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城起於江國,興在李唐,盛在今朝。
遙記當年雙帝臨朝,定都離城,輾轉數百載,此地南修運河,北開商路,聚民達數百萬眾,都市自東向西共計一百一十三坊,號曰天下皇城。
離城西北坐落一坊,坊名黑吉兒,坊中百姓多以編織席履為生,更有靴貴三兩這種老字號,商行門戶做工者達數百人之眾。
迎街而上,喧鬧之聲不絕於耳,抬頭磚瓦櫛比,酒肆茶樓門布橫牌,低首青石規整,車馬行人絡繹不絕。
橋西水家的滾湯麵,北六巷子拌草根都是黑吉兒的一絕,但要問起人物,那就不得不提明小莊明六爺。
單說穿著,腳下行軍靴,腰佩白玉帶,背負潛龍刀,頭戴混蛟冠,人人見了六爺不離口,添為黑吉兒千餘戶的坊尉。
這位小爺年二十有六,體肥身寬,麵容平平無奇,腳下卻藏了一顆暗痣子,逢人便說這輩子有將軍命。
“六爺,給您請早了,今兒要去哪兒逍遙?”酒家牌坊小二正在後街運泔水,與明小莊碰個正著。
“狗日的,又想把這你娘造下的稠稀湯倒入北運河,陳老七這輩子沒見過錢,就不能運到城東去?”明小莊拭去嘴間的肥油破口大罵,上頭官長已經叮囑了四五次,他自然也不能視而不見。
“六爺莫要動肝火,晚間來店中飲酒,掌櫃的這兩天招了一位新大廚,據說是會燒南國菜。”小二迎上笑臉,想躲個便宜。
“會燒古菜譜,好說好說,今晚讓陳老七擺上好酒。這泔水小心點倒,若是惹了河運司,我可保不了你們,至於紅鶯坊的那群娘們兒不用理會。”明小莊是子承父業,十六歲便在坊間衙門當差,明老莊座下有七個兒女,老大老二老三折在了沁兒口,老四被盜賊捅了刀,老五喝醉淹死在南運河,如今家中門戶隻剩下老六明小莊,六爺自小機靈,精通這衙門渠道,趨炎附勢乃是一絕,年紀輕輕便由吏轉官,位列從八品。
“六爺放心,一切妥當。”小二應了一聲,推車去了河旁。
明小莊自街巷轉走拱橋,前往坊間偏遠地界,今天他有一個大撈油水的機會,後半年的瀟灑就看這一回了。
半個時辰之後,明小莊到了坊間西南,此處臨近城牆,著眼眺望便能看見甕城防禦,可謂偏僻之極。
破落牆角,周遭少有人家,都是些老木腐朽的廢棄居所,地麵石磚都開裂了不少,與拱橋另一側的繁華形成鮮明對比。
“哢嚓!”
正當明小莊繼續前行時,左側房屋橫梁斷裂,盡數崩塌,揚起灰塵,瓦礫四濺。
“呸!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這地方也算皇城,真應該讓聖上來看看,吏部侍郎一大堆,沒一個管事兒的。”明小莊一邊前行一邊小聲埋怨。
又過了一炷香,明小莊終於看見了車輛人馬,此間是一個大平場,場台中心立著一座九層高的木樓,由於多年塵染,呈現灰黑色,孤零零的建築有些滲人,風兒一起,滿樓爛板咯吱作響。
值此刻,爛木樓下已經搭起了七八個羊皮帳,北地人的口音傳響整個平場。
“快,快,快,先起金帳,讓大先生休息。”
“不要磨蹭,十倍工錢可不是讓你們來遊玩的。”
建築嘈雜,加上這些做工者黑衣掩麵的防風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來毀壞城牆的。
“喂!都停了!誰允許讓你們在這兒搭建帳篷的?”
明小莊抽出潛龍刀,此刀為窄刀,刀長三尺六,柄處刻潛龍二字,刃上記載打造時間為天澤十三年官營都造,乃是潛龍刀最新一期。
“你是何人?”一位藍色書生袍的老者走出商旅隊列。
“明小莊,黑吉兒的坊尉。”明小莊用刀背劃過行軍靴,拭去兩側的汙泥,目光作陰,也是官家嚇唬百姓的慣用手段。
“原是坊尉大人,失敬失敬。我等是燕地商旅,欲在帝都尋一門戶落腳,主家選中此地,本想午後去衙門報備,誰知大人親自前來,有失遠迎。”老者是經年的生意人,熟悉與各方人物打交道,這種小鬼最難伺候,但權力卻不小,不好交惡。
“燕地九州中的哪一州?”明小莊對燕地的印象可不是人待的地兒,年年饑荒,人競相食,這種窮酸破落戶隻怕沒啥油水。
“上乾州。”
“上乾府來的貴客?”明小莊收起了輕慢語氣,上乾州在這李唐天下可是獨一份的存在,沒人敢怠慢。
“貴字不敢當,做些小本買賣。”老者笑盈盈地答道。
“為何不去大坊?黑吉兒在皇城可排不上名號,不怕落了你們的名頭嗎?”上乾州的商旅在離都有許多特權,宏成,鴻運二坊都能進,何故選在黑吉?這讓明小莊百思不解,商人不圖賺錢圖什麽?
“主家選擇,我等奴仆隻能聽命。”
“那就讓你們主家出來報個號吧。”明小莊收起潛龍刀,靠坐在破爛木柱下。
“大人稍等,容我通稟。”
明小莊點頭,老者回了羊皮帳,約有半刻左右,老者攙著一人走向明小莊。
明小莊打眼觀此人,雙十年紀,錦白袍,桃花眼,唇紅齒白,笑意盎然,隻可惜是個瘸子,手中拿著一柄金虎拐杖。
“大人在上。”瘸子拄杖行禮,做的隨意。
“你便是商隊主家?”明小莊起身在瘸子身旁走了一遭。
“正是,”瘸子目藏乾坤,似乎看淡世事浮沉,也不在意他人異樣眼光。
“姓甚名誰?”明小莊點頭問道。
“江重山,大人可叫我江三,也可叫我江瘸子。”江重山招手示意,老者取出一盤紅布紋銀交給明小莊。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江老爺想在帝都做什麽買賣?”明小莊見了這麽多金銀,難免有些心猿意馬。
“開紅樓,開一座叫臨仙水榭的紅樓。”
“紅樓好,到時候我第一個捧場。”明小莊心中起了不屑:鬧了半天,原來是要開個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