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月出天山
卻說公主與盧云攀上懸崖,連番擊退強敵,總算平安無事,便各自在崖上安歇。好容易熬過第一個夜晚,到了第二日早,盧云情知尚未脫險,便起了個大早,察看有無逃生道路。
清晨時分,山頂上自是極冷,盧云見公主尚未起身,知道她這些日子飽受驚嚇,想讓她多睡會兒,便不去叫喚,只自行攀上一處高臺,眺望此處地勢。
極目看去,只見此處懸崖三面凌空,只有東面緊鄰一處高原之旁,中間卻隔了一道峽谷,約莫二十丈遠近。盧云望著峽谷,心道:“我若能帶著公主跳將過去,便有再多番人,那也不怕了。”但對面高原距此足有二十來丈,天下間有誰能一躍而過?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眼看難以逃走,只好加強防御了。盧云細看地形,算來敵人若要攻打此處,定會從西北兩面山崖爬上,便把兩處山巖挖松,只要敵軍再次爬上,必會失足跌落,摔死山下。
他自知東面山巔乃是最後防守之地,便細細布置陷阱,先將若干大石架起,高高堆起,下頭墊以枯枝,只要將枯枝抽走,大石便會滾落,定能殺傷不少。另撿崖邊險惡處作手腳,在險處潑水成冰,撒上泥土,將之偽裝成一片平地,只等敵軍一來,便要他們好看。
盧云心下了然,倘若這些陷阱全數用鑿,敵軍還不退去,只有往那寬闊至極的峽谷一跳,至於生死存亡,只好聽天由命了。
一連幾日,盧云都在挖弄山崖,制作陷阱,費心思量脫身之道。但公主卻逍遙快樂,一會兒往山洞里搬過圓石,說要當作桌椅,一會兒又打掃布置,將洞里裝點得美侖美奐,好似甚為開心。有時盧云打來雪雞,公主更主動學著烤食,好似每件事都讓她興味盎然。
盧云看在眼里,心中想道:“這公主當真怪異得很,明明死在眼前,卻還有心思玩耍,皇家之女,果然不同凡人。”但無論如何,公主這般開心,卻遠比愁云慘霧,坐以待斃得好,心念於此,也就坦然了。
在這深山荒嶺中,兩人朝夕相對,捕鳥為食,雖說一個金枝玉葉,一個窮困潦倒,但性命攸關,誰也不知能否活著下崖,便也漸漸少了無謂拘束,盧云與公主說話時,慢慢不如先前拘謹,公主與他說笑,他也敢應上幾句。有時盧云回想起公主在中原的尊貴,對照今日的言笑晏晏,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這日傍晚,公主拉著盧云,要他看自己的精心杰作,盧云走進山洞,只見地下擺著奇石怪巖,有若庭院,石壁上掛著些樹枝,卻如窗花一般,他啞然失笑,說道:“殿下還真能苦中作樂,臣甚是佩服。”
公主搖頭道:“誰說我苦中作樂了?我喜歡做這些事呢!”說著摸摸親手布置的巖石樹枝,臉上露出溫柔的神色。
盧云微微一笑,想道:“這公主平日定是給皇上管死了,難得有自己的住所,便來胡鬧一番。”
公主見他嘴角含笑,便問道:“盧參謀,你喜歡我的布置么?”
盧云尷尬一笑,道:“殿下的巧思當然是好的,只是這些雜事太過勞累,下次若要布置,不妨讓臣代勞吧。”
公主忽然輕輕嘆息,轉過頭去,幽幽地道:“下次?還有下次么?”
盧云見她傷心,想她定是憂心番僧來攻,忙道:“殿下莫要擔憂,臣便算性命不保,也會讓殿下平安離開此地。”
公主輕嘆一聲,她緩緩坐在炕上,輕撫自己親手鋪上的乾草,嘆道:“離開這兒?去哪兒呢?”
盧云應道:“離開這兒,自是回中原了。眼前帖木兒汗國大亂,我看公主的親事很難安排,只好先返回中原再說了。”
公主聽他這么一說,雙目透出喜悅的光芒,便往盧云看了一眼,但隨即滿臉暈紅,又低下頭去。
盧云見她神色頗不尋常,不禁心下一凜:“這公主神情好怪,難道是病了么?”
正想出言相詢,忽聽崖頂傳來轟隆一聲,卻是有人觸動了陷阱,盧云無暇細想,急忙道:“公主你在此躲避片刻,我出去看看!”
正要出洞,卻聽洞口傳來一個陰側側地聲音道:“銀川公主,區區幾個陷阱奈何不了人的。快請出來吧,四王子等著見你呢。”
盧云與公主臉上一齊變色,方才聽得陷阱觸動,須臾間這人卻又倏忽而至,看來武功高得出奇,卻不知是何方神圣。
盧云擋在公主身前,低聲道:“公主莫慌,咱們一起沖出去。”跟著摟住了她的纖腰,隨時準備沖出。盧云舉刀在手,向洞外喝道:“是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公主圣駕在此,怎敢驚擾!”
只聽洞外一聲長笑,跟著走進一人,那人頭頂光禿,約莫五十來歲年紀,身穿深紅袈裟,手中握著念珠,卻是一名中年僧侶,想來方才便是那人說話了。
只聽他道:“小僧乃是帖木兒汗國大僧正,法號羅摩什,奉四王子之召,前來請公主下山。”說著雙手一擺,竟是伸手肅客。
盧云冷笑道:“這位大師,銀川公主乃是我朝的公主,便是太子要見她,也需三催四請。你家四王子不過是個小小番王,憑他區區一句話,便想請動咱家的公主么?”
國師羅摩什笑道:“這位將軍說得是什么話?四王子只是仰慕公主大名,早思拜見,豈有他心?自來兩國交往,都是平等相待,不知閣下何以如此自高身分?”此人說得一口流利漢語,再加口才便給,看來學養大是不凡。
公主聽他說話溫文有禮,不似那幾名番僧的粗魯惡俗,便請盧云退開,說道:“深夜之中,本宮不便見外人。無論是王子也好,可汗也好,礙於禮教,本宮都不能相見,否則豈不讓人背地譏訕?為了本宮的名聲,也為了四王子的聲望,還請國師自回吧。”
那喇嘛原本裝著一幅有道高僧的模樣,有意賣弄口才,誰知公主這幾句話甚是厲害,登即堵住他的嘴,教他難以接口。他尷尬一笑,道:“公主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當前兵荒馬亂,四王子怕你有什么損傷,便命我將公主早些接回。公主萬萬不可自誤。”
盧云冷笑道:“兀你這和尚,說話何以如此無恥?明明便是前來劫駕,何必說這些無聊言語?這就上來動手吧!”
羅摩什合十道:“施主所言差矣。公主若不聽從小僧勸告,眼前只有兩條為難路了,只怕公主承受不起。”
盧云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聽公主道:“什么為難路,你倒說來聽聽。”
羅摩什道:“便算公主這次得已逃離大難,只怕日後仍要與喀喇嗤親王成親,此人無聊無恥,公主已然見過。想公主花樣年華,卻要與這人成親,這卻如何使得?”
公主嘆息一聲,道:“別說這些了,第二條路呢?”
羅摩什道:“第二條路更是艱難。倘若公主一昧與四王子作對,不肯喝這杯敬酒,照四王子的性子,必將公主火焚而死,祭拜我國戰死邊疆的英雄。那是更加可惜了。”
盧云大怒道:“大膽番僧!居然敢出此言,眼里還有天朝王法嗎?”
公主嘆道:“這位大師,除了這兩條路,本宮別無選擇了么?”
羅摩什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擔憂,只要公主能隨小僧而去,小僧非但保住公主的性命,日後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盧云與公主對望一眼,都不知他“不可限量”四字是何意思。
羅摩什看出他們的疑惑,便自一笑,道:“眼下我們四王子便要登基即位,接任可汗,照小僧的意思,公主何不趁勢嫁給吾皇?公主此次西來,只是奉命和親,說的難聽些,大漢天子本就不在意公主嫁的是什么人,只要能使中國邊境安穩,他便放心了。我主四王子英明有為,年少英俊,遠非喀喇嗤親王所能相比,還請公主深思。”
公主臉色一變,想不到四王子居心如此,居然想趁勢接收乃兄未過門的妻子,無論這個達伯兒罕多么差勁無聊,她也不能做這等變卦逆倫之舉。只聽她森然道:“國師所言差矣,本宮雖只是一介女流,卻也知道禮法教養,自來兄嫂不可戲侮,四王子叛逆在先,已是萬分不該,現下又要據嫂為妻,這是何等失德之事,本宮寧愿一死,也不能答應。”盧云聽了這話,不禁暗暗喝采:“好一個銀川公主,無怪天下百姓對她如此敬愛仰慕。”
羅摩什搖頭道:“公主不為自己打算,也該為中國百姓合計合計啊!四王子大軍開抵玉門關後,便要殺入中原,據土為王。你若是做他的王妃,日後中國軍民的待遇定然好上許多。”
盧云聽了這話,不禁大怒,喝道:“胡說八道!玉門關守軍五萬,屏障天險地勢,豈是你們區區幾萬軍馬可以打破的!”
羅摩什淡淡地道:“天命在我四王子,日後他入主中原,稱霸當世,你便知道厲害了。”
盧云與公主聽他語氣滿是自信,不由得對望一眼,心下都是暗自駭異。
羅摩什微微一笑,道:“我言盡於此,這就請公主隨我走吧。”盧云跳了出來,沈聲道:“你想帶走公主,要看你本領是不是夠得上。”說著揮動手上彎刀,傲然看著羅摩什。
羅摩什搖頭道:“可惜啊可惜,既然好言相勸不成,小僧只有得罪了。還請兩位小心了。”
只見他緩緩伸指出來,朝盧云點去,招式平庸至極,指上更是全無力道。盧云不知他有何玄虛,當下舉起彎刀,往他手指削去,堪堪砍到羅摩什手上,卻見他屈起指頭,輕輕往刀上一觸,只聽“當”地一聲大響,彎刀忽爾碎裂,跟著一股奇異的陰勁傳向盧云掌中。
盧云心中訝異,他曾與卓凌昭、安道京等人對招,也曾中掌受傷,卻不曾被這等怪異陰勁襲體,他見這番僧武功怪異,當下深深提起一口真氣,跟著掌上發勁,想化解掉敵人的陰勁,誰知那陰勁雖然微弱,但卻凝聚一點,有如尖針,盧云連連使力,卻是消之不去。忽然掌中一痛,那陰勁更是穿入掌心,硬往盧云體內鉆了進去。
羅摩什嘆道:“施主太過托大了,居然硬接本座的幽冥玄氣,和尚雖無殺人之意,但施主卻要因此而死,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說著口中竟念起“往生咒”,已然開始替盧云超渡,真可說是傲慢至極。
這個羅摩什的武功乃是吐番國一路,名喚“幽冥玄氣”,擅以陰勁傷人,武功家底與楊肅觀等人遭遇的番僧大致相同,那時韋子壯便曾駭異於眾僧的指力高強,楊肅觀更以幾名番僧的指上功夫厲害,足與少林“大力金剛指”相匹敵,足見這“幽冥玄氣”的威力。只是鄭州所遇的幾名番僧乃是眼前這羅摩什的徒子徒孫,此刻盧云不幸遇到這個宗師人物,恐怕性命堪憂。果然甫一接指,羅摩什便開始為他超渡,可說自信之至。
盧云面色鐵青,只覺那內勁如同毒蟲般地鉆入經脈,說不出的痛苦難熬。這武功便如昆侖山的絕招“劍蠱”一般,也是以陰勁裂心破肺,殺人於五臟六腑間。若是伍定遠在此,定會知道厲害,絕不敢與此人硬拼,但盧云江湖閱歷甚淺,如何識得?性命已然堪虞。
一旁公主見他神情痛楚,更是驚叫連連,拉住了盧云的手臂。盧云深怕陰勁傳到她身上,便輕輕一揮手,把公主推了開來。
盧云只覺那陰勁甚是怪異,直延“手太陰心經”往上鉆來,所過之處,無不難受酸麻,看來不多時,一等轉入心臟,便會裂心而死。盧云不干束手待斃,他提起內勁,“無絕心法”登地發動,要知他這心法乃是自創,雖然尚有若干缺陷,但以威力而論,已不下於任何當世內功。他察覺這內力細小無比,如針似發,“無絕心法”使出,便只在自己的身體內緩慢游走,不能洶涌直上,想來這內力雖然陰毒,勁道卻有所不足。
心念於此,自信已有破解之方,當下一股勃然純正的內息從丹田涌出,也是運往“手太陰心經”,他凝力發勁,一波波內力便往“肩井穴”運去,有若設下重重關卡圍墻,死守心脈,寸尺不讓。羅摩什見他專心運氣,卻也不加偷襲,只淡淡地道:“施主莫要自誤,死前徒增痛苦而已。”
盧云哼了一聲,只專注運功,對他的言語不加理會。
那細小陰勁往上沖去,登給沖破了第一關,盧云咬緊牙關,加緊行功,內力到處,漸漸的壓住了那股陰勁,兩相對耗,那陰勁越來越是微弱。盧云見強弱逆轉,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喝一聲,內力更從丹田中涌出,那陰勁被盧云剛猛的內力所逼,竟從手掌中倒噴而出,猛向羅摩什飛去。
那陰勁原本有質無形,但凝聚之後,已然變為小小一點,如針尖大小,有若實物,此時被盧云內力所逼,竟如暗器般地射向羅摩什胸口。
羅摩什此刻正自念經超度,哪料到盧云年紀輕輕,內力竟如此深厚,只聽啪地一聲響,胸口已然被自己的陰勁打中。羅摩什抬起頭來,滿面驚訝。
盧云見他目瞪口呆,一時失了防備,當即抱起公主,便從他身側繞過,沖出洞口,羅摩什見他從身邊逃走,這才定過神來,急忙喝道:“哪里走!”一指伸出,往盧云腦後“玉枕穴”點去。
盧云矮下身子,舉足踢向羅摩什腳踝,羅摩什自高身分,不愿躍起相避,只抬腳來擋,豈知盧云這腳只是虛招,用意在於誘敵,他見羅摩什舉腳,重心略向後移,胸腹間現出弱點,眼看大好良機,如何能錯過?他本已將右足踢出,此時卻忽地重重一踏,竟把右足放落,以為支點,跟著“嘿”地一聲怒喝,身子陡向羅摩什撞去。
這招撞肩絕技甚是怪異,不是當世任何拳法路數,卻是盧云胡亂自創的招式,直到後世,世間方有八極拳“震腳”的功夫,堪稱相仿。羅摩什雖然淵博,但怎能識得這等新創武功?“碰”地一聲響,胸口登即被盧云的肩膀撞中,這一撞之力好不厲害,直有千斤之力,羅摩什硬給逼退了一步,登時滿臉尷尬。他身居汗國大僧正,乃是一代武學宗師,想不到卻被一個後生晚輩打退,卻教他如何不羞?一時間氣惱連連,深為自責。
盧云見他呆呆的站立不動,連忙抱起公主,沖出洞口。
盧云一出洞口,大雪已然撲面而來,他瞇起雙眼,正待辨別方位,忽覺風聲勁急,刷地兩聲響,左右兩側已有兵刃砍下,洞口竟然隱得有人。盧云抱住公主,往前用力一撲,閃了開來,便往崖邊沖去。
大雪之中,只聽遠處有人吶喊道:“賊子跑出來了!快把他攔住!”盧云心下一驚,回頭一看,竟有十余人追來,四下還有無數人聲喊叫,不知有多少好手上峰。
盧云這幾日都在勘查附近地形,對地勢甚是熟稔,當下背起公主,急急往前些日子布置的高臺爬去,甫一上臺,便轉身躲到巨石之後。
須臾間,後頭追兵已然趕來,待見他躲在石後,登時叫罵道:“賊子滾出來!你那該死的陷阱壞了咱們幾十個弟兄!沒把你細剮了,定然跟你完!”
十來人發一聲喊,紛紛朝上攀來,盧云嘿嘿冷笑,伸手在地下一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只聽轟地一聲,無數亂石朝下滾落,那十來人見亂石沖來,嚇得臉色發白,急忙閃避。
盧云大叫一聲,趁著亂石滾下,便即趁勢奔出,他手起掌落,霎時殺了五六人,余下的也被亂石壓死。
忽聽一人叫道:“大膽狂徒,還敢頑抗!”那人光頭禿頂,卻是羅摩什親自來殺,此人身法靈動飄逸,轉眼間已欺近盧云身旁,兩人立時斗在一塊兒。
只見羅摩什運起“幽冥玄指”,舉指疾點而下,有若天女散花,已將盧云全身要害鎖住,盧云心中一驚,他吃過這番僧的虧,知道此人的武功十分陰毒,他接一指、退一步,護體內力滿布全身,就怕陰勁襲體。十余指接過,已退到懸崖邊緣上,卻是退無可退之局。
羅摩什適才給他打退,臉面無光,此時急於折服敵人,便冷冷地道:“施主切莫自誤,快快投降吧!”盧云喝道:“休想!”右拳一晃,往羅摩什臉面打去,羅摩什正待舉臂去擋,卻見盧云左拳閃動,後發先至,竟比右拳更快了分毫,已朝羅摩什胸口打來。
羅摩什雙手成圈,想一次擋下連環攻招,盧云左足向前重重一踏,口中大吼一聲,右腳已然猛力踢出。羅摩什沒料到他左右連拳都是虛招,不禁一驚,暗道:“這是什么怪異武功?”他見識淵博,頗識江湖各門絕技,但卻從未見過這等胡亂攻勢,他心中驚駭,雙掌護胸,硬接盧云這一腳,這一踢力逾千斤,羅摩什身子一震,立時向後滑開,地面留下了兩行深深的足印,這下面子上雖未輸招,但已踢得羅摩什胸口隱隱作痛,肋骨如同斷裂。
這招正是出於當年江東陸爺所授的“無雙連拳”,名喚“拳腿雙絕”,此時盧云忽地使出,果然大收奇效。
盧云見快攻頗占上風,當下又揮出右拳,往羅摩什小腹擊去,兩人劈劈啪啪地連過數十招,盧云手腳并用,全力施展,羅摩什被他快攻得手,一時只有招架之力,全然無法還手,兩人手臂相擊,清脆有聲。公主躲在大石之後,被他們內力一逼,只覺得氣也喘不過來了。
數十招一過,羅摩什心中懼意漸去,他武功根柢深厚,絕非盧云之比,此時已然看出盧云拳腳間的空隙,知道此人所知招式有限,只要再過幾招,非要重復攻勢不可,果然數招過後,盧云左右連拳打來,這招方才已然用過,羅摩什臉露冷笑,知道他左足便要往前踏出,羅摩什先發制人,不待盧云攻來,已然伸腳出去,擋住了盧云的攻勢,跟著右掌發勁,重重一擊,已將盧云震飛出去。
盧云給掌力一震,身子遠遠摔出,便往一旁滾去。還好他一來內功底子厚,二來順著掌力往外撲開,這招才沒要了性命。
此時後頭已追來十余人,眼見盧云摔倒,便想撿現成便宜,只聽眾人大喊一聲:“中!”便往盧云身上砍去,盧云不及調勻內息,慌忙間著地滾開,跟著急急起身,便往一旁急奔而去,只見他落腳處光亮滑溜,卻是一大片薄冰。
眾番僧見他逃跑,不疑有他,連忙追了過去,此時羅摩什也已追到,他喝道:“小子還逃什么!”伸手便往盧云背後抓去。
便在此時,盧云用力一跳,縱出五六丈遠近,閃過了那片冰層,後頭追兵怎知其中巧妙?紛紛追趕過來,呼喊連連,直往冰上踩下,猛聽“喀”地一聲脆響,十來人腳下一空,那層薄冰竟爾碎裂,露出了下面的萬丈深淵。眾人心中一驚,才知腳下薄冰乃是虛物,卻是盧云前些日子做成的陷阱。只聽得慘叫連連,一眾番僧便從萬仞高空摔跌下去。
那羅摩什混在人群之中,此時也正摔落下去,但他武功精強,遠非其他人可比,他見一名弟子落在身前,使勁猛往那人頭上一踩,身子一借力,便往上飛起數尺,那弟子慘叫一聲,兀自大叫道:“師父!救救我!”
羅摩什冷笑一聲,道:“我救你?那誰來救我啊?”匆忙間只見那弟子遠遠掉了下去,口中仍是喊叫不休。
羅摩什身形往上飄去,又聽一名弟子正自慘叫,正落在他身旁,羅摩什大喜,心道:“天助我也!”兩腳往那人胸口重重一踹,身子如紙鳶般地飛出數丈,藉著這一腳之力,已上到懸崖附近,他伸手往上一抓,慌亂間捉到了一根樹枝,“嘿”地一聲,奮力握緊,便朝崖頂上頭湯去,不旋踵便已踩上實地。
羅摩什死里逃生,自不免又驚又怒,他抬頭看著高臺上的盧云,不知他還有多少陷阱陰謀,當下喝罵道:“小賊!有膽子便下來決一死戰,不要玩這些無恥伎倆!”口中叫罵兇狠,但忌憚盧云手段厲害,卻也不敢貿然上去。
盧云見羅摩什非但武功高強,行事更是狠辣無比,靠著自己的弟子墊腳,這才逃得性命,他不屑這妖僧的為人,也戟指回罵:“無恥東西,連自己徒弟也不放過,有種的就上來決戰啊!休在下頭說長道短!”
兩人隔空叫罵一陣,卻是誰也不敢妄動。羅摩什心下思量,這高臺上到處是陷阱,不能硬攻,便想從另一側爬上懸崖。他命余下弟子過來,吩咐道:“你們準備好弓箭暗器,一會兒聽我命令,只管朝臺上射去,其余的人跟我來!”
盧云遠遠望去,只見羅摩什分兵有方,一隊人馬舉起弓箭,另一隊人馬卻要從後搶攻,料知這妖僧定有厲害陰謀。盧云心下明白,今夜若不能戰退強敵,自己與公主定然性命無存。
盧云憂慮煩心,正低頭往下頭探看,忽然一個溫軟的身子靠向他的手臂,盧云一驚,連忙回過頭去,月光下銀川公主一張俏臉柔美動人,正自怔怔地望向自己。
此刻兩人呼吸可聞,肌膚相親,盧云心道:“公主與我這般親近,可別傳了出去,不然我十個腦袋也不夠殺。”
正想輕輕推開公主,轉念一想,眼前死面多於活面,公主恐怕心中害怕,這才要依偎在自己身邊,當下便只輕輕一咳,不再多說什么,以免讓公主尷尬。
公主渾不知盧云心中想法,她秀目低垂,輕聲問道:“我們便要死了么?”
盧云聽她問得直接,倒不知該如何回話,只得嘆息一聲,道:“都是臣護駕無方,不能保護公主,臣實在無顏面對柳大人……”
話未說完,公主的纖纖素手已然掩到他的嘴上,搖頭道:“別再說這些,你已經盡力了,今日咱們便算死在此處,我也絕不怪你。”
盧云見她神態安詳,只好苦笑一聲,說道:“無論如何,臣一會兒便是碎尸萬段,也要多殺幾個番僧,為公主殿下出氣………”
公主截斷他的話頭,她指著天邊的月亮,贊嘆道:“你看這月兒,好美啊!”
盧云抬頭望去,果見一輪月弦高掛天際,此時月輪如勾,銀光灑上天山層巒,遠遠望去,倍覺壯闊。盧云被眼前遼闊的景致所震,一時間忘卻了生死,脫口吟道:“明月出天山,滄茫云海間,好一幅雄奇的氣象!”
公主遠遠望去,那月色照耀下的天山閃爍銀輝,天際無數繁星,點綴山後,有若夢境一般,她幽幽地道:“天地雖是遼闊,但不管行到何處,都還看得到同樣的明月。以前我在禁城時,從沒仔細看過月亮,現下生死只在剎那,唉,才知這月兒是多么的美………”說著輕輕抱住盧云的臂膀,將臉蛋兒枕上他的肩頭,神色彷佛癡了一般。
盧云聽她言語間頗多喟然,一時也是觸動心事,他望著天邊明月,嘆道:“是啊!當年我從山東南下揚州,轉赴京城,這幾千里路形單影孤,天地間陪伴我的,也不過是這輪明月而已。”
公主靠在他的懷抱中,低聲道:“盧參謀……那日我問你的來歷,你始終不肯說,眼下我們就要死了,你能告訴我么?”
盧云苦笑道:“臣賤命一條,實在沒什么好說的。”公主搖了搖頭,道:“盧參謀,我知道你是個有志氣的人,你別要妄自菲薄。好么?”說著抬起頭來,往盧云臉上看去,一雙澄澈的大眼眨啊眨的,竟似蘊著無限深情。
盧云見她一張小臉美艷絕倫,一雙大眼秋水如波,饒他自命剛硬,也為這京城第一絕色所動,霎時心道:“這公主好美!”一時間竟有些把持不住。待想起自己身在險地,連忙收懾心神,當下撇開頭去,更不敢多看一眼。
公主枕在他胸膛上,輕輕摟住他的臂膀,低聲道:“我聽秦將軍說過,好像你是山東人氏,還是個書生?是不是?”
盧云聽她提起自己的來歷,忍不住心中一陣感傷,他看著星空,心道:“也罷,說不定這西域便是我畢命之處,又何必再隱瞞什么?”想起了顧倩兮,更感心酸,他嘆息一聲,點頭道:“公主所言不錯,臣過去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只因科考未第,流落他鄉,這才投入軍中,唉……實在沒什么光彩事好提。”說著自嘲似的笑了笑,搖了搖頭。
公主微微頷首,道:“難怪你一身的書卷味兒,原來是個讀書人。”
盧云苦笑兩聲,道:“亂世文章不值錢,說來說去,便屬落第秀才人頭兒最次。”他仰頭看著天際繁星,幽幽地道:“那年我科考不中,四處碰壁,終于淪落到江南當書僮,沒想到……沒想到卻愛上了富家小姐,唉…真是從何說起……”
公主啊地一聲,道:“你愛上富家小姐?她又是誰?”
盧云低下頭去,淡淡地道:“她姓顧,乃是當今兵部尚書的千金。”
公主見他神色甚癡,顯然對那位顧小姐念念不忘,驀地心中一酸,竟是有些難受。她連忙搖了搖頭,又問道:“既然你如此深愛這名小姐,卻又為何轉赴京城,前來投靠秦將軍呢?”
盧云慘然一笑,道:“不瞞公主,我在山東時慘遭奸官陷害,胡亂把我派為匪人,現下還是逃犯一個。我在顧家待不下去,只有亡命天涯,賣面糊口。若非秦將軍收容,只有繼續賣面維生了。”
此刻兩人命在旦夕,他說話也不再顧忌,竟把過去遭遇一一說出,卻沒想到此事若要傳揚出去,秦仲海卻要如何向朝廷交代了。
公主聽了只是淡淡一嘆,搖頭道:“奸官害民,不過是隨手之舉,卻沒想不到誤了你的一生。”她頓了頓,忽又問道:“那位顧小姐呢?你們還見過面嗎?”說到顧小姐三字,語音竟然微微發顫。
盧云道:“顧小姐對我極好,只是我……我出身微賤,難以與她相配,唉……其實我便不是個逃犯,也不該識得她,更不該對她念念不忘……”說到此處,淚水滾滾而下。
公主見他神情如此,不由得面露悲憫,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他的手掌。
盧云渾然不覺,怔怔又道:“那日在京城里又見到她,這些年來,她更出落得美麗動人了,可我盧云還是一事無成,窮困潦倒,卻怎么還有臉再出現在她面前?我……我真恨不得立刻死去……”
公主微撫盧云的手掌,輕聲道:“盧參謀,你別看輕自己。似你這般人品才學,天底下沒有你配不上的女子。”
盧云聞言一愣,這才醒覺,連忙轉過頭去,待見公主握住自己的手,趕緊抽手回來,跟著單膝跪地,惶恐道:“公主殿下,臣失態了,請您莫要見怪。”
公主凝視著他,輕聲道:“盧參謀,人生在世,得失間不要放得太重了。也許你與這顧家小姐日后仍有良緣,那也難說得很。”
盧云聽她替自己祝禱,雖知前途茫茫,心中仍是感動。他低下頭去,嘆道:“多謝公主金口祝禱,只是臣不敢再有癡心妄想,眼前若能救出公主,臣便心滿意足了。”
兩人相對無言,萬籟俱寂中,二人想起一會兒羅摩什便要率人來攻,都知今夜兇險之至,生死如何,只怕難言。
公主望著天邊明月,忽道:“盧參謀,今生今世,我決不會忘了今晚的月兒。”
盧云心下一凜,沉聲道:“公主待臣如此,臣性命不要,也要保護公主平安。”
忽聽刷刷數響,半空中卻有弓箭射來,盧云知道敵人已然來襲,這些人挺弓射向盧云,但中間隔了大石阻擋,便轉朝半空射去,改為由上往下攻擊的路數,雖然準頭甚差,但百來只箭射去,總也能射中一兩箭,他急忙將公主按倒,揮刀抵御。
遠處聽得羅摩什的聲音道:“你們快點投降,我們這里無數弓箭射將過去,實在太過危險,你們若想活命,便出聲答應。”
盧云朗聲道:“妖僧休要啰唆!我們便是死在此處,也不需你多言一句半句!”
羅摩什喝道:“你們若要繼續反抗,我便要親自上去了。到時你們可別怪我出手太重,把你們打下萬丈深淵!”盧云大笑數聲,叫陣道:“妖僧有膽便上來決戰,莫要在那里裝好賣乖!”他自恃還有幾處陷阱未用,也不怕羅摩什來襲。
羅摩什喝道:“好!休怪我下手不容情了!放箭!”霎時成千上萬的箭雨射來,滿天都是銀晃晃的箭頭,實在無處可逃,盧云連連揮動手上彎刀,擋下了當頭飛來的箭矢,但手臂肩頭,無一不中,一時鮮血淋漓,公主驚叫道:“你……你受傷了!”盧云見下頭番僧一面射箭過來,一面緩緩向前行進,看來只待片刻,便會沖上坡來,那羅摩什更是滿臉陰謀神氣,兀自在下頭徘徊不定,顯然隨時要給盧云最后一擊。
公主見他們便要攻上,又見盧云身上負傷,雖說看破生死,但臨到危急,還是惶恐憂懼。
盧云心道:“看這幫人的模樣,一會兒定是兵分兩路,前后夾攻,這里是守不住了。”他伸手拉過公主,指著高臺后頭的一片高原,道:“公主殿下,只要咱們能跳到那兒,必可逃過一劫。”
公主見兩處相距極遙,不禁驚道:“兩地相隔幾十丈,卻要如何跳過去?”
盧云道:“我自有辦法,等會兒若是性命危急,公主自管跳過去,臣擔保你性命無憂。”
公主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只要我們能一起脫身,再大的危險我都不怕。”
眼見羅摩什大喝一聲,率領十余名番僧,猛向大石沖來,跟著下頭殺聲大起,坡下十來名番僧也已朝上攻來,看來已是兩面夾攻的局面。
盧云凝視公主,說道:“此處距崖邊共有七步,你從此處沖過去,每跨一步,便數一下。數到七時,你就用力跳出去,其他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了么?”
公主轉頭看著懸崖,只見兩邊相隔實在太遠,自己連半丈也跳不過,怎能一次飛躍這極寬極遠的懸崖?但既然盧云如此說了,她也不再多言,當下咬牙道:“好!只要數到七,我便用力跳出去!”盧云臉露喜色,頷首道:“正是如此。”
忽聽大喊大叫,下頭人馬已然沖上,幾名番僧輕功不弱,距兩人不過數尺,盧云哼地一聲,用力掀過機關,霎時又是亂石崩下,他大聲叫道:“公主快跑!千萬不要回頭!”公主驚叫道:“你呢?你不走么?”盧云喝道:“你只管跑,我一會兒就來!”
公主急忙沖出,卻聽后頭有人叫道:“公主要跑了,快把她攔住啊!”公主嚇了一跳,便想回頭,卻聽盧云大聲道:“殿下快走!切莫回頭!”
公主聞言,只得緊咬牙關,慌忙奔走。她一路奔去,只聽盧云的聲音道:“你們這些妖僧,一個也甭想過去!”話聲一停,卻聽羅摩什的聲音喝道:“讓開了!”跟著“嘿”、“哼”兩聲悶響傳來,似與盧云交上了手。
公主大吃一驚,急忙轉頭去看,卻見盧云的身子已被羅摩什重重踢起,口中鮮血狂噴,公主大急,眼淚便欲流下,盧云口吐鮮血,回頭叫道:“跑啊!快跑啊!”
公主一咬牙,用力往前奔出,她心中正自計數,忽然后頭殺聲大起,兵刃相擊聲不住傳來,霎時一陣鮮血噴上半空,只濺得她滿身都是,公主看著滿手鮮血,心頭大震,不知盧云生死如何,她哭叫道:“盧參謀!盧參謀!”
淚眼朦朧中,仿佛聽到盧云叫道:“記得!第七步時跳!”公主心下又悲又亂,早記不得自己踏過了幾步,慌忙間兩腳一空,身子便墜下萬丈深淵。公主尖聲大叫,雙手亂揮亂舞,叫道:“盧參謀!盧參謀!”想到自己就要孤零零地摔下懸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便在此時,耳邊忽地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殿下別怕,臣來護駕了。”公主轉頭去看,只見盧云不知怎地,竟已落到自己身旁,她“啊”地一聲,伸手拉住盧云,將他緊緊抱住,倆人身在半空,都是急速落下。
原來盧云算準了時間,先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羅摩什,好讓公主脫身,爾后再快步跳下懸崖,追上公主,果是有備而來,絕非鹵莽之舉。
公主抱緊了盧云,哭道:“盧參謀!我們死在一起!”
盧云搖頭道:“臣答應過柳大人,豈能令公主死于西域?”
他抓住公主的雙手,“喝”地一聲大叫,腰間扭過,全身運勁,霎時奮起畢生功力,狠命將公主丟出。原來盧云前些日子便已算定,只等性命危急之時,便要以自己做墊腳石,好讓公主逃生。
公主只覺一股大力傳來,身子不由自主的飛起,有若風箏般地往崖上飄去。盧云將公主拋出,自己落得更快了,一時往崖下急急墜去。
銀川公主人在空中,低頭看著往下墜去的盧云,想要伸手去拉,卻見兩人相隔越來越遠。當即尖叫道:“不要啊!你不要死啊!”
盧云抬頭看著公主,見她已然脫險,心下一陣安慰,不禁露出了一絲微笑。眼下自己舍去一命,但能換了公主的尊貴清白,一切也都值得了。他看著公主漸漸遠去的嬌嫩臉龐,心道:“公主殿下,咱們來生再會了。”霎時間,身子直往深谷急墜,再也看不見什么了。
公主驚叫一聲,但盧云的身子越墜越快,已然成為小小的一個黑點,便在此時,忽覺身上一痛,原來她終于飛過懸崖,摔在地下了。
公主慌忙爬起,跪在懸崖邊,尖叫道:“盧參謀!盧參謀!”只聽下頭風聲瀟瀟,滿山遍野間只聽得自己的叫聲,幽暗的深谷卻哪有盧云的影子,此刻定已摔死崖下了。
公主心中一冷,知道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此人了,她只覺眼前黑暗,心中更是支離破碎。想要哭泣,眼淚卻似干沽了一般。
忽聽對面有人大聲呼喊,她抬頭望去,崖邊站著幾十名番僧,正自暴跳如雷,卻是羅摩什等人。銀川公主無心理會,她呆呆的站起身來,一時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她看著天邊的明月,心中好似死了一般,全然沒有知覺,渾渾噩噩地往高原下走去。
忽然天邊爆出巨響,遠處的天山冒出劇烈的火花,跟著腳下震動,卻把銀川公主嬌小的身子震倒了。
銀川公主摔在地下,對身周天地的巨變全然不覺。大地波濤,她心中也如狂濤奔騰,腦中盡是這幾日與盧云生死相依的景象,想起方才盧云臨死前凝視她的眼神,霎時喉頭一哽,好似有什么東西噎住了,想要哭,卻又哭不出聲,只悶得胸口疼痛,痛楚難言。
羅摩什見盧云死前奇招百出,心下深恨,但公主已然逃出險地,他又能如何?他心有不甘,對弟子叫道:“你們跳過去試試看,說不定可以跳到對面!”
眾弟子見他神色不善,就怕給他扔過去了,都急忙向后退開。
羅摩什口中念念有辭,忽然間,只聽轟隆隆、轟隆隆地巨響,跟著峽谷中噴出一股氣流,腳下更是震動不已,羅摩什往天際望去,卻見夜空滿布紅光,已然籠罩峰頂。
眾弟子心中驚駭,指著天邊道:“這……這是什么?可是世界末日么?”
羅摩什嘿嘿一笑,道:“不是什么末日,只是要改朝換代而已。”他凝視著夜空,搖了搖頭,逕自率人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