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手足
“咳咳咳……”
中南國的王宮裏習以為常地傳出國君的咳嗽聲，進出的宮女太監都司空見慣了，不換不忙地坐著自己的事情，藥味在國君寢宮經久不散，從這位國君繼位以來，就已經纏綿病榻十餘載了，很難想象他居然還頑強的活了下來。
宮女端著藥碗進來，輕聲道，“皇上，該喝藥了。”
國君顫抖著手想要自己接過碗來喝藥，然而手抖得太厲害了，最終垂了下來，還是由宮女一勺一勺喂著藥，藥湯時不時從嘴角撒出來，弄髒了衣服與被衾。
“皇兄？”
這就是南華進來看到的一幕，眼中的嫌棄溢於言表，試探地叫了一聲，雖然國君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但是聽力還是不錯，聽到了他的聲音，抬眼看著他，眼中有笑意閃過。
南華知道他的皇兄在為他的到來而高興，即使他的眼裏寫滿了厭惡，迎著他哥哥的目光，他不得不收斂了明顯的情緒，走了過去。
“我來吧。”南華從宮女手中接過藥碗，然後坐在床邊，親自為國君喂著藥。“皇兄，你還好嗎？”
國君點點頭，喝藥也喝得快樂一些，沒有灑出去太多了。
南華道，“皇兄的氣色好很多了。”
喂完藥以後，南華將空碗遞給宮女，然後自己服侍著國君半躺在床上，國君看著他，眼中的笑意始終未褪，他卻不高興了起來，他無法承受這麽幹淨純粹的目光，他寧願他的皇兄國君是恨他的，這樣他才能心硬起來，繼續做一切該做的。
南華繼續道，“折子，我都有看，沒什麽大事發生，有我在，皇兄不必操心這些。”
國君點了點頭，動動唇想要說些什麽，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皇兄……”
正當南華沉吟該如何開口的時候，國君卻歪頭，坐著就睡著了，看著他毫不設防的睡顏，他隻要伸出手，就能輕易的取走他的性命，然而他的手緊緊地攥著，他下不去手。
南華是真的恨，恨不公平的命運，恨不長眼的老天。
國君是他的皇兄，卻隻比他大一歲而已，他想但凡他倆能調換一下，他會是一個非常好的國君，也是一個非常好的哥哥，他會照顧身有暗疾的弟弟一輩子，讓他安樂無憂，然而命運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偏偏他是弟弟。
而中南國則是堅決嫡長子製度的維護著，即使這個嫡長子有各式各樣的問題，而次子文武超眾，賢明通達，卻僅僅因為出生時間前後的問題，一切都是枉然，也將他們兄弟倆推向了抉擇的十字路口。
最初南華選擇了讓步。
那時他羽翼未豐，也顧念著手足之情，便擁護了他的哥哥登上國君之位，當然那個時候的國君還沒有今日這樣孱弱，他的皇兄其實是個很普通的人，然而因為的優秀才襯托得愈發平庸，他從小就得到了父皇和母後全部愛，甚至還有哥哥的愛，他的哥哥也是愛他的。
然而隨著他們長大，僅僅因為一個時間的前後，隻有愛的是不夠的，皇權才是一切，他的父皇同樣有意廢嫡長子製度，卻被一些守舊的大臣駁回，最後鬱鬱而終，他的皇兄被擁護到了國君的位置，盡管他能看出來他並不是很情願。
皇兄啊……
不想要偏偏被給予，想要的卻得不到，天意弄人，仿佛一場惡作劇。
南華上前扶著國君躺上，讓他睡去的姿勢能更舒服一點兒，卻沒想到把人驚醒了，心裏想著醒了也好，他來此的目的還沒有講出來，一拖下去，又不知是何年月了。
“皇兄，躺下睡舒服一些。”讓人躺好以後，南華轉開了目光，道，“近日秋高氣爽，是打獵的好日子，不如皇兄組織群臣一場圍獵，既能促進君臣情誼，出去活動活動，也許對皇兄的身體也有好處。”
國君眨了眨眼睛，開口道，“皇弟有此雅興，便依皇弟的意思吧。”
南華眼中閃著喜悅，立即道，“皇弟馬上派人安排此事。”
國君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嗯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
南華道，“那皇兄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皇兄。”
看了一眼閉著眼睛的國君，南華退了出去，整個寢宮的人也都退了出去，國君精神不濟，睡眠要絕對的安靜，不允許任何人留在寢宮之內。
“你們要好好照顧國君知道嗎？”退出寢宮的南華看著站在宮門口的宮女太監們，厲聲叮囑道，“若是我發現誰敢對國君不敬，小心他的項上腦袋。”
此話並不是南華危言聳聽，宮裏人在深宮待了幾十年，個個都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最會看風向做事了，當年在寢宮裏，他受寵，國君不受待見，盡管是嫡長子，這些宮女也敢在言語上刻薄他，還是南華發現，好好替哥哥教訓了他們一頓。
而今擁戴他上位的消息喧囂塵上，難免有些貪功激進的人對國君不客氣，而這是他所不允許的。
他們兄弟怎樣，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但是若有外人膽敢欺負他哥哥，那就是找死。
宮女和太監齊聲道，“奴才不敢。”
南華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做了一個警告，便返回了自己的王府，開始籌劃打獵事宜，正如謀士說的那樣，打獵容易出意外，然而這個意外要足夠自然，他更希望能夠控製分寸，讓國君傷而不死。
此時躺在床上的國君並不知道背後有一場圍繞他的陰謀，當寢宮中沒有人的時候，國君也卸去了他的偽裝，正常而自由動作著，他能在國君的位置上坐十年，自然不是純粹靠別人的憐憫，沒有自己的手段，別說十年，十天也不行。
同樣的，他能看得出來那個天縱奇才的弟弟，某一刻是真的在關心他，但也隻是某一刻而已，他們都很違心，但被許多人推著，不得不往前走，因為前路不止是他們自己的前程，還有很多人的榮華富貴。
命運就是如此不公平，同一個父親，同一個母親，他的弟弟就是比他強太多，不管是學文還是學武，他用盡全力去學，總比弟弟差那麽一截，從小他就沒有父母的疼愛，但他還是愛他弟弟的，發自內心的為有這樣弟弟而驕傲。
然而隨著年齡的長大，他才意識什麽都不行的自己，居然有著年齡的優勢，盡管他並不想要，嫡長子的身份，讓他即使什麽都不行，所有的一切依然都是他的，而他的弟弟，再厲害，也隻能向俯首稱臣。
南華不服，當然，換任何人都不會服氣。
而這是他唯一勝過弟弟的地方，便牢牢抓住了，他知道他們以後會有君臣之差，但這並不重要，他願意跟他的弟弟分享一切，他的權力，他的江山，可是後來他才知道，他的弟弟並願意分享。
如同弟弟小時候會教訓欺負他的人，他以為那是弟弟對他的愛，其實並不是，那隻是他對自己力量的施舍，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他願意平等的分享，他的弟弟卻更願意擁有一切，然後施舍給他。
可是他並不願意受嗟來之食，便找回了自己的老本行，開始示弱，這麵具一戴上就是經年累月，小的時候，他知道怎麽無論怎麽努力都沒有趕上弟弟，便開始示弱，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就是不如弟弟，而現在他在裝病示弱，讓弟弟以為他真的已經病弱不堪，那樣才能催化他的行動。
一旦他開始行動，他就是發現自己的哥哥也許不是天才，但同樣不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