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徘徊的靈魂（四）
“這裏是一群被遺忘者的聚集地，有一個非常沒有詩意的名字——‘前世’，”
鍾天禎端著咖啡杯，身體很放鬆地向後仰著，醇和優雅的聲音娓娓道來，仿佛智者在講述一個優美的故事，“這裏的居民絕大多數隻不過是想要安靜地活著……由於某種原因，他們不可能出現在外麵的世界，於是在某個智者的幫助下他們創造了‘前世’，作為自己的家園……”
“創造？”
淩夏樹敏銳地捕捉到鍾天禎陳述中的關鍵詞，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對方的陳述。
“是的，創造。”
鍾天禎微微一笑，絲毫沒有遲疑地確認了自己的用詞，
“住在‘前世’的是一群特殊的人，他們擁有非常強大的能力、卻被整個世界所厭棄，這個冰冷的宇宙裏沒有一厘米的空間是屬於他們的，於是他們隻能硬生生無中生有地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家園，這其中所付出的代價，完全可以寫出一本波瀾壯闊的史詩……
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有機會可以到這裏的紀念館裏去，那裏有‘前世’創立的完整曆史記錄和多達40pb的相關資料供你隨意瀏覽……所以，不要著急，我保證你的疑問都會獲得解答……來，先嚐嚐這杯咖啡，”
鍾天禎輕抬手指，示意淩夏樹品嚐一下放在他身前桌子上的、那杯憑空出現的咖啡。在矩陣視覺中，這杯咖啡當然是帶著特殊的編碼光澤，不過其簡約到極致的結構大大方方地展現在觀察者的麵前，沒有絲毫的加密，以淩夏樹現在的水平，雖然能分析出其中並沒有什麽帶著明顯惡意的代碼，但也沒能全部搞明白這些代碼的作用。
極其簡單和極其複雜，有時候會同樣讓人難以理解。
不過以b.b.d病毒連矩陣的死亡指令都能無視的超高權限，隻要不是物理刪除，其他任何‘軟’手段淩夏樹都有抵抗的信心，所以他盯著咖啡杯看了半秒鍾後，在鍾天禎溫和微笑的注視下，終於拿起來試探性地輕輕啜飲了一口。
一種非常複雜的香氣，被恰到好處的溫度催發，緩緩地在他的味蕾上綻放開來，感覺既有烘焙的香味、油脂的醇厚，又混雜了令人愉悅的果木香氣，仔細品嚐還會發現其中還隱藏著特殊的酸味和苦味作為點綴，而且淩夏樹在品味這咖啡香氣的同時，敏銳地發現剛剛這一口咖啡的味道前後有著微妙的差別，竟然像是在一邊探測飲用者的味蕾特異性一邊微調自身的口感，越喝越覺得醇香誘人。
“令人欽佩的技術。”
雖然是一名西點烘焙師，但淩夏樹對如何開發咖啡的香氣和醇度還是有過一些了解的，手中的這杯咖啡可以說是在各發麵都做到了極致，讓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這才決然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能以這麽少的代碼實現這麽酷的功能，不愧是‘古代種’——”
“不，不是這樣。”
鍾天禎突然打斷了淩夏樹的‘讚美’，臉上竟然明顯地出現了一絲失望的表情，“……不要把什麽都用代碼來解釋，年輕人，生活不是這樣的。”
他放下杯子、身體前傾，非常認真地注視著淩夏樹，“為什麽非要把一切都看穿到代碼的層次？因為你感覺這世界是假的？……可是，即使我們生活在真實世界，傳遞在我們神經係統裏的不也同樣是一組組的電化學信號嗎……為什麽不能隻是單純地品嚐一下這杯被我微調了無數次、才獲得最佳效果的咖啡呢？”
“……”
淩夏樹有些愕然地注視著鍾天禎。自從進入隱世，這近一個月的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情，他幾乎一直都是處在緊張高壓的狀態下，也陸續經曆了一次又一次不同強度的戰鬥，現在突然遇到一個強大的編寫者指責他沒有‘享受生活’，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這杯咖啡所使用的技術，不值一提。”
鍾天禎敲了一下桌子，醇紅油潤的桌麵就瞬間變成了顯示屏，上麵寥寥的幾十行代碼清清楚楚地顯示在上麵，“但是它卻是我所有作品中，排在首位的傑作……你知道為什麽嗎？”
淩夏樹下意識地搖搖頭，從他的角度望去，鍾天禎的眼神熱烈而燦爛，仿佛在發光一樣。
“因為，所有的功夫，其實都在這些代碼之外……單隻為了獲得最合適的醇度口感，我花費巨大的代價獲得了矩陣係統中飲食模塊整整一百七十四年的記錄，用了四十年的時間分析其中浩如煙海的數據信息，針對每一種味蕾基因型的反應都建立了擬合曲線，這才能獲得讓每個人都感到最好喝的脂香和醇度……”
看著滿頭白發的鍾天禎那認真的目光，這顯然不是什麽捉弄人的玩笑，為了一杯咖啡的味道做到這個極致的程度，這已經近乎某種玄而又玄的‘道’的精神境界，然而淩夏樹也就隻被觸動了幾秒鍾，就重新恢複了冷靜。
即使剛進入隱世的他，也清楚地知道目前的隱世看似花團錦簇、其實經過了百多年的發展之後早已階級固化，積弊叢生，各大組織內憂外患，有主機的節點都是表麵平靜、其實暗潮湧動危機四伏……在這樣的環境下，他一個橫衝直撞闖進來的新人，恐怕很長時間之內都不會有什麽機會去‘享受生活’。
退一步說，即使隱世一片和氣，還有姐姐那不斷減少的生存時間給他帶來的巨大的壓力，已經很久沒能好好體會過‘睡眠’幸福的他，甚至短暫地做過一次姐姐陷入了巨大的旋渦、被黑暗濁流拖曳著淒厲呼救的噩夢。
雖然很欽佩鍾天禎的想法和做法，可惜兩者的生存環境差距太大，也許今後的某一天他也會想辦法從矩陣搞到一些數據、自己‘寫’出一個最滿意的酵母菌來吧，但那肯定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目前最主要的目標，仍然是救出姐姐。
“感謝您的指點……受教了，”
即使如此，他依然誠懇地對鍾天禎表示了感謝，對方的思路確實對他有很大的觸動，那種極度簡潔的編程風格也讓他有所進益，讓他發覺自己最近由於通感天賦的存在、能夠輕易看穿矩陣係統的結構，導致有些過於沉溺堆砌複雜結構的成就感中了，實際上忽視了這些程序的作用目標是人類這一潛在前提。
“今後有機會——”
思考的過程到此為止，淩夏樹接下來的話沒能說出口，保持著張口欲言的動作愣在那裏，目光卻失去了焦點——想通的那一瞬間，嶄新的思路和靈感像是爆開的焰火一般，充塞了淩夏樹的全部意識，他像是夢遊一樣，一邊緊盯著桌麵上鍾天禎的代碼，一邊下意識地潛入自己的編程‘冥思’區域，意念一動，就有一行行代碼流水般地被組合出來，然後又瞬間被改變了1/2，然後又被整體推翻，重新組合……
rya？
正在撕扯沙發上真皮層研究的「瘋狂希望」，突然感覺和淩夏樹之間的精神連接變得凝滯沉重，數據交換幾乎停止，頓時發出了疑惑的聲音，0.1秒的思考過程之後，它霍地轉向鍾天禎，張開猙獰的巨口，就要發出充滿威脅的咆哮——
“噓，”
鍾天禎不在意地指尖輕揮，正在張大巨口的「瘋狂希望」就突然開始向內部塌陷，瞬間縮成一個保齡球大小的圓球，毫無反抗地掉在沙發上，另一張沙發也絲毫沒有征兆地伸展出數條柔韌的皮帶，幾乎在同一時間將準備站起的初洵美悄無聲息地牢牢束縛在自己身上。
“不要打擾他。”
鍾天禎微笑著對少女悄聲細語，目光帶著明顯的讚許再次投注在淩夏樹身上：“他正處在一個特殊的狀態……對於今後的成長有很大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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