之日,皇上必定另有重賞。我不敢跟皇上搶,這一對荷包隻是心意,給您老人家潤潤筆。”
郎世寧歡歡喜喜謝了賞,卻並不就此告退,反倒又在婉兮麵前跪倒了下去。
.
婉兮也不由得抬眸與玉蕤對了個眼神兒。
玉蕤忙含笑問,“老大人放心去給皇上複旨就是,令貴妃娘娘啊是當真沒旁的挑兒。”
“是老臣愚鈍,倒叫瑞貴人誤會了。”郎世寧忙道,“老臣是還有另外一宗事兒,還請令貴妃娘娘恩準。”
婉兮聞言便也含笑道,“您老人家盡管開口,但凡是我能辦得到的,我自盡力就是。”
郎世寧先伏地謝恩,繼而才有些猶豫地抬起頭來,心地道:“老臣是想,想給十五阿哥請個安。”
.
郎世寧忽然這個,婉兮著實是有些意外,不由得抬眸又與玉蕤交換了個眼神。
臣子想給皇阿哥請安,這倒也是人之常情。隻是終究這會子十五還不滿三個月呢,這樣一位西洋饒臣子便要特地給十五請安這便有些特別了啊。
婉兮也同樣看見了玉蕤眼中的不解,婉兮便垂下頭去,想了想,便也還是點了頭。
“多虧您老人家,十五才能在還沒下生兒之時,就與我一同出現在這宴塞四事圖的畫卷之鄭故此,十五與老大人您也自是有緣的。今兒您既是來給我看這畫稿,那我也自然該叫十五見見您這位畫師。”
婉兮著便吩咐玉蟬去叫嬤嬤抱著十五來。
等待的空當,婉兮與玉蕤都瞧見郎世寧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仿佛是悄然鬆了一口氣似的。
少頃玉蟬帶回話兒來,不巧,十五還在睡著。嬤嬤不敢叫醒。
婉兮瞧見,郎世寧的麵上又浮起一層憂色。
“老人家,您別憂心。便是睡著了,也無妨。”婉兮忙道,“我倒要問老人家一句:若是叫您老趁著他睡著去看他一眼,是否唐突了您老去?”
郎世寧登時眼中泛起歡喜,又是撩袍跪倒,“自然無妨!隻要令貴妃娘娘肯叫老臣見一眼十五阿哥,這便是給老臣大的恩了。”
婉兮點頭,玉蕤這便親自抬步,引著郎世寧去了。
.
郎世寧終於心滿意足地告退而去,殿內婉兮忍不住笑著與玉蕤,“今兒原本以為郎世寧是來見我,給我看那宴塞四事圖的畫稿;可是後來瞧著他的模樣兒,倒像是更急迫想要見十五似的。”
“到後來啊,連我都有些不清楚,他這一趟特地進內廷來,是來見我,還是來見十五的了。”
玉蕤也有些擔心,“他一個外臣,又是個西洋人,也不知道來見咱們十五阿哥,是圖的什麽?也是姐你膽兒大,還當真就允了他去,且還是在咱們十五阿哥睡著的時候兒。若換了我啊,我正好推了,才不叫他見。”
自打十五下生以來,整個永壽宮的防備更嚴。但凡能在十五周邊兒出現的,必定都是宮裏人和知近的人。故此今兒婉兮竟然叫郎世寧在十五睡著的時候兒都去見了,當真是破例。
婉兮也明白玉蕤的擔心所在,含笑垂首,“我就是覺著,他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句不好聽的,已是到了有今日、沒明日的年歲。他想見十五一眼,倒未必是有旁的什麽心思。”
“況且他是西洋人,便是在宮裏承應幾十年,可終究還未必會卷得進前朝後宮的這些算計裏去。況且皇上對他的限製也嚴格,他倒做不出旁的什麽來。”
玉蕤歎了口氣,“可是這些洋人啊,我總覺著跟咱們不一樣兒。不胖的,就欽監裏不也是有好幾位西洋人呢麽?當年六阿哥、七阿哥種痘的吉時那些事兒,何嚐就不是與他們有幹係了去?”
起這些舊事,婉兮倒是也忍不住輕歎一聲兒。“可是郎世寧想來總歸是與欽監的那些洋人不同。皇上年少之時,便在康熙爺身邊兒結識了他,對他的畫技大加讚賞。皇上登基最初的那幾年,更是每幾乎都要去如意館看郎世寧作畫。”
“便是三四年前,正逢郎世寧七十歲時,皇上特地頒下重賞,禦筆題寫頌辭之外,在郎世寧從圓明園返回紫禁城途中,皇上特賜座大轎,轎前由二十四個饒樂隊作為前導,一眾滿漢官員騎馬隨後,殊為皇恩浩蕩。”
玉蕤也是點頭。
“由此可見,他是皇上信任、尊敬之人。況且今兒他來見咱們,也是皇上叫他來的,否則他連內廷的門兒都進不來。故此啊,咱們便是信不著誰,卻也可以放心皇上派來的人。”
玉蕤這才寬了心,含笑點頭,“那我就明白了。怪不得姐那麽放得開手腳由著他去。”
婉兮聽著不由得微微偏首,隱秘一笑。
玉蕤便瞧見了,這便緊著問,“姐又想到什麽了?我發現,這一回秋獮我沒能陪著姐一塊兒去,仿佛錯過了許多事兒似的。”
婉兮妙眸流轉,“我呢,也隻是一個感覺,倒未必做得準。九月初九那,在布扈圖,這位老人家也是忽然就出現在我的行幄外。那會子啊,還將玉蟬給驚到了呢,大喝一聲,問誰在窺探”
玉蕤漸漸聽出些眉目來了,“所以姐心下其實是有些明白了郎世寧今兒這古怪的行為的?”
婉兮含笑垂首,“現在還不知道。就是覺著啊,跟上回去‘窺探’我的時候兒,有些像。”
玉蕤柳眉忽然一揚,“上回在木蘭,郎世寧去窺探姐,怕就是為了今兒這幅畫;那他今兒借著畫兒又來看咱們十五的話難不成,他又要畫咱們十五阿哥了不成?”
婉兮輕笑起來,連忙擺手,“我當真是做不得準兒,隻是感覺罷了。你也別往心裏去,不定他隻是好奇孩子的相貌。好歹十五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兒,他都畫過一回了,便是為了這個前緣,他想看一眼去也是有的。”
玉蕤卻坐不住了,抬腳就往外走,“我可得到外頭打聽打聽去,看看今兒究竟有沒有什麽事兒。我就覺著郎世寧趕在今兒這個日子特地來看十五阿哥,怕是有緣故的。”
.
玉蕤出去了約莫一個時辰這才回來,大臘月兒的,回來竟然興衝衝的滿臉通紅。
婉兮瞧著趕緊叫,“這臉紅的,可是在外頭冷著了?快上炕來焐焐。”
玉蕤兩眼亮晶晶地上前來攥住婉兮的手,“姐猜今兒出了什麽事兒?”
婉兮搖頭,“我這不等著你呢麽?”
玉蕤歎了口氣,卻又笑了起來,“這事兒啊,先前沒人知道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甚至還驚動了皇上去;不過後來都是好事兒,大好事兒了!”
婉兮也給嚇了一跳,“這是什麽呢?”
玉蕤兩眼灼亮,“原來是今兒欽監報給皇上,正月初一的午時,上將會是日月合璧、五星連珠!”
.
婉兮也給嚇了一大跳,忙攥緊了玉蕤的手,“日月合璧,五星連珠?當真?!”
皇帝是子,上一切異相都會被解讀為上給子的旨意。
日食、月食,子皆自省;而好在日食月食每二三年總會有一回,人們倒也不至於過於驚恐了。可是這日月合璧、五星連珠卻不一樣兒。別旁人,便是婉兮自己都是頭一回聽啊!
玉蕤自己方才聽的時候兒也是大大震驚過了,這會子明白婉兮的心情。
玉蕤回握住婉兮的手,“的確罕見,我是沒見過。好歹我阿瑪念書多些,他‘史傳所載:高陽氏時,五星聚於營室;漢高祖元年,五星聚東井;宋開寶元年,五星聚奎’。這便是幾乎千年一次的奇相。”
婉兮眉心便蹙得更緊,“那本朝呢?”
玉蕤道,“本朝在雍正三年的時候兒,倒是有過一回。”
婉兮的心便揪得更緊,“既然從前都是近千年才出現一回,到了本朝怎麽會三十多年便又出現了一次?你阿瑪可有,他以為是何征兆?”
玉蕤忙笑著搖搖婉兮的手,“姐別擔心了!這事兒皇上今兒早已召了前朝大臣商議明白,已然有了定論。”
婉兮抬眸望住玉蕤,“大臣們都怎麽?”
玉蕤伸臂輕擁住婉兮,“大臣們都,‘如今西陲大功底定,版圖拓開兩萬餘裏。海宇宴安,年穀順成。內外諸臣,**廉,人民樂業。其為祥瑞,孰有大於此者乎?’”
“‘又如今冬京師風日晴暖,正在望雪之際。而六花疊降,四野均沾。直隸、河南、山東、山西、等省,並陸續奏報得雪;而諸回城新辟耕屯,亦有盈尺告豐之奏。此則祥瑞之實而可徵者。’這便是啊‘瑞雪兆豐年’,已降下瑞雪,一個上豈能有兩種意?那便足以證明,這回的象,自是祥瑞!”
婉兮這才悄然鬆了一口氣。
玉蕤攥著婉兮涼聊指尖兒,含笑道,“便連皇上也,明年適逢慈寧七旬大慶之年,可徵萬壽延禧之祝。‘惟當益加兢業,保泰持盈,用以上承靈庥,以與我下臣民共享太平之福耳’。”
婉兮這顆心終於緩緩平靜了下來,她也回抱住了玉蕤,輕闔眼簾,含笑道,“正是。今年是西北徹底平定之年,是皇上的五十萬壽;明年又是皇太後的七十聖壽這樣的家福氣,便是本朝曆代先帝都沒能有的呢。上故此降下吉兆,就是為此而賀。”
“日月合璧,正可喻皇上與皇太後前後萬壽;五星連珠,又何嚐不是喻皇家子嗣綿延,四世同堂都不夠,必定要五代同堂去呢!”
.
玉蕤見婉兮終於放下了心,這便伏在婉兮耳邊“吃吃”地笑。
“知道了這事兒之後,我便忽然想起了姐你之前的話去了姐定是對了,皇上怕就是要趁著這大年初一的降吉兆,好好兒叫郎世寧和如意館的畫師們,畫一幅好畫兒呢!”
“那欽監裏有洋人主事,郎世寧也是洋人,如此來怕是郎世寧更早知道了個消息。憑他這幾十年與康、雍、乾三代皇上相處的經驗,他心下便提前有了數兒,這便開始提前做預備了。”
婉兮雖也有這個感覺,卻心下還是有些不妥帖,“既然郎世寧今兒的緣故,應在降吉兆上。可是難不成他卻要將十五也畫進那幅畫裏去麽?那倒是前所未有之事了。”
玉蕤便拍手而笑,“若前所未有啊,也得分跟誰比。放在旁的皇子身上,從未有過的事兒,可是若是咱們十五阿哥自己跟自己個兒比,那倒是早有先例了。姐忘了今兒那幅畫兒麽,十五阿哥在姐的肚子裏,便母子一同入畫了呢!”
“若此,如今已經落地兒了,便是再被郎世寧給畫進什麽畫裏去,還值得稀奇啊?”
婉兮輕垂臻首,“皇上他,究竟想叫郎世寧將十五畫進一幅什麽樣兒的畫裏去?”
.
乾隆二十六年正月初一,午時,日月合璧,五星連珠。
便也是在這一日,紫光閣重修落成。
“勒壁畫圖思偉績”,皇帝命將朝廷一百位功臣的畫像,如大金川之戰的傅恒,平陳列於閣鄭皇帝親自為其中勳績顯著者五十人撰寫讚文,其餘五十人由儒臣綴辭。
功臣中第一名,便為大金川之戰督戰、朝廷西北用兵之時獨為皇上讚畫的傅恒;
第二位,便為平定準部、回部主帥:兆惠。
“爰開高閣以圖形,並弆靈斿為守器。”皇帝還命將西征將士的得勝之靈纛收藏於紫光閣樓上,如兆惠、富德等所用纛幅均有名書其上。還把俘獲的軍器也藏於紫光閣樓上,大多是甲擘鞍轡、弓箭撒袋之類,軍器上書有所獲者姓名,以誌永久。
“紫光佳話從今紀,豐澤恩筵合此移。”每年新正皇帝例行賜外藩和蒙古王公宴,過去多在南海豐澤園,從乾隆二十六年以後,移往紫光閣。
這一日,皇帝賜大學士公傅恒以下的畫像諸功臣,並文武大臣、蒙古王公台吉等,共一百七人宴。回部郡王霍集斯等、葉爾羌諸回城入覲伯克薩裏等、哈薩克汗阿布賚來使蘇勒統卓勒巴喇斯等、十一人,並令與宴。
宴罷,皇帝又召大學士、內廷翰林等,賜茶宴。以紫光閣落成賜宴聯句。
.
在此背景之下,郎世寧為首,一眾如意館畫師們做長十尺,寬七尺的萬國來朝圖!
在這幅畫中,畫師們以鳥瞰的角度,從太和殿前的兩個獅子畫起,將紫禁城中的主要建築皆收入畫幅。金瓦紅牆的紫禁城,在大雪銀裝素裹的陪襯之下,更顯金碧輝煌、溫暖耀眼。
大臣們齊集在太和殿廣場,行元旦慶賀禮。
跟在大臣們身後的,是大清的五十七個外藩屬國、三十一個朝貢國的使臣:朝鮮、琉球、暹羅、安南、蘇祿、南掌;還有英吉利、法蘭西、荷蘭、鄂羅斯、大西洋國、庫車、翁加利亞等國的貢使。
整個太和殿廣場上,聚滿了各國使臣進貢而來的方物,如白象、白猿、獅子等靈獸,以及一擔擔的香料、稻米、硫黃、毛呢
這些即便不能每年都來入貢,而是三年左右一貢的藩屬國和進貢國的使臣們,還有他們來自世界各地的方物,終於在這一幅畫中得以齊聚一堂。
可是在在這樣盛大的“翹首期待”中,皇帝卻並未出現在太和殿;皇帝乃為不慌不忙地依舊坐在後宮廊簷下,與內廷主位們一同含笑看著皇子皇孫們在院子裏放炮竹。
而這樣的盛大的場合之下,皇帝的懷中還抱著個的孩兒。
那個孩兒啊,同樣是白白胖胖的一張圓臉蛋兒,看上去與皇帝的麵容,恁般肖似。
正月初一,上日月合璧,五星連珠;朝廷有平準部、回部的大功,為中國版圖拓地兩萬裏在這樣的大吉大慶之時,皇帝不急著參與慶典,隻顧著懷抱稚兒。
他寧肯晚一步去太和殿升座接受朝賀,也要坐在廊下,懷抱著稚兒,再陪他樂一會子。
就仿佛這降祥瑞、人間大慶之時,這萬眾期待、江山一統之際,卻什麽都比不上他懷抱著的稚兒更重要。
大清國運在此時,由這一幅畫見證之下,達到了曆史的最頂峰。而這一刻,皇帝不高坐龍椅,不急著與朝臣外藩把手言歡,他隻,抱緊懷中的稚兒。
(這一年,能在懷抱裏的皇子,唯有十五一人;而這一年也沒有誕生下的皇孫。故此能讓皇帝這麽抱在懷裏的,隻有十五這一個可能。).
倒也幸好這幅萬國來朝圖,並不是一兩個月便能畫的完的,故此雖婉兮心下已是隱約有了眉目,可是其餘後宮諸人尚且不知。
這便在宮裏還算穩穩當當地過完了年,又到圓明園去過完了元宵節去。
婉兮的心思倒也一時還不在這兒,她總歸記掛著過完了年,二月份就是啾啾種痘的吉時了。
大過年的,她自己心下懸著,卻不想叫外人瞧出來,更不想讓啾啾也察覺到。
她隻,盡一顆母親的心,問啾啾都有什麽心願。但凡啾啾想吃的、愛玩兒的,她這兩個月都設法借著過年,給淘弄來,叫啾啾高興。
她也自己親手設計了一款頭戴花兒。這頭戴花兒是借助她最擅長的通草花的手藝,兼之啾啾愛極了和貴人身周有彩蝶聞香而來、翩躚飛舞的情形,婉兮自己畫了圖樣兒,請白常在交給她那位身為內造辦處郎中的兄長柏永吉幫忙,共同打造出了一款“金嵌米珠‘喜在眼前’頭花”。
那頭花由內造辦處的工匠,用了焊接底托的工藝,使蟲禽的眼睛、觸角,蝴蝶的翅膀,植物的須葉、枝權都用細細的銅絲燒成彈性很大的簧,輕輕一動,左右搖擺,形象活潑逼真,靈動可愛。
當啾啾將那頭花戴在頭上,搖頭一晃,便宛如無數隻流光溢彩的蝴鐵,彩翼翩躚,繞著她飛舞。
婉兮私下也吩咐,借過年的緣故,請劄蘭泰也一起進園子來玩兒。
(喜慶不?再祝親們節日快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