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卷297、哞哞
今年夏秋以來，京師周遭幹少雨。便在皇帝萬壽節八月十三這一，在京總理事務大臣等奏報，京師得雨。
皇帝十分欣慰。
八月十三這一的避暑山莊，清晨晴和；過了午間卻也降下雨水來。
皇帝大喜，親下諭旨曰：“實恩均沾，額手為農慶也。”
朝臣外藩皆齊齊跪倒，稱頌是皇帝恩德，感動上，恰於萬壽當日兩地皆落雨。
便在這簷外掛雨簾、山外青山合的襯托之下，七由婉嬪和多常在親手侍弄著，開始穿戴喀爾喀的服飾。
福康安在一邊繞乎著，嘴裏嘖嘖有聲，待得見開始給七上那牛角的頭飾時，福康安已是捧腹大笑，兩手也舉在左右頭邊兒，嘴裏學著牛叫：“哞……哞。”
穎嬪也來了，穎嬪自己率先上了牛角頭飾，遠遠從廊簷下走來，身影映入窗欞，七老早就看見了，便拍手笑，“穎姨娘也是‘哞哞’！”
穎嬪因是成年女子，且已嫁人，故此頭上的那牛角就更大。便連轉身回彎兒，包括進門兒，都要心些，頭都得保持端正不動。
跟穎嬪比起來，七終是孩兒，這牛角的頭飾隻是為了表示皇家公主身份的莊重，那牛角頭飾便也沒那麽大、那麽重。
穎嬪進來看見福康安繞著七一圈圈兒地走，那臉上眼裏都是狡黠的笑，穎嬪便故意問，“保子，你都繞了這麽多圈兒了。連七的頭發絲兒都看真楚了吧？你，七今兒穿這身兒衣裳，好不好看？”
福康安嘴兒一抿，勉為其難地點零頭，“……還行吧。”
便連婉嬪位下的白果和赤芍都忍不住笑了，“哎喲，還‘還行吧’！保哥兒，從你嘴裏聽見誇讚咱們七公主一聲兒，咋就恁麽難呢？”
福康安掐著腰站著，用腳尖兒劃拉劃拉地麵兒。
那五彩絢爛的地氈上映著窗外的陽光，那陽光斑駁跳躍，像是淘氣的鬆鼠兒。
也像——福康安這會子連自己也不清的心。
他便揚了揚脖兒，哼了一聲兒，“反正，就是還行啊~~”
穎嬪瞧著福康安那樣兒，便故意瞪他一眼，“那你瞧，我也穿這樣的衣裳，跟七比，是不是我更好看？”
“怎麽可能？！”福康安立時便蹦起來了，“七好看！”
幾個大人這便都要笑倒了——這臭子，你他嘴溜吧，卻不見得是時時都嘴甜；現今有時候這嘴還挺嚴的，你想從他嘴裏聽見直接誇讚七的話，還不容易了呢。
可是呢，隻要用點兒手段一詐他，他心底的真情實感就出來了。
七靜靜聽著，柔柔軟軟地笑，顯見著並沒在意福康安那勉為其難的一聲“還行吧”。
喀爾喀的衣裳穿起來繁瑣，尤其是頭頂這牛角頭飾，頭飾上頭還要再壓一頂黑色鵝絨的帽……七乖乖站著，如木偶一般一動不動，任由婉嬪、多常在給她裝飾。
她連脖子都不亂動，隻是一雙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珠兒轉來轉去，瞟著福康安和穎嬪。
穎嬪逗夠了福康安，便走過來看七。穎嬪稀罕得直拍手，“多常在真是巧手，這身兒衣裳穿在七身上，可真好看！”
隻見七身上，是一件藍色絲綢長袍，上身兒是一件卡腰、綠色與藍色兩色彩繡寶相花圖案的短坎肩兒。
因是盛夏，那藍色袍子是半袖，露出裏頭“酡顏”色的衣袖來。藍色袍子下頭，露出一雙同樣“酡顏”色的錦織尖頭靴子來。
這一身兒的主色為藍，藍得如同大草原上那湛湛的長生；藍得如同海子裏，那練練流動的波。
穎嬪輕歎一口氣，“你額娘啊，在京裏還指不定怎麽惦記你穿這身兒衣裳的模樣兒呢。是真好看，穎姨娘便是就在眼前看著呢，還都忍不住一看再看，都舍不得轉眼珠兒了呢。”
七這才紅了臉，笑了，“穎姨娘也好看！我也舍不得眨眼睛啦！”
穎嬪忍不住笑，故意哼了一聲兒，從自己脖子上拿下一串純音打造的鏈子來，掛在了七的脖子上。
這是蒙古饒鏈子，下頭的墜子其實是一個佛龕，打開能見裏頭的佛像。這樣隨身戴著，便是求得神佛的護佑。
多常在也笑，看了自己帶進宮來的兩個家下女子娜仁（太陽）、薩仁（月亮）一眼。兩個女子含笑去捧了一套紅珊瑚的頭飾來。
那都是細碎的紅珊瑚珠子穿成的珠串，五六根匯成一束。由金色蜜蠟總結起來。分掛在左右頭側，正是與藍相反的熱烈，又與那露出的酡顏色的袖子、靴子上下呼應。
七瞧著鏡子裏的自己，也高忻紅了臉。
七謝過兩位姨娘，忍不住輕聲問穎嬪，“穎姨娘為何也穿這樣的衣裳？”
穎嬪雖也是出自蒙古，可是七這會子也明白了，穎姨娘跟多姨娘是不一樣的，是出自八旗蒙古的。可是頭上的牛角，竟然是一樣兒的。
穎嬪含笑點頭，“那是因為啊，穎姨娘我也是巴林氏啊。我巴林氏被納入八旗蒙古之前，是巴林部的；而巴林部是‘內喀爾喀五部’之一……也就是，我們家祖上在內附大清，被納入八旗之前，也是喀爾喀人啊。”
“我啊，雖然後來在宮裏不常穿喀爾喀的衣裳了，可是我當年剛進宮的時候兒，穿的還是喀爾喀傳統的衣裳；而今兒，也是要陪七你一起穿起來呢。”
穎嬪輕輕撫著七身上的袍子，“七知道麽，這藍色是來自‘翠雀花’。翠雀花啊，在蒙古草原上，自古以來就被當成和平與安寧的象征。它又贏供品花’的美稱，便連蒙古人最在乎的馬匹身上，都有它的身影——馬鞍上的‘巴布爾鞍花’都是來自它呢。”
穎嬪與七之間的對話，本是柔情蜜意，可是那邊廂卻聽惱了福康安。
他收起掐腰的手，一下子蹦過來，“……我懂了，原來這是喀爾喀的衣裳！”
“還有這藍——誰叫你穿這顏色，真是砢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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