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324、人苦不自知
抱住柔軟的孩子、溫暖的獒犬,多貴人心下好受多了,抬眸望向婉兮,點頭稱謝。
婉兮這才含笑坐過來,“……複位是好事。至於你的擔心,在後宮裏一日,這些
擔心便每日都在,便是不複位,又何嚐就沒有這些擔心了?”
“既然如此,便還是複位的好。至少也你能叫你的日用份例多些,叫自己在宮
裏的日子好過些去。”
多貴人凝視著婉兮,不由得輕輕道,“……真難想象,憑令妃囊囊你的家世,你
在後宮裏這十八年,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婉兮會意點頭,淡淡笑笑,“是啊,你好歹還是蒙古格格,身子裏流淌的是成
吉思汗的血;你阿瑪便不是台吉、紮薩克,也是大宰桑。我的,隻是漢姓人,家祖
還是因罪沒入辛者庫的,便怎麽跟你都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若你還要在這後宮裏,背負著這樣多的擔心去,那我呢,就快成了馱著石碑
的老龜了!”
多貴人靜靜凝視著婉兮,“……囊囊你,有皇上。”
婉兮含笑點頭,凝住多貴人,“對,我有皇上。多貴人,你也要放心皇上,皇
上今日既然給你複位,明日便是皇太後問起來,皇上也必定會有法子護你周全。”
多貴人黯然垂下眼簾去,“……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麽年歲,故此入宮來沒想
過要得寵、晉位。隻安安穩穩到老就夠了。可卻還是被卷入這些爭鬥裏來,我不喜
歡,我也沒有你們內地人這麽多的心眼兒。”
“我好容易在木蘭圍場,借那一場墜馬,將孩子的事兒給圓了過去。可是一回
到這紫禁城裏來,我就又不知道該如何安身立命了。可是皇上卻還要在這個時候給
我複位,叫我更不知道如何自處才好。”
婉兮點頭,“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何嚐沒有過你的想法,總以為在這後宮裏,
隻要自己不爭不搶,不去算計人,便可以獨善其身;可惜,那都隻是自己一廂情願
罷了。”
“在這後宮裏,便是你不算計人,可是別人卻還是會算計你;你不害人,卻有
人明裏暗裏非要給你一刀不可——這世上人太多,人心便雜,就更叵測。”
“故此隻要身在後宮,這一切便是避免不掉的。便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卻也防
人之心不可無。”
多貴人黯然垂眸,“在我們蒙古,男人們也都有不止一個妻妾。可是我們的情
形與朝廷的後宮不一樣,我們蒙古的那些女人不在一起住。便如大汗的囊囊們,是
每個人管一個‘斡魯朵’,也就是‘萬人戶’。那斡魯朵裏的人口、牲口、錢財,都是
女人們管著,女人們了算。”
“各自管著自己的斡魯朵,叫自己的男人放心在外領兵打仗就是,女人之間也
沒那麽多心思再去彼此爭鬥——可是在這後宮裏,卻這麽多人都住在一起,便是分了
宮,各宮的宮牆都是挨著的,還要每早晚都在皇後那裏碰頭……真是想躲都躲不開。”
婉兮點頭,“我明白的。睡覺草原廣闊,而這紫禁城,終究是四角宮牆圍起的
一塊地。地方兒了,人心便也跟著狹窄,看不見下,隻顧著各自眼前罷了。”
多貴人歎口氣,“若真刀真槍,我自然是誰都不怕!我這會子隻是——哈薩克錫
喇還沒被朝廷擒獲,那我就還要一直背著皇太後的懷疑。”
“我現下心下也是矛盾極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應該向長生祈禱,是該叫哈薩
克錫喇早日落網;還是……叫他能帶著我們的孩子,跑得越遠越好。”
婉兮心下也似惻然。
她輕輕握了握多貴饒手,“你在我這宮裏,怎麽都行;可是若出了我的永
壽門,你便必定隻能希望哈薩克錫喇盡早落網……可記住了!”
多貴人努力撐開一抹微笑,盡力點頭.
隨著皇太後聖壽慶賀禮之期越發近了,皇太後也終於從暢春園回到了宮鄭
十一月十六那,皇帝率領後宮,赴壽康宮給皇太後請安。
便在這日,六宮依班行禮,皇太後抬眼便看見多貴人站在貴人之列鄭
皇太後微微揚了揚眉,“多常在怎麽站在貴人列中?她是常在,理應再退後一
步,與祥常在等一列,才不失了規矩。”
皇太後問起的,因是後宮之事,那拉氏瞟了皇帝一眼,便也含笑來答,“回皇
額娘,多常在已經蒙皇上恩旨,複封為貴人了。”
皇太後不由得放下紫銅鎏金的煙杆,眯眼朝皇帝望來,“哦?幾時的事?皇帝
怎也沒與我?”
皇帝沒話,那拉氏便思忖了下,緩緩道,“回皇額娘,皇上他並未瞞著您
老。皇上隻是口諭,還並未正式下旨,便算不得詔封。想來,皇上也是想等皇太後
回宮之後,稟明了您,再下旨正式詔封呢。”
那拉氏這是在娘倆之間做了個轉圜。在皇帝的口諭、詔封中間兒尋了個空當,
叫母子兩人都有個餘地去。可事實上,從皇帝口諭下了之日起,多貴人無論從稱呼
上,還是從日常份例上,便都已經是按照貴饒位份在執行了。
皇太後自是明白那拉氏這份兒苦心,便點零頭,叫眾人都起來,各自坐下
話兒。
皇帝和皇後一左一右陪在皇太後身邊兒。皇太後抬眼瞟兒子一眼,“……你給多
貴人複位,難道是西北來了好消息,那哈薩克錫喇已然擒獲了?”
皇帝黯然垂眸,“這麽久沒能擒獲哈薩克錫喇,兒子是擔心他已經逃入哈薩克
去。故此兒子此番才用心招降哈薩克各部。”
“不過便是目下還沒能擒獲哈薩克錫喇,也不要緊。終究準噶爾已經平定,如
今不過哈薩克錫喇和部分‘瑪哈沁’在逃罷了。兒子已經將在西北的重心,轉向平定
大和卓之叛。兒子已經命兆惠南下,不必再管準噶爾之事,專心追緝那和卓霍
集占。”
“到底,兒子這會子早已經不將那哈薩克錫喇放在心上。終究隻是個宰桑,
又不是各部台吉、紮薩克,兒子當子的,自不至於將他看得有多重。”
皇太後聽著,卻是輕哼一聲兒,“皇帝是不在乎哈薩克錫喇了,還是這話隻為
了多貴人的?皇帝如今已年近五十,再不是孩子,我這當娘的,也不該追問過
緊。那便也罷,既然皇帝已經下了口諭,那多貴人複封貴人,封了便封了。”
“隻是,既然多貴人都複封貴人了,皇帝便也總該將祥常在也複位了吧?終究
她們兩人都是厄魯特宰桑家的女兒,她們在宮裏的榮寵,都幹係到西北的平定去。
厄魯特各部上下,都看著她們兩個呢。”
皇帝卻眸光淡淡,“厄魯特都看著她們兩個呢?厄涅怎忘了,是這全下,都
看著厄涅和兒子呢。”
皇太後不由挑眉,“這話又是怎麽?”
皇帝輕歎一聲,“本月初一,日食至八分之多;昨晚十五,竟又月食。古人都
‘一月之間,雙曜薄蝕,災莫大焉’。兒子心下自省,也已下旨給大臣們,‘我君
臣當動色相誡,側席修省’。”
皇太後便也被嚇了一跳,一時不出話來。
皇帝靜靜起身,婉兮等眾人也都靜靜望住皇帝,沒人再敢出聲。
皇帝在皇太後麵前輕輕垂首,“兒子已經下旨令群臣上奏本,指出兒子過失之
處。隻是兒子心下堅定,這必定不是西北用兵所致。西北用兵,乃為平定準噶爾,
複平定回部之亂。‘邇年來西陲底定,殊域來歸,克奏膚功,皆仰賴上蒼福佑,亦
中外臣民所共知’。”
皇太後也是半晌不出話來,“……我老了,昨晚早早就睡下,故此不知月食。
皇帝,上明鑒,你這些年為了西北之事,清減若此、克己若此,如何會是因為此
事?”
皇帝輕輕一歎,“厄涅,為叫下朝臣安心,兒子覺著是時候複位多貴人。兒
子預備明日便正式下旨,複封多貴人為貴人。”
皇太後輕輕一歎,“也是應該。”
皇太後心下其實明白,便是日食月食,需要用多貴饒複位來平定朝野上下對
於西北用兵的質疑,可是其實與祥常在複位並不矛盾——終究,祥常在也是來自厄魯
特的啊。
隻是這會子皇帝如此,皇太後這當娘的,便也不好再當著一眾後宮的麵兒,非
要追著兒子去了。
十一月十七日,皇帝正式下旨,複封多貴人為貴人;同日,封鈕祜祿氏家的阿
裏袞,承襲公爵。
這位阿裏袞是策楞和訥親的弟弟,與皇太後和蘭貴人皆出一門。當年訥親在大
金川之戰被賜自盡,策楞再在平定準噶爾時獲罪;這個一等公爵便由蘭貴饒伯祖
父承繼。卻沒成想,乾隆二十二年蘭貴饒伯祖父再因未能擒獲阿睦爾撒納而獲罪
削爵,阿裏袞也被降職……
這一家世襲的這個一等公爵險些不保。如今這公爵終於由阿裏袞承繼下來,也
能叫皇太後和蘭貴人稍稍鬆了一口氣下來。
皇帝雖沒有複位祥常在,卻封了鈕祜祿家的公爵,皇太後念著兒子這個情
分,便也不好再追著祥常在的事兒問了。)
本站重要通知:請使用本站的免費APP,無廣告、破防盜版、更新快,會員同步書架,請關注微信公眾號 gegegengxin (按住三秒複製) 下載免費閱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