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萬人敵(三)
北豐州,天宿城。
據羨家軍北上已有月餘,羨帥硬生生在蒙人屠手下掘開一個口子,但協防軍的傷亡遠超羨帥預計,雙方戰損比達到五比一,蒙天白就用一萬黑龍士將協防軍封鎖在天宿城。
四萬大軍所剩不到兩萬,且多數帶傷,羨魚兒不得不承認蒙天白的軍士遠勝於協防軍。
城門樓。
“軍帥,寒川軍報!”斥候呈上書信。
羨幼軒一覽後頗為佩服卜遷仁的計策,寒川侯在打下喬州之前完全是困獸,如今雙盟匯合局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困獸脫籠,鯉躍龍門。
“通喬州,鬼才之謀!”
羨幼軒感歎之際,心中突然想到了別事,臉色微變道:“嗯?五日前你是否說過武慶王在用減灶之術?”
“軍帥,您不是說這是雲國軍隊的伏兵之法嗎?”
在此之前,羨幼軒深信自己的判斷,但此刻戰局告訴他這個判斷是錯誤的,他錯失了最完美的伏擊機會!
“啪!”羨幼軒猛拍了一下桌麵。
“蒙天白!你這個卑鄙小人,傳令全軍,走小道追擊沁兒口,一定要將蒙天白的黑龍士堵在北豐州。”
羨帥此時的恍然大悟為時已晚,他早就應該料到蒙天白不是有勇無謀的死鬥之輩,武慶王利用了羨帥的忌憚,反其道而行之,就用最簡單最粗糙的減灶撤兵之法讓羨帥誤以為蒙天白還在北豐州。
整整十日光陰,羨帥錯失了最佳的追堵良機,讓行動緩慢的黑龍士大搖大擺地撤出北豐州…………
三日之後,羨幼軒到達北豐府之時,雲國大營已經空無一人,蒙天白早在返回伏都的路上。
雖然表麵上羨帥拿回了北豐州,但這一仗他敗得徹底,心中盡是憋悶之氣,正麵戰場打不過,謀略細則被別人耍的團團轉。
每一位名將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戲,沈公爺善於使用兵勢,以戰場應變為主,衛帥喜用權謀,撥弄人心方為上策,卜帥愛用大局陽謀,凡出兵皆是不可逆轉的摧枯拉朽,而殺人最多的名帥榜首蒙天白卻是個詭道者,以虛實迷惑敵人,自認為兵法嫻熟的羨帥在蒙天白麵前略顯稚嫩。
“傳領全軍進駐沁兒口,北防戈狄與雲國!另遣人去通知寒川侯,讓他給北豐派遣政官。”
羨帥是一位純粹的將軍,他不參與政鬥,更不會做家奴,但他的承諾一字千金。
“軍帥,其實我等完全可以在北豐自立,何須受他人臉色?”偏將不明白羨帥這麽做的意義,自己損兵折將打下來的地盤兒為何要拱手送於他人?
“你想做官?好!本帥送你一份前程,去上乾吧!不必再回北豐州。”
“軍帥,末將並無此意,願誓死追隨軍帥。”
“不必了!你且去吧!人有誌,不可斷!羨某隻為燕國百姓守疆,絕不會為李家拓土。更不會聽從寒川侯的調令,你在本帥這兒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早些離去,尚有個似錦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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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豐插上了羨字旗,肥石府完全成為了一座孤城,雲皇調遣三萬守卒成了無根之萍,無出路,更無糧食補給,而城門外駐紮的兩萬曹字營告訴他們唯有受降是唯一出路。
“踏踏踏!”
寒川輕騎的飯後活動又開始了,城外平原上飛揚塵土,雲國的守城卒實時緊盯這些輕騎的動向。
這種壓力是最為折磨人的,隻圍不打,等待城內糧食耗盡,讓他們被迫走出城牆與騎兵正麵交鋒。
寒川營,主將帳。
曹子建正在向上乾府修書,討要軍餉軍糧,他是寒川軍中唯一一個所有事都按照正常程序走的將領,甚至寫份書信都要檢視修辭。
“偏將,城內情況如何?”
“按照他們的糧食消耗,今日應該是最後一天,從明天開始,我軍便可在營前造飯!”
“一定要保持好距離,莫要進了敵軍的弓弩範圍!此外多加說服,最好能兵不血刃地落下肥石府。”
如今李開花的地盤越來越廣,軍隊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曹子建身為兵曹自然更加愛惜士兵。
“將軍放心!”偏將起身出帳…………
昌黎州,柏然城主府。
“林先雄,本將再給你最後一天時間。明日本將要打柏井城,希望本將進攻之前可以看到城內義兵。”
牛光義並不滿足一座柏然城,他要在大當家回上乾之前打下整個昌黎州。
“將軍放心,柏然一取,其他兩城都處於人心惶惶的狀態,想要煽動民變不費吹灰之力。”林先雄現在已經坐上城主之位,自然心氣更高,他已經看見州牧的寶座在向他招手。
“嗯!我等隻有十日攻城,務必在十二月初七前拿下昌黎州!承諾不變,此戰算你首功!”
“多謝將軍。”…………
十月末,討賊將軍攻下柏井城。
次日,牛光義轉戰昌黎府。
十二月初四,整個昌黎州盡入寒川侯之手,牛光義成為劉經腹之後第二位在各國君王心目中留下印象的寒川將領。
“刃!”
牛千兒一刀砍斷昌黎府城頭上的沈字旗。
“立大旗!自今日起昌黎州歸攬月寨了。”
“將軍威武!”
城牆下近兩萬戴甲兵卒高聲齊呼,不得不說討賊將軍是個極有魅力的將領,無論是先前的北防軍,還是後來加入的義兵與童氏逃兵都願意臣服在牛千兒的腳下,匪徒習氣多了一份義,多了一份豪爽。
“林大人,這昌黎州就有你先代政吧!以後大家同在大當家手下為官,可不要忘了相互扶持啊!”牛光義的語氣轉變的極快,對林先雄多了幾分客氣。
“將軍大恩,下官絕不敢忘,以後定與將軍馬首是瞻!”林先雄明白自己想要做穩昌黎州牧就要先融入寒川的官場,而牛千兒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哈哈哈!可不敢這麽說,同為大當家效力,恪盡職守便可。”牛千兒知道什麽叫分寸,絕不會在大當家手底下搞分裂活動。
“是!是下官口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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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州,福永港。
沈公爺的白袍軍一路向北奔馳,先是奪回樂浪雙城,現在又取了福永港,可算風頭正緊。
“報!牛光義率軍破我昌黎!”
“這賊匪欺人太甚!侯爺讓我去會會他。”龍阿政聽到昌黎失守大罵牛千兒。
“晉文侯不可,我軍現在是士氣正盛,應該直取薊州,破岑百方為上策。”陳玄屠勸阻龍阿政,用一州換取兩州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咳咳咳!”沈紅英緊皺眉頭,咳出聲響,冬季作戰讓他身體的舊疾再次複發,這一次比原來更加猛烈,即便是淺睡,也會被疼醒。不過沈公爺還是選擇硬撐,要為一生戎馬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義父,孩兒給您去熬藥。”
“不必了!魚兒奪回了北豐,本帥也算了了一樁心事,玄屠你派人將旌旗和浮雲送回北豐州。”沈公爺麵色平靜的說道。
“義父,孩兒……”陳玄屠受不了沈公爺叮囑後事的語氣,眼淚忍不住的滑落。
“去吧!本帥已經上書陛下,從明年開始你便是白袍軍的領袖,記住為父的話,為父不求你將白袍軍發揚光大,隻願你能守住東海疆土。”
“是,大將軍!”陳玄屠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離營而去。
帥帳中陷入了沉默,龍阿政無法開口規勸沈公爺停步療傷,因為萬人敵是不能下馬的,一下馬便會毀了一生的榮譽。
“差不多了!阿政,命令三軍拔營,先取薊州,後奪岑百,這一程你可要陪我走下去啊!”
沈公爺起身走向盤龍紅纓槍,這一次的槍杆格外沉重,讓他走路都顯得有些顫抖。
“一襲白袍裹忠魂,
江山萬戶避長纓!
來日馬放南山外,
衣錦還鄉做良人。
阿政願陪侯爺走一遭!”
元通十七年,十二月十六日,白袍軍攻陷薊都,轉戰岑百州,兩萬庭衛軍盡數折損在紅纓槍下。
十二月二十七日,白袍軍先取元當元舀二城,兵逼岑百府,童國臻進入走投無路的境界。
一幅好棋被童國臻走的稀巴爛,現在他手下隻剩兩萬殘軍。
“督帥,陛下帶著文武百官逃入昌黎州,現在我等該如何做?”將領跪在童國臻麵前瑟瑟發抖,由於戰事的失利讓童國臻極為暴躁,前幾日就殺了一位想要受降的將領。
“沈紅英,本帥與你何仇何怨?你和故逼我至此!”童國臻抽出手中佩劍,將整個木案砍成七八段。
“好!你不想給本帥生路,那本帥便於你拚了!”童國臻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做統帥,做督帥,做國公,甚至還坐過龍椅,今日兵敗後的淒涼便顯得沒有那麽沒落了。
元通十七年,十二月三十日。
昌黎府外,兩軍拉開了陣型,要進行最後的殊死搏鬥。
“嘶!”
馬兒的嘶鳴帶著陣陣白龍之氣,白袍沈紅英立於陣列最前。
“擂鼓!”
“咚咚咚!”
沈紅英一騎向前,帶著冬日的嘯風走向童國臻的大軍。
今日的陽光格外暖和,沈公爺的手心都出汗,精神麵貌達到了鼎盛時期與背部隨風飄揚的白袍相映成輝。
沈公爺的眼中似乎看到了舊日之景。
“你是誰?”
“鑾潭沈紅英。”
“為何參軍?”
“三日未進米糧,混一口飯吃。”……
“爾是何人?”
“平波大將沈紅英,特來剿滅賊寇。”
“哈哈哈!你中計了。”…………
“汝是何人?”
“東海城襄侯!”
“見了羨軍帥為何不跪?”
“天生骨頭硬跪不下來。”
“那我就打斷你的硬骨頭。”…………
“來將可留姓名?”
“東海城襄公。”
“原來是開途馬,失敬失敬!不過今日你走不出本將的絕殺陣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
“呼呼!”
刺骨的寒風越吹越盛,落日的餘暉更顯蒼涼。
“咚咚咚!”晉文侯的擂鼓之聲震顫雲霄,他從一開始就是傳奇的見證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沈公爺的一生,有時他也想過若侯爺能像平常將領一樣,遠離戰場第一線,那麽他的光輝將會一直延續,但那就不是沈紅英了,傷痕累累才是萬人敵啊!
“踏踏踏!”
沈公爺到達軍陣沙場,抬目望向麵前如龍的軍隊,嘴角都不屑訴說著倔強。
“咳咳咳!”沈公爺剛想開口,一股冷風入喉,讓他咳嗽不止。
平複了片刻後,沈公爺朗聲開口:“吾乃東海沈紅英,何人敢與我一戰?”
白馬踏雄關,烈酒入喉腸。戎馬一生無悔矣!
“賊將休要猖狂,本帥來會會你!”
童國臻驅馬向前,至此刻他也找到了當年守西境時的童帥,人起了貪心,就與最初的純真漸行漸遠,直到臨死回頭,才發現最初的美好。
“刃!”
兩方大帥交兵,錯馬三個回合,盤龍紅纓槍直破童國臻咽喉,沈公爺又一次斬敵將於馬下。
“噗!”
一口鮮血噴在白馬的鬃毛上,胸前的白袍甲盡數染紅,沈紅英跌落馬背。
“殺!”
晉文侯一聲令下,白袍軍全速出擊,奠定這場戰役最後的勝局。
至此東海拿下了岑百州,吞開燕國四州土地,與寒川侯分庭抗禮。
元通十八年,一月初七,沈公爺病逝於軍營,東海國舉國哀悼,東海太子更是親自為沈紅英披麻戴孝,縱觀公爺一生,為東海立下赫赫戰功,這一死引來了無數人的心血,更加佐證了兵形勢大家不長命的理論。
元通十八年,一月十日,龍阿政加官晉文公,添為東海大將軍,而陳玄屠也位列元舀侯,接手東海白袍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