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月夜,秋風朗,吹拂羊皮帳,那九層木樓似要散架,叮呤哐啷直作響。


  “滴答,滴答。”


  黑吉坊偏遠平場中築了一座二層帳,帳柱取材南地黑實木,迎門紗是常地的川蟲錦,內設屏風四扇,金絲勾芡春夏秋冬四季圖,內外燈台柱共計三十三,皆是純銀打造,正廳起了講究,木椅列六席,居中精雕虎頭座,墊子卻顯破舊普通,如那僧侶蒲團包裹燕地常見的蕎皮,堂中心放一石磨,上下磨盤大小不規整,且石塊表麵凹凸粗糙,下方放一木桶,磨盤小溝源源不斷的清水流入木桶,聲音格外響亮。


  沿光亮樓梯至二樓,隻陳設一木床,床上男子散發遮麵,床側放痰盂便桶,那虎頭金杖高掛在右床柱之上。


  “何人眠?實難眠。”


  江重山突兀坐起,右手撐床沿,左手取虎杖,輕巧騰挪便落了地,白內衫肩頭披黑絨袍,一瘸一拐的下了二樓。


  “嘡,嘡!”


  虎頭金杖杵在木質樓梯間,江重山雖無心驚擾眾人,但此間響動引來了藍衣老者。


  “主人。”老者本名姓佘,大闕六年生人,如今七十有三,上乾府報號狗爺。


  “老犬兒不必陪我,早些休息去吧。”江重山擺了擺手,目光未落在狗爺身上。


  “是,主人。”狗爺默默注視著江重山的背影,眼中情愫複雜,難以揣度。


  “怎麽?不喜歡離都?”江重山臨出帳前頓住身形,腰背挺得筆直。


  “沒,犬兒年歲大了,總有些莫名想法,不知還能陪主人幾年?”狗爺老目含淚,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


  “葬在離都也是個好歸宿,我會為你選一個風水寶地。”江重山背對著狗爺,沒人能看清楚他的神情。


  “多謝主人。”狗爺雙膝落地,佝僂背部伏的更低。


  “用心做事吧!江某的紅樓還要你撐上幾年。”江重山說的語重心長,轉眼間也沒了人影。


  夜風嘯寒,揚起黑絨袍,江重山獨自行於殘垣斷瓦間,虎頭杖時不時會落了磚間縫隙。


  半刻後,江重山立在九層破樓台階前,桃花眼仰視樓宇,嘴角也泛起了久違的笑容。


  “刷刷。”


  江重山從腰間解下一串銅製鑰匙,輕輕一拉,打開圓環,取出昨日在衙門所領的那把,隨即將所有鑰匙拋向殘垣斷瓦間。


  此幕並不出奇,但要配上這鑰匙的價值可就讓人驚歎了,這些鑰匙毫不誇張的說代表整個上乾府,代表燕地數十年的賦稅。


  “自今日起,離都是江某的了。”


  江重山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向來隻往前看,至於北地的家財留給官府也好,留給乞兒商販也罷,反正他是不要了。上乾府的江重山哪有離都的江三爺來的刺激!


  “吱!”


  破舊的木門緩緩打開,一樓陳設映入江瘸子的眼中,正廳破落四方台,似能聽見說書人的驚堂木,看見美姬的翩翩舞,以及四座叫好之聲。


  迎台而走,多見竹器導流,左方內置一竹池,蜘蛛網壘結,卻似聞到佳釀香。


  桌椅殘破,樓梯鬆動,江重山緩步走上二樓,一層一世界,一重一乾坤,讓人歎服昔日九層樓主家的精妙設置。


  約有一時辰,江重山到了七樓,似乎聽見樓上有別樣響動,心歎何人有這興致。


  遂,江重山登樓,見一景。


  此間樓層不見塵染,中心處設一紅床,床上二人衣衫不整,似乎在竭力拉扯。


  “小美人兒,從了你家大爺,我定不負你。”開腔男子長得俊秀,膚白細嫩,裸著上身,腰間還簪著一把短刀,行為之粗魯,配不上他的如玉麵相。


  “你這淫賊,本小姐誓死不從。”女子被壓於身下,口中勒一紅巾,說話含混不清,不算傾城,也堪上佳,烏雲鬢角布細汗,狐兒眼怒視行凶者,但凡有掙紮餘地,必將誓死扞衛貞潔。


  “這臨仙榭本是快活場,今日正好成就你我美事,何故推三阻四?三媒六聘皆書生,哪有真心漢?許了我,定不負你。”男子抓耳猴急,眼前美餐掙紮,無從下口啊。


  “滾!本小姐今日若失了……,明日定自懸北門樓,以死詛咒你世代兒孫不得安寧。”女子身上衣物見少,垂淚之憤恨,願生啖其肉,活飲其血。


  “小娘子何故這般毒辣?說了不負你就不負你,來來來!先脫衣。”男子已然紅了眼,即便頭上懸刀也不知,隻想成就美事。


  “閣下不懂此中樂,如此強硬亦無趣,不如讓江某教你兩招。”


  聲音傳響樓閣,男子立即抽到轉身,大步走向江重山。


  “你從何時入樓?”男子習武二十載,平生未遇對手,最擅長觀人氣息,今日竟絲毫未察覺江重山的到來。


  “就在閣下解那位姑娘外衣之時。”江重山麵不改色,立於樓角處。


  “刃!”


  男子短刀架在江重山脖頸處。


  “你是何人?”


  “臨仙榭的新主家,閣下在我的地盤取樂,怎不見予我金銀。”江重山對男子收起了牽繩錢。


  “我若不給呢?”男子目露凶光,氣色奔湧,責怪江重山壞他好事。


  江重山虎頭金杖微微一抬,點在男子胸口:“這天下可沒有白吃的道理,沒錢也有沒錢的辦法,我這臨仙榭新開張,缺幾位迎門客,不知閣下可願入職頂債。”


  “哈哈哈!你讓我當龜公,有趣,真他娘的有趣,報上姓名。”男子突然收回刀刃,一把拿起衣物,從中取出紋銀十兩拋給江重山。


  江重山掂量手中的銀兩,搖頭道:“不夠!”


  “與我討價還價,你真不畏死?”男子很多年沒遇到這種人了。


  “江重山開門做生意,向來講究公平買賣,你這十兩銀,隻夠在一樓角落飲杯茶水。”


  “那你要多少?”


  “紋銀三百兩!”


  “那就等我盜了韓王府再說吧。”


  “小店利薄,賒賬有期,限閣下七日自備三百兩,過期不候。”


  “有意思,就七日。”男子也是個愛刺激的人,他對江重山的承諾隻是襯頭,七日盜取韓王府才是這遊戲好玩的地方。


  “這位爺,付銀之後無論你帶來什麽人,江某必在門前伺候周全。”


  “一言為定。”男子穿好衣物,轉頭看了一眼那女子,歎了一句:“可惜了,告辭。”


  “請!”


  江重山話音剛落,男子一步踏出木窗,矯健身形迎牆而走,片刻消失在夜幕中。


  此刻,樓中又隻剩二人,江重山扯下黑絨袍拋向紅床,正好蓋住女人身形,隨即道:“若無他事,早些離去吧。”


  女子似服了某種藥物,艱難起身向江重山施禮,江重山則拄拐轉身準備離去。


  “喂!”女子開口叫停恩人。


  江重山頓步問道:“你可是父母雙亡,或者食不果腹?”


  “小女子父母健在,家境還算殷實。”


  “那你我便不用再談,你不符合當臨仙榭美姬的條件,告辭。”紅顏見的多了不過白骨,江重山此時心境不外如是,隻留女子一臉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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