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這場沉默沒有持續太久,陸笛很快就聽見了巷子前後傳來的輕微動靜。


  聲音很輕,輕到幾乎沒有。


  但陸笛並不依靠“聽”來判斷危險,他還能“看”。


  漆黑沉寂的巷子裏兩端冒出了一些淺紅色澤,緩緩延伸,仿佛要把整個巷子兜住的大網。


  這種潛入方式,還有密不透風的圍捕架勢——顯然是對方的支援到了。


  陸笛沒想到人來得那麽快。


  按理說,現在晏龍所有通訊都出現了故障,不可能聯係到外麵才對。


  陸笛深深地看了晏龍一眼,後背貼上牆壁,身體融入了牆體,原地消失。


  “……”


  很幽靈的消失方式。


  可惜瞞不過晏龍的眼睛。


  “幽靈”穿牆之後,不是跑到了這棟大樓裏,而是真的不見了。


  所有異常生物波戛然而止,對通訊器的莫名幹擾也停止了。小巷裏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拿儀器都檢查不出異樣,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根本沒法追蹤。


  不過沒關係,追蹤不是全靠儀器。


  就像醫生診斷患者,也不是全部靠做檢查,還得靠經驗和能力。


  這不是結束,隻是開始。


  晏龍轉身望向垃圾桶,那裏有嫌犯丟棄的罪證。


  他需要盡快處理這件事,然後——


  要一份襲擊事件裏的受傷者名單,找出幽靈。


  ***

  三分鍾前,商都基地。


  夏教授背著手走了兩步,忍不住問:“晏龍那邊的通訊恢複了嗎?”


  一排盯著屏幕、戴著耳機的人都沒吭聲,敲打著鍵盤,正在嚐試用各種方法重建聯絡。


  雖然任務過程中難免出現意外情況,信號丟失與聯絡中斷都很常見,但是這次任務本來就有未知的危險充斥其中,晏龍決定追蹤蛾子,正是因為發現了它們的不尋常。


  作為這次行動的臨時授權人,夏教授是需要承擔責任的。


  夏教授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前程,他已經老了,退居二線了,他研究的全是那種二十年、三十年之後才能解密的項目,大概率等不到名利雙收的那一天,讓夏教授擔心的隻是晏龍而已。


  作為當年牽頭構建、並成功培育出“仿生物神經元一號完成體”的小組成員,夏教授曾對這項成果滿懷期望,結果卻是“一號完成體”遲遲不能激活,反複檢查也找不到問題出在哪裏。


  耗費的精力還是其次,這個項目花掉的經費可不是一個小數字,而且後續科研計劃也跟著泡湯了——


  夏教授歎了口氣,回憶起那段歲月,太讓人唏噓了。


  夏教授的頭發就是那時候全白了的,還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多番掙紮挽救無效,科研小組宣告解散,人員很快分到其他單位。


  幾年過去,就在夏教授以為這件事會成為自己午夜夢回的痛苦,深埋心底的遺憾時,忽然得到了通知,科研小組複立了!“仿生物神經元一號完成體”被激活了,他們的設計沒有錯誤!


  雖然不怎麽符合預期,卻是一個完整的智慧生命體。


  夏教授喜極而泣。


  後來,盡管他有機會做這個重啟項目的負責人去開展後續研究,可是夏教授還是選擇了加入“晏龍”的日常維護組,幫助這個新生的生命。


  這個決定,大抵還是有愧疚情緒在內。


  科研失敗是一回事,可是被迫放棄“仿生物神經元一號體”的事,在晏龍誕生之後,就變味了,仿佛因為太窮或者治不好病被迫拋棄了孩子,後來孩子被找回來了一樣。


  這算是科研項目太成功帶來的煩惱吧!


  畢竟大家原本真的隻想做AI來著,沒有做好準備真的迎接一個有感情、有抱負、有自己想法的生命啊!


  夏教授覺得自己老了精力不濟,反正也被後輩趕超,索性退居二線,為“晏龍”量身定製各種輔助設施,幫他融入這個社會。


  ——既然將一個生命帶到了世間,總是要負責的。


  這次背後策劃者意圖不明,夏教授憂心忡忡,恨不得聯絡馬上恢複。


  基地的參謀長看不過去,來勸他。


  “夏教授,晏龍的作戰能力你最清楚,幾乎沒他應付不了的麻煩……”


  而且這是在商都,隨時都有支援的商都,又不是戈壁灘無人區、非洲大沙漠。


  城市裏發生的恐.怖襲擊就那麽幾種,最棘手的是生化病菌與次聲波攻擊,前者不會導致通訊中斷,後者已經發生了一次,現在聲波幹擾彈隨時可以升空,搞次聲波二次襲擊純屬浪費。


  大量的定時炸.彈也不可能,逃不過搜查偵測。


  至於防不勝防的自殺襲擊,隻要襲擊者不是開著卡車橫衝直撞,晏龍一個照麵就能把人擒獲。


  就算有什麽意料不到的危險,晏龍又不是莽撞的性格,他能做出正確的應對。


  這可是王牌啊!


  王牌要是在商都市區執行任務遇到危險,他們整個基地的人都沒臉出門了!

  夏教授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卻還是憂心。


  “……晏龍一向很注意這些的,除了定位儀通訊器之外,還因為他的情況特殊,後方必須隨時關注陳岩的情況,所以還多了幾個生命體征與腦電波信息的微型收集儀器,每隔一分鍾就會回傳數據,現在這個也中斷了。”


  “聯絡全部中斷之前,晏龍在做什麽?”


  “在追捕一個形跡可疑的人,晏龍懷疑那個拖著行李箱的人是這次的襲擊者,箱子裏裝了拆散的次聲波武器零件。”


  假如這是誘餌呢?

  假如對方的真正目標就是引出晏龍?

  夏教授腦子裏一片混亂,倒是參謀長很鎮定,看問題也比他清醒得多。


  “針對晏龍?不可能,對方怎麽能篤定晏龍看到蛾子就會去追?怎樣確定晏龍恰好趕到現場?怎樣瞞過晏龍的眼睛裝傻扮蠢地把晏龍騙入陷阱?這不止需要對方在我們基地有內鬼,還要有出色指揮協調能力,外加一個偽裝本領可怕的間諜!如果不能及時脫身,還要有犧牲的覺悟……”


  可能嗎?

  這時前方也傳回了消息。


  “……已接近目標小巷,沒有聽見異常聲音。”


  一群全副武裝的人,根據晏龍定位儀最後出現的地點,分兩邊堵住了巷子。


  附近的樓層也出現了抱著狙.擊.槍的人,還有人準備撤離這兩棟樓的群眾。


  幾支錄影筆被丟進了巷子。


  開關被設置在了三秒鍾後,自動開啟,然後把拍攝到的畫麵傳到現場指揮處與後方基地。


  結果大家隻看到一堆雪花點。


  “有強烈的幹擾……”


  報告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幹擾又離奇地全部消失,小巷裏的畫麵清晰地送了出來。


  陰暗潮濕的地麵,胡亂擺放的共享單車,打開了蓋子的垃圾桶。


  晏龍一手拖著個昏迷的男子,一手從垃圾桶裏拎出了一個行李箱。


  “呼。”


  夏教授鬆了口氣。


  這時基地屏幕上也是一片象征通訊重新建立的綠線,嘟嘟噠噠的提示音陸續響起。


  畫麵裏的晏龍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不等基地主動呼叫,他放下行李箱,按住了耳朵後麵的微型通訊器:“已抓獲襲擊事件的嫌犯一名,根據便攜式人臉掃描結果。


  “王興,男,26歲,華夏國籍、商都本地人,無業,無前科記錄。”


  然後晏龍抬頭看向巷子兩邊正用標準戰術動作摸進來的人員,他做了一個沒有危險的手勢,同時壓低聲音,快速地對著通訊器匯報,“我遇到了幽靈。”


  ***

  陸笛睜開眼睛。


  這是一個臨時搭起來的帳篷裏,簡陋的擔架與行軍床上躺著十幾個人正在打點滴。


  四周是忙得腳不沾地的醫護人員。


  “你醒了?”


  陸笛眨了眨眼,沒說話。


  那個醫生也沒在意,基本上蘇醒過來的人都像陸笛一樣,搞不清自己在哪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能不能聽見我說話?姓名?職業?身份證號碼記得嗎?”


  醫生拿著聽診器一邊檢查一邊觀察陸笛,這是在判斷傷者神誌是否清醒。


  受到次聲波攻擊後,有人會意識不清,還可能引發精神疾病。


  所以帳篷裏的醫護人員做好了準備,隨時搶救或者隨時製住忽然發狂的受害者。


  “陸雲,量販咖啡書店的員工……我怎麽了?”


  聽著這微弱但是還算清晰的話,醫生點點頭,繼續問:“現在感覺怎麽樣?”


  “頭暈、惡心,沒力氣。”


  這個沒裝,陸笛實話實說。


  大家都在一個商場,不能別人出事他沒事。


  但他也不會坐視災難發生,如果商都反應沒那麽快,聲波幹擾彈沒有及時發射,他也會選擇直接脫離身體,衝出去幹掉始作俑者,救人也是救己。


  結果卻讓他難以置信,那人口中的惡鬼是什麽回事?

  看著周圍躺著的昏迷者,陸笛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這麽多人,差點就沒了。


  還是因為他?

  隻是在這家商場裏上班、購物、吃飯、閑逛……上千人就遭到了一場恐.怖.襲擊?


  “呼吸器,快!病人喘不上氣了!”


  陸笛身邊的醫生大驚,連忙高聲呼喊,同時檢查陸笛是不是出現了什麽肺部並發症。


  “……大夫,我沒事。”


  陸笛艱難地解釋,可是身體不聽使喚。


  醫生二話不說,給他掛上了心電監護設備與氧氣麵罩。


  恰好有輛救護車回來了,醫生立刻招呼人把帳篷裏醒來的患者都送過去,所有受害者都必須到醫院進一步觀察,確定有無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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