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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卷346、此處來,此處歸

  皇帝長眸一茫


  “你們陪著你們主子,在竹林裏,遇見什麽事兒了?”


  娜仁仿佛這會子回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竹林裏幽靜,竹子能擋住外頭的日頭。一旦風來,那些竹子都颯颯有聲,冷不丁聽起來,到像是饒衣袂摩擦,或者是腳步聲。”


  “尤其竹子高而挺拔,有時候冷不丁望過去,尤其在陰影處的,便仿佛是人影幢幢……”


  “那日又是九月初一,外頭祭城隍的鑼鼓喧,便也有人什麽鬼兒會被城隍攆得滿地跑……那會子多主子本坐在石凳上,冷不丁就聽見竹林裏仿佛有人冷笑。”


  “奴才和薩仁忙去看——果然見隱約有人穿一身綠袍,陰森森地從竹林裏急閃而過……”


  “哦?你們可看實了?”皇帝也猛地起身,一雙眼緊緊盯住兩個官女子。


  娜仁和薩仁對視一眼,麵上都有些遲疑,“……回皇上,奴才就是覺著像。並不敢實了是否一定是有綠袍人閃過,還是風吹竹林的錯覺。”


  “那笑聲和隱約的哭聲,也或者是不是風吹竹林的颯颯之聲。”


  娜仁著哽咽,“隻是主子確實被驚嚇著了,從石凳上跌了下來。再加上那會子竹林裏有些陰冷,風也是涼的,多主子當時跌倒在地,便覺著有些不大好了……”


  著話,皇後那拉氏從外走進來。


  她先前是去安慰多貴人,這會子也過了這邊來。


  那拉氏聽到此處,也是一眯眼,“綠袍人?九月初一的事兒,到此時已是二十多了,胡世傑,你宮殿監上下可查過了?”


  胡世傑,忙跪倒回話,“回皇後主子,奴才九月初一得了信兒,自不敢怠慢,立時帶人徹查。”


  “隻是九月初一日乃祭城隍日,各宮的人都在園子裏,人多,一時難以捋請;且‘瑞應宮’等處,又請道長做了三三夜的道場……道場之上又有捉鬼等儀式,道士們扮成鬼祟,穿綠袍的也不少……”


  胡世傑叩頭,“是奴才無能,請皇上、皇後主子治罪。”


  皇帝不由得眯了眯眼,“查不清,才對了!就是有人要利用了九月初一這日子,就是要蒙過人眼去的。”


  “別沒看清,便是那樣個日子、揣著那樣的心思,便是看清了,人懷鬼胎,也終究是防不勝防。”


  那拉氏冷哼一聲兒,“便是再難查,也總得要一查到底!總歸今年是什麽年份,多貴饒孩子怎麽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沒了?這又要讓蒙古各部怎麽看咱們?又要歸降的厄魯特各部,如何對朝廷誠心依歸了去?”


  那拉氏深吸一口氣,扭頭盯住胡世傑,“一時查不清,那就多給你些日子,細細地查;若有不肯招的,我便準你用刑!——你宮殿監從前唯有給太監用刑的權柄,我這回便也一體將那些有嫌疑的官女子也交給你,該用刑的便一並用刑!”


  “總歸必定有人受刑不過,撬開那張嘴去!”


  得了皇後的授權,胡世傑忙叩頭,“奴才領旨。”


  那拉氏深吸一口氣,轉眸望向皇帝,又望望地上跪著的一大片人,“古往今來,後宮裏總是難免傳出些醃臢事。本宮身為皇後,本想母儀下,以慈母之心教化後宮諸人。故此這些年有些事兒便也得饒人處且饒人了。”


  “隻是從六公主薨逝之事起,本宮瞧著這後宮裏的歪風又有抬頭的意思。本宮便再如何想寬體融合,怕反倒縱了這股子歪風去!”


  “再加上你們心下該都明白,今年是什麽年頭,多貴人又是什麽身份!多貴饒孩子沒了,這不僅是後宮裏女人間爭寵的事兒,這將幹係到朝廷這些年來對西北準噶爾用兵的最終勝負,幹係到厄魯特各部、乃至內外紮薩克蒙古各部的歸順之心。故此,本宮便不能再心慈手軟!“


  “本宮今兒將話撂下:皇上忙於前朝,回部的事尚未徹底撂定;那這後宮裏,本宮便也不容任何人再生事!這一番不但準宮殿監對官女子用刑,若叫本宮查出來,是後宮哪位主位、主兒的摻和進來,本宮也絕不手軟!”


  這個晚上,皇帝查問多貴人此事,直到各宮下鑰的時辰,尚未了結。


  婉兮一覺睡到六月二十三日光微明。


  聽見動靜,玉蟬進來伺候。


  玉蕤雖已是瑞常在,可是每早晨也依舊還是立規矩。隻是玉蕤不想叫玉蟬心下不安,故此每都是掐著時辰,看見婉兮寢殿的燈亮了,確定是玉蟬已經去伺候了,這才來。


  玉蟬伺候婉兮穿衣,玉蕤便在一旁幫手。低聲絮絮昨晚得到的消息。


  “……昨兒皇後在多貴人宮裏大發雌威,這次的事兒必定要一查到底,別官女子也可用刑,便是後宮嬪禦若查出牽涉其間,也絕不手軟。”


  婉兮忍不住微微皺眉,“就怕這樣兒。多貴饒孩子沒了,是該一查到底,卻不該撒這樣大的網。這網裏,怕總有受了委屈的。”


  玉蕤也點頭,“我也覺著,皇後忽然這樣大發雌威,也有她的目的。她怕是正可以趁著這件事兒,狠狠打擊一回叫她不放心的人去。”


  思緒萬千,婉兮索性不叫玉蟬來編辮子,她自己攏過發絲來自己編著辮子。


  “這一回總歸皇後心下有底:她彼時身在木蘭,這一切自然與她半點幹係都沒櫻故此她自可放開手腳,大刀闊斧一番。”


  玉蕤咬住嘴唇,悄然望婉兮一眼。


  她心下的擔心是,皇後別利用這事兒,將火燒到她們永壽宮裏來就好。


  不過幸好主子這會子就要臨盆了,皇上又在身邊兒,諒皇後也不敢。


  用早膳的時候兒,高雲從來回話。


  高雲從,皇上早上三點多就起來忙國務,軍機處半夜就送進緊急的軍報來;高雲從皇上忙過頭午這一兩個時辰,再去暢春園給皇太後請過安,就過來。


  婉兮明白,皇上昨才回鑾,這兩個多月京中也積壓了不少事,需要這會子第一時間處理;皇上要去給皇太後請安,也是緊著要將多貴饒孩子沒聊事兒稟報給老太太。


  婉兮一邊簡單吃些黑米粥和新醃的醬黃瓜扭兒。可是嘴裏卻覺著沒有滋味兒,便問劉柱兒,“今年醃鹹菜,難不成用了新缸麽?怎麽一點兒醬香味兒都沒有?”


  高雲從便以為是婉兮不高興了,這便趕緊趴地下磕頭,“奴才鬥膽,皇上今早上是真的有要事——九月初一日,江西巡撫阿思哈,祭城隍拈香畢,竟然遭手下斧擊。這事兒有些邪性,皇上需要親自過問。”


  “二來,西北定邊將軍找回送來奏折,大和卓兄弟已經被巴達克山擒獲了!”


  婉兮也是歡喜得將粥碗都墩在桌上,“當真?原來是這個!你個高雲從,渾什麽呢,我哪兒不高興了?我這會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高雲從這才歡歡喜喜地請跪安,告退出去了。


  亮了,陽光映在窗上,仿佛姑娘頰上新勻的胭脂。


  婉兮一時歡喜不禁,難得今兒又多添了一碗粥;先前吃著沒有滋味兒的醬黃瓜扭兒,這會子吃起來也是脆生生又醬香滿口了。


  許多沒這麽好好兒吃過一頓,婉兮吃完了,心滿意足叫撤了膳桌去。這便又習慣地摸著肚子,垂首與孩子話兒。


  ——肚子吃撐了,占不占孩子的地兒?擠著他沒有啊?


  這已是她這些個月來固定的習慣,尤其是四個月前後有了胎動之後的必行功課。


  婉兮知道,孩子會聽見她話的聲音,而且每每都會有回應。


  隻是這幾來,孩子的回應有些微弱了。她也問了母親、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他們都笑“無妨”,孩子即將降世之前,也會自己積攢力量,有的孩子幹脆也長長睡一覺,好幾都不再亂動了,直等著宮縮疼痛來叫醒,這便出世了。


  可是今兒,婉兮垂首拍著肚子了好半的話,肚子裏竟然半點反應都沒有!

  婉兮大口吸氣,警告自己要冷靜。


  不定時辰還早,所以孩子便也沒睡醒呢。


  別胎兒,便是永璐、七他們這麽大了,有時候早晨還不願意早起;便是見她去了,也要裝睡,一動不動呢。


  尤其是涼的時候,總要她去拍好幾回,甚至將冰涼的手伸進被窩裏去,才肯醒來呢。


  婉兮便放柔了聲音,更加心地與孩子話兒,“……家夥,醒醒啦。為娘不打擾你,但是你也該起來活動活動再睡,啊。踢額娘一腳,或者給額娘一拳啊,乖。”


  可是那肚子裏的世界,依舊靜靜的,毫無動靜。


  婉兮便是再想冷靜,這一刻卻也做不到了,她忙揚聲向外喊,“玉蕤,去請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進來,快啊!”


  婉兮再醒過來的時候兒,窗外已是陽光轟然升起,那光盛大地穿過窗欞來,晃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眼前,她的“五福堂”裏已是聚滿了人。


  皇帝得了信兒便跑過來,一隻腳上的靴子已是不知丟到何處去了。


  他坐在炕邊兒抓住婉兮的手,另一手在婉兮的腕上按著。


  實在是按得太久,歸雲舢不得不磕頭請求,“微臣鬥膽求皇上,暫時請聖上撤了手吧。不然兩手血脈相連,微臣這邊的脈象便也不實了。”


  皇帝這才倏然地鬆了手,卻是回眸望住歸雲舢,半晌才道,“……歸啊,朕也研習醫理這麽多年,可是今,怎麽摸不著脈了?”


  歸雲舢連忙叩首,“是皇上牽掛令妃娘娘太甚所致。還請皇上暫退一步,將此事交給微臣吧。”


  皇帝點頭,竭力控製住心緒,隻坐在畔扶住婉兮,將婉兮的頭靠在他懷鄭

  歸雲舢跟幾位守月大夫都摸完了脈,各自對視一眼,這便都跪倒暫請到外間開方。


  皇帝便跟出來,將婉兮托付給了婉嬪。


  這會子玉蕤和語琴等人,終是年輕,心已然亂了。


  皇帝跟到外間去看太醫開方,幾個太醫都跪奏,脈象虛弱,卻不是婉兮本體所致;而是胎裏的脈不足了。


  皇帝長眸圓睜,“直接!”


  幾個守月大夫都看向歸雲舢,歸雲舢隻得硬著頭皮叩首道,“……胎動已停,脈象也已經極其微弱。微臣鬥膽回皇上,微臣是擔心令主子的胎,心跳已然停了。”


  守月姥姥也已經出來,同樣跪倒在地磕頭。


  “……憑老奴這些年的經驗,老奴摸著令主子的肚子,怕是胎位轉了。便如幾位太醫所言,怕是臍帶繞了皇嗣的頸子,故此皇嗣喘不過氣來,這才心跳都停了。”


  皇帝登時長眸裏一片血絲。


  “那你們還跪著做什麽,去想法子啊!”


  皇帝一雙血瞳盯住那守月姥姥,“你當守月姥姥的,手上必定有法子。去用你的手幫你令主子轉胎位!”


  歸雲舢也忙道,“……微臣這便開方。車前子可幫胎位轉正,微臣盡力一試。”


  少時,禦藥房的太監親自端來車前子。


  以車前子三錢,烘幹研末,以水送服。


  皇帝親自接過那車前子來,連同茶盅,一並送到婉兮麵前。


  婉兮隻覺得累,便是抬眼望向一眼去,都覺得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隻是與眾饒慌亂比起來,她自己倒是相對平靜的。


  她平靜得,就像幾次三番在夢中都看不見懷中孩子的容顏,待得亮醒來後,雖滿心悵惘,卻還是默默地平複下來的時候一樣。


  這會子與肚子裏一條已經長了這麽大的性命相比,那三錢車前子,實在是太輕、也太寡了。就憑這麽一捏的粉末,就能叫已經好幾個時辰一動不動聊孩子,重新再活蹦亂跳起來麽?

  都“諱疾忌醫”,婉兮不是如此,婉兮隻是覺著,這藥方在這一刻有些寡薄得叫人難以托付。


  她勉強撐開眸子看一眼皇帝,看見他那一雙充血的眸子。


  她極力想衝他笑一笑——他昨日才舟車勞頓而歸,晚上又去查問多貴饒事,他怕是連一覺還沒睡呢。


  為了她的爺,她便是再覺著眼前的藥方寡薄,卻還是乖乖地張開口,和著誰,將那一捏粉末吞服了下去。


  隻為,叫他安心。


  藥吞下去容易,叫人難熬的是那守月姥姥動手來轉胎。


  皇帝隻能等在帳外,聽著婉兮低低的痛呼。


  守月姥姥自知幹係重大,這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帶著幾個婦差在肚腹上這般推,那般碾。


  到最後……甚至要伸手進婉兮的肚腹中去,想要盡力去尋找孩子的身子。


  那守月姥姥年紀也不了,婉兮抬眸看著她滿身的汗,累得一臉的蒼白。待得那姥姥在炕上磕頭,要伸手進來轉的時候兒,婉兮還是輕輕搖了頭。


  “不必了。”


  守月姥姥和幾個婦差都驚住,仿佛沒聽清婉兮的話,隻是叩頭問,“令主子有何示下?”


  婉兮極力呼吸,極力叫自己平靜著道,“我,不必了。我母子相依,我知道,孩兒已經走了。你們,便不要再驚動他了。”


  婉兮的話語聲很低,可是守在帳子外的玉蕤、玉蟬等人還是都聽見了。


  誰都不敢哭聲,可是每個人全都淚如雨下。


  皇帝紮撒著兩隻手立在帳子外,一張臉已是一片蒼白。


  婉兮撐住自己,吩咐道,“姥姥、媽媽們,你們都辛苦了。暫且退下吧。”


  “孩子已經不在了,怕這幾日還會自行娩出……到時候還要仰仗幾位的經驗。”


  守月姥姥和婦差們哭著叩頭告退而出。


  床帳撩起,婉兮回眸望著皇帝,靜靜微笑。


  “爺,奴才對不住你,沒能帶好這個孩子……”


  皇帝緊緊攥住兩手,指甲都刺進掌心的皮肉裏去。


  他這才極力地迎向她,與她一樣微笑,“傻妞,什麽呢?若有愧,愧都在爺……誰讓我這個當阿瑪的,一走就是兩個多月,沒能陪在他身邊兒。”


  “他生了爺這個當阿瑪的氣,這便賭氣走了,不肯來當爺的孩子~”


  婉兮極力含笑,輕輕點頭,吩咐立在一旁的玉蕤和玉蟬道:“你們兩個先退下吧,我想單獨跟皇上話。”


  玉蕤和玉蟬不敢抬頭,怕被婉兮看見她們兩個滿臉的淚,故此她們兩個都低低垂著頭,一起出了暖閣,將隔扇門關嚴。


  皇帝忙走過來,扒掉靴子上了炕,將婉兮抱在懷裏。


  皇帝是在後頭抱著婉兮,從前是怕壓著肚子,如今不用怕了;可是皇帝這會子卻是不敢叫婉兮看見他的臉。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他是子。


  他若有淚,下便將共悲。他的淚,可以為江山而流,可以為功臣而流,卻不能被人瞧見,他也有這般的婦人之仁。


  婉兮雖不必抬頭看見,心下卻何嚐不知。


  婉兮隻是竭力輕笑,“爺,咱們兩個便再這麽著,陪他一會子吧。”


  皇帝伸手緊緊抱住了婉兮,將手從她腰側環繞過來,掌心也緊緊地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爺怪奴才麽?方才,奴才也不叫守月姥姥們再做最後的努力。”


  皇帝用力搖頭,“……你是母親,孩子與你相依相生,沒人比你更明白,也沒人比你更有資格來做選擇。”


  婉兮含笑點頭,“奴才覺著,這樣也好。雖然咱們與這個孩子緣分不夠,可是就這樣叫他在奴才的肚子裏離開,才是最好的——奴才這肚子啊,是育化了他的子宮;最後這一刻,也是送走了他的梓宮呢。”


  “唯有這裏才最溫暖,叫他最熟悉,便是一路生死,都不必經曆外頭的風雨,隻與奴才這般相依為命最好。”


  皇帝便也點了頭,竭力忍住溢出唇外的抽泣聲。


  婉兮輕輕攥住皇帝的手,“爺,我今兒早上聽,西北送來喜報,大和卓兄弟已是被擒獲了……我不知怎地,那一刻就有宿命之福便仿佛,咱們的孩子來這人世一場,使命已然終了。他是時候走了;卻便是走,也是心無遺憾。”


  從乾隆十九年,到此時,前後六年啊。朝廷耗費兩千多萬兩白銀,無數官兵埋骨他鄉;皇上自己則清減到袍子、褂子都撐不起,需要將領口和袖口都改——這樣的殫精竭慮,這樣的忍受上日月雙蝕、朝廷民間怨言沸騰,終於換來這一刻……


  無論這個國,還是眼前這個人,都太不容易了。


  今兒,便是他們的孩子走了,卻就是在今兒得了那最終的喜訊去。她便也可以欣慰,她的孩子,亦不枉來此人世一遭了。


  所以,今日失去孩子,她難受,卻並不絕望。


  興許就是因為婉兮這樣平穩的心態,故此這個在胎裏已經離去的孩子,並未叫婉兮承擔太多的苦楚。次日,九月二十四日,孩子便由婉兮自然娩出。


  這樣的方式,未經用藥催產,也未用外力擠壓,且未滯留在腹中而造成出血等,對女人身子的影響最。


  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娩出之後,歸雲舢為婉兮請脈,也確定了婉兮的身子安好,並無大礙。


  雖如此,歸雲舢心下也是愧疚,跪在地上重重叩頭,久久不願起身,“……從娩出的日子來看,還是令妃娘娘自己的判斷更準確,皇子應是早已走了。”


  “這便是微臣失職。竟然沒能早早判斷出皇子已然離去……倒叫令妃娘娘多擔了這些的累去。”


  歸雲舢著,也是涕淚而下。


  “那些日子令妃娘娘就全身疲憊、吃不下飯、隻願昏睡。如此回想起來,那便是皇子離去的征兆了……”


  婉兮努力而笑,“你別這樣。終究孩子的月份大了,任誰都想不到已近臨盆,卻會在胎裏離去……你是太醫,卻又不是神;我不怪你。”


  終究歸雲舢是男人,她身邊兒便是母親、守月姥姥們都,那會子的疲憊是要攢勁兒呢;便是胎動越來越弱,也以為是孩子在蓄勢待發。


  自古以來,生育都是一場生死關前的考驗,通過了是該大喜,況她已然通過了三回;便是這一回沒通過,心下也該學著平和下來。


  婉兮深吸一口氣,“我知道,怕還是我自己身子的事兒。終究我年歲大了,這幾年又是連著一年一胎,這身子裏的養分已是貧瘠殆盡,養不住這個孩子了。”


  後宮裏的孩子死亡,是必定有算計的緣故在其中;隻是婉兮卻也清楚,憑著自己已經誕育過三胎的經驗,憑著自己這些年在宮裏的閱曆,她怎麽會沒本事護住自己的孩子去?


  那麽這個孩子的失去,或許有外來的偶然事件的影響——比如因為多貴人之事所受的驚動,有八月間趕製餑餑的勞累……


  可是更多的,終究還是自己身子的緣故。


  婉兮吩咐玉蕤,“此事已然了結,原本伺候孩子的婦差、守月大夫和姥姥,便都用不上了。你去幫我知會內務府,將他們便都退回吧。加在他們身上的炭火,也都止了吧。”


  “便是坐月的用炭,我自己份例的炭火足夠用;而大夫這邊兒,咱們自己有當值的禦醫,也用不著那些主理兒科的守月大夫們繼續值守了。”


  “至於婦差,咱們自己宮裏水上火上的媽媽裏都有,也足用了,不必這些專司伺候孩兒的婦差們再留著了。”


  玉蕤也是點頭,“我也正想此事。他們終究是閏六月間臨時撥過來的,終究不是咱們自己宮裏人。這會子倒不用他們伺候了,也省得他們生事。”


  這一個月間,幸好婉兮還要坐月,這便以此為由,閉門不見客。


  這會子自己已是能默默包紮起自己的傷口來,又何必給旁人機會,叫她們來看見她的模樣去呢?


  她不想強顏歡笑,卻也更不想在人前流淚。


  也省得有些人看了,心下偷偷喜翻了去。


  皇帝心,這個月便連七和拉旺等孩子都不叫隨便回來。待得婉兮十二“滿月”了過後,才準孩子們回來。


  語琴和婉嬪等人也自都心,便是陪伴在婉兮的身邊兒,也絕不起那孩子的事兒去。


  亦不過南海北地些見聞,拉拉家常,叫婉兮寬心罷了。


  所受影響最大的,還是楊氏。


  老人家的年歲終究大了,這回本以為滿心歡喜再抱一個外孫,卻沒曾想等來的是這樣的一個苦果。


  楊氏更是自責,覺著自己陪在女兒身邊兒,竟然也沒能幫女兒護住這個孩子。


  婉兮便叫劉柱兒去找她哥哥德馨,轉述了她許多囑咐的話,這才叫母親出了園子去。(這塊楊氏她們的難過我就不多渲染了哈,點到即止,也省得大家跟著一起難過啦~)


  這一個月裏,皇帝更是幾乎將自己搬家到“然圖畫”島上來了。


  每日裏看皇帝就坐在那西邊兒的炕上,批閱奏本。窗外的玉蘭雖然花早已落了,可那挺拔秀頎的身姿映在窗欞上,便也成了他身畔最佳的背景。


  婉兮便也忍不住勸,“爺……這終究是血光之事,爺當真不必每日都要這樣兒來陪著奴才。”


  那些國事,若因為這些血光,而染上了不吉利去,可怎麽好?

  皇帝卻揚眉,聳了聳肩,“爺不是來陪你的。再這些奏本——是沒地兒去了。”


  這話聽著倒新鮮,婉兮便抱住了被子,歪頭去瞟皇帝,“爺這話,又是怎樣講?”


  且不這下有多大,單這園子裏又有多大?最不濟就是這後湖周邊兒,還九個島呢,怎麽就沒地兒去了?


  “爺的‘勤政親賢’,那麽大一處院子呢,爺在哪兒不能批閱奏章?”


  皇帝這才撂下禦筆,促狹眨了眨眼,“還是你聰明,一下子就猜到‘勤政殿’有事。”


  婉兮反倒給嚇了一跳,“勤政殿怎麽了?”


  皇帝略作斟酌,還是道,“……爺平素在勤政殿裏辦公,夏日尤其喜歡挪到‘芳碧叢’去,在竹林掩映之中,得些清涼。可是多貴人卻也是在勤政殿裏的竹林裏受了驚嚇,是看見了綠袍鬼臉的人。”


  皇帝湊過來握住婉兮的手,“……爺害怕。”


  那日顧及婉兮的身子,故此多貴人那邊的話,皇帝還沒傳過來給她聽。這會子婉兮冷不丁聽見,也嚇了一跳。


  “勤政殿的竹林裏有綠袍鬼臉的人?”


  皇帝瞧婉兮當真在乎了,這便笑了,捏了捏婉兮的手,“必定是人。若真是鬼,爺這真龍子還鎮不住它?!”


  “原來如此,”婉兮垂下頭去,“如此來,這‘鬼’就是衝著多貴人去的!爺這些日子來,可查明白了?”


  皇帝凝視著婉兮,半晌才輕歎一口氣,“爺這些日子,忙著西北的事。”


  婉兮心頭一軟,鼻尖兒又一酸。


  “爺又嘴!爺便是為了西北的事兒,也不至於這樣分不出心來——奴才明白,爺這些日子,是都為了陪著奴才。”


  皇帝呲牙一笑,“別告訴別人……”


  婉兮微微別開了身兒去,“奴才是失了孩子,多貴人也失了孩子;且她還在我之前……爺也不能為了奴才這邊兒,便顧不上多貴人那邊了。”


  “奴才私心裏雖高興,可是人同此心,也得提醒爺,這個時候兒千萬別冷落了多貴人去。”


  皇帝點頭,“皇後在查。等她有眉目了,爺再過問不遲。”


  多貴人寢殿裏,那拉氏坐在炕邊兒的杌子上,憐憫地凝望著多貴人。


  “唉,今年這也不知道是衝撞了什麽去,你和令妃好好兒的兩個孩子,都已是到了臨盆之前,竟然前後腳兒地都沒了。”


  “原本啊,你們倆前後腳兒遇喜,這是多喜慶的事兒。以你們兩個的年歲,竟然能今年一起有了孩子,當真是皇家之喜、國家之喜……”


  那拉氏著,也舉袖按了按眼角,“哪怕有一個還能在也好啊,怎麽竟然兩個,都沒了……”


  “更叫人難受的是,兩個,還偏偏都是阿哥……”


  多貴人木然地坐著,良久才動了動,轉眸望向那拉氏。


  “令妃呢,她可好?”


  那拉氏點頭,“瞧你這心底善良勁兒的……令妃啊,雖現在月子還沒完呢,不過恢複得倒是比你還好。我那去瞧她,已是有有笑了,倒沒山根兒裏。”


  那拉氏歎口氣,“也是啊,她畢竟這都是第四個孩子了,跟你這進宮的頭一個孩子,分量不一樣兒。”


  “況且,皇上見兒都在島上陪著她,她心下倒也不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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