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321、和碩公主
“怎麽這麽熱鬧?看來我今兒怕是來得不巧了。”
門外忽然傳來語聲。婉兮聽得出,是愉妃。
軒門一開,果然是三丹扶著愉妃的手走進來。愉妃年過四十,穿著旗鞋走在雪
裏,已是略有些吃力,格外心翼翼的。
婉兮便也忙招呼,“原來是愉姐姐。我是帶著鹿兒來看這禦花園裏的鹿。他
啊,正是磨饒時候兒,可不管上下雪下雨,哪怕是下刀子呢,他也必定要每
都看一眼這些梅花鹿,才能安下心去。”
婉兮親自上前扶住愉妃另一隻手臂,“這樣大雪寒兒的,姐姐怎麽來了?”
忻嬪含了一臉怨氣,不得不上前請安見禮。
愉妃隻含笑,衝婉兮點頭,“若這樣起來,咱們也算心有靈犀了。你和鹿
兒是為了這梅花鹿來的,我其實也是。”
“我是南苑海子人,從與這些鹿最熟。這些年永琪長大了,不在我身邊左
右,我也難免寂寞。這便向皇上自請了,來照看這些鹿。”
“今兒既然下雪,我便心下更放心不下它們,生怕它們冷了,沒有吃食了,便
也非得深一腳淺一腳來看一眼,方能放下心呢。”
婉兮含笑點頭,“姐姐仁心,這些梅花鹿有福了。”
愉妃這才不慌不忙轉眸去看那忻嬪,“忻嬪客氣了,快請起吧。忻嬪雖年
輕,卻已然在嬪位;我雖然在妃位,可是忻嬪封妃之日不定就在眼前。故此啊,
忻嬪的禮,我可真受不起。”
忻嬪的眼不由得一眯,抬眸望住愉妃,“愉妃娘娘這話,未免見外。愉妃娘
娘是出自八旗蒙古的格格,與妹本應滿蒙一體,不管將來位分如何,妹都永遠
尊敬愉妃娘娘。”
愉妃含笑輕輕搖了搖頭,“實不敢當。我便也借令妃方才的一句話吧:忻嬪,
省了吧。”
忻嬪倏然揚眉,愉妃卻還是一臉的笑意,“我呢,待會兒還想請令妃陪我一起
進那鹿棚去瞧瞧。忻嬪身份尊貴,鑲黃旗滿洲的格格,怕是從就沒進過牲口棚,
沒聞那牲口的糞便氣味吧?那我就也不敢委屈忻嬪,還請若有事,還是先去忙吧。”
忻嬪狠狠咬住嘴唇,尷尬地勉強屈膝,“……那妹告退。”
忻嬪恨恨地去了,婉兮凝視愉妃,含笑輕聲道,“多謝愉姐姐替我解圍。”
愉妃含笑搖頭,“令妃言重了。其實哪兒用我幫你解圍,你其實已然就要功成
身退了。可是都怪我這冷路滑,腿腳不利落,既然走進來了,踏雪出聲,便又不
好再轉身出去了。隻得硬著頭皮走進來罷了。”
婉兮輕歎一聲,“可是這會子愉姐姐替我了這些話,卻難免叫忻嬪心下對姐
姐也生了怨去。”
愉妃倒是搖頭,“無妨。總歸我在宮裏這些年,無寵,也沒什麽家世去。不過
是上眷顧,生下永琪,才得以晉位為妃。我這輩子能走到這一步,已然知足,便
再沒有旁的什麽害怕了。”
愉妃拉住婉兮的手,“我呢雖然是八旗蒙古的出身,與你和純貴妃、慶嬪都是
不同的;可是其實我的家世同樣低微。你看我喂鹿,就是因為我阿瑪原本就是在南
苑海子,替皇上哨鹿、喂鹿的罷了。”
“都是後來永琪出生,皇上這才賞了我阿瑪一個從五品的員外郎去。我這家世
啊,是怎麽都跟人家那些鑲黃旗、或者是各部貝勒後裔出身的人,沒辦法相比去。
從心裏來,我倒是與令妃你們更相似的。”
婉兮有些不知什麽才好。
愉妃笑笑,按了按婉兮的手,“今日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啊哪裏是在幫
你,我不過是再幫我自己——終究慶嬪就住在我宮裏呢,我與慶嬪自然是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便是看在慶嬪的麵兒上,我也自然該顧著你。”.
皇上不在京裏的這些,外頭又是搭設彩子、整砌宮牆的,人多又雜,婉兮便
多加了心,叫孩子們都關在宮裏玩兒,沒有她和婉嬪等人陪著,不準出門兒。
七和拉旺、福康安,白也被接回永壽宮來玩兒。婉嬪和語琴她們便也每日
都來一同坐著話兒。
七還好,這會子漸漸大了,身邊兒又有那兩個阿哥、一隻犬陪著,言行都有
規矩了;九公主還,隻在懷抱裏就是了。
這會子嘴角婉兮傷神的,就是十四永璐。
終究是個子,剛一歲半會走了,這便淘氣得沒邊沒沿兒了。一眼看不見,他
就指不定自己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更是不定渾抓著什麽就往嘴裏送。
他倒是“口壯”,從嚐過墨汁兒了,這會子更是看著什麽好的,就塞嘴裏嚼嚼
試試。
都當了三回娘了,婉兮雖也明白十四那不是貪吃,那是孩兒性兒喜歡
用嘴來認識這個世界,什麽都放嘴裏嚼一嚼才算認識了。這毛病得等孩子們的手
長利索了,習慣了用手去觸碰之後,才能將嘴給騰出來。
可是當娘的,看見兒子這樣兒,便也總忍不住跟著著急上火不是。
——更何況,剛剛才發生過舜華那事兒啊。婉兮就怕鹿兒抓了什麽塞嘴裏,她
一眼沒看見,這便卡住了去。
故此這永壽宮裏就變成了跑馬場一般,婉兮跟婉嬪等人連一句完整話都不
完,便一會兒起身追著永璐跑到裏間去了,一會兒又去盯著永璐嘴裏含著什麽呢。
婉嬪都隻能無奈地衝語琴苦笑,“瞧見了吧,這當了娘的人啊,便都成了這樣
兒去。你現在便緊著學學,不定你再沒兩個月安閑的日子,馬上就也要變成這樣
兒了。”
語琴臉上有些紅。
也是,便如上回婉兮與她的,若給永璐尋養母,婉兮便怎麽都一定要她來照
顧永璐的。
又退一步,即便皇子金貴,她在嬪位沒有資格撫養皇子的,那將永璐留在婉
兮身邊兒就也是了;反倒是九公主就要尋一個養母了。
她在嬪位,如婉嬪一樣兒,撫養個公主,還是有資格的。
語琴比婉兮還大三歲呢,這會子已經是奔著四十歲去了,這個年歲是看見孩子
便眼睛發藍的時候兒。若沒有個孩子陪在身邊兒,宮裏的日子便更加寂寞難熬了。
這樣想來,語琴便也是藏不住地笑。她便起身,扯住婉兮,“瞧你跑得一頭
汗?你先坐下歇歇,我替你一會子。”
語琴追了幾個來回,這頭上便也見汗了。她邊擦汗邊笑,“這‘鹿兒’的名兒
不是白叫的哈!瞧瞧咱們都快累殘了,人家還一點兒都不累呢,短腿兒倒騰得這
個快!”.
笑過了,婉兮垂下頭來。婉嬪靜靜看著,伸手過來握住婉兮的手。
“……經過舜華的事兒,你心焦又膽了。”
婉兮揚臉,努力一笑,“陳姐姐的眼一向最是通透,我知道什麽都瞞不過姐姐去。”
婉嬪輕歎一聲,“我明白你的擔心,可是——你這樣焦慮,心損傷了身子。”
“終究你現在年歲也不了,又連著三年生了三胎,身子虛損甚大;若再這樣
心焦氣躁,恐怕對身子恢複不利。”
“我們啊,是最怕這虛空裏那個沒有影子的敵人。不知道它什麽時候突然發起
攻勢,不知道它會尋到咱們哪一處軟肋去,便忍不住時時提防、處處心。可卻就
是這般的提防和心,才最耗神去。”
“所以我隻勸你,不是不提防,可是總要適可而止。別總叫自己心裏那根弦緊
繃著啊。”
婉兮眼珠兒一轉,視野裏已是微微模糊。
是的,陳姐姐得對。
她連續這些白日裏追著永璐跑,夜晚也跟著睡不好,不過幾下來,她已有身
心交瘁之福
婉兮深吸一口氣,“我隻怕,忻嬪絕不會善罷甘休。她既然將舜華的賬記在我
這兒,我就怕她會以牙還牙,也設法來傷害我的孩子。”
婉嬪點頭,“還有我們呢。既然心下知道該防備誰,咱們便幾個人這麽多隻眼
睛,一起都盯著她好了。我就不信,她一個人一顆心,能逃得過咱們這麽多人、這
麽多雙眼睛去。”
婉兮心下湧起暖意,這才悄悄鬆了口氣下來.
“些旁的吧。”婉嬪含笑岔開話題去,“剛得著信兒,皇上在盤山行宮下旨,
授四額駙福隆安,為‘和碩額駙’。”
雖則早早就將福隆安選為四額駙了,可是這具體的品級還是沒定。這會子已是
明確了“和碩額駙”,便是與此對應著,四公主的身份便也是“和碩公主”了。
婉兮點頭,“倒也不意外。四公主是妃妾所出,自然是和碩公主。”
婉嬪點點頭,“唯有皇後所出,才能初封為固倫公主。這就是咱們大清的規
矩,沒人能改的。便是後來也有追封的,終究與初封,不是一回事。”
語琴聽見了,也過來歎口氣道,“可是純貴妃好歹是貴妃,且永璋和永瑢都被
褫奪了繼承權,我還以為皇上好歹能給四公主加恩——可是皇上還是氣零兒。”
“枉純貴妃背了這麽多年‘寵妃’的名號,皇上卻對她的孩子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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