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中小景
雪花陣陣飄落山裡白霧茫茫沿山顛望上瞧去只見一株蒼松橫探深谷甚是雄奇險峻雖在漫天大雪兀自傲然挺立。突然間狂風吹拂而來帶得松枝上下晃蕩似欲斷折卻見雪霧裡有人側過了身似在樹榦上熟睡著不忘蓋了蓋被子。「馬大人……」正揉眼間身子搖了搖耳邊聽得有人呼喚:「馬大人……」馬人傑醒了過來他獃獃望著那株蒼松那人影卻一晃不見了他揉了揉眼料想是自己眼花了便提起拐杖慢慢行上了石階一時間甚顯吃力。天氣很冷眼前這道石階卻似通向南天門又陡又高看馬人傑瘸了一條腿衝風冒雪階梯冰雪滑溜顯得既艱難、又危險。兩名將官急忙趕來道:「馬大人咱們負你上去吧。」正要出手攙扶幾名隨扈卻已攔了過來輕聲道:「別多事忘了他是誰么?」兵部尚書馬人傑眾將官心裡閃過這幾個字莫不心下一醒忙躬身退開:「是、是。」風狂雪大吹得漫山遍野一片瑟縮只見山門下排列兵卒數達千人個個身穿精鋼甲旗號既非「勤王」、亦非「正統」而是「金吾」、「府軍」、「虎林」、「羽林」四戴維不消說此地正是紅螺山正統皇帝行駕所在。此時馬人傑冒雪而來正是為了求見當今。當今者皇帝也。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又說「煩惱只為強出頭」。馬人傑打進朝廷的第一天無一日不煩惱也沒有一日不強出頭可他的官卻越做越大先是開陽知縣其後是大同知府、戶部主事最後升上了兵部尚書不過就在他登上南天門的那一日他的人生之路突然崎嶇起來因為他瘸了。馬人傑是個直性人心裡有話、向來直說為此曾多次觸怒正統皇帝不過他從未挨過打也因此他變本加厲越敢說終於因此惹上了大麻煩四十刑杖打下來斷送他的一條腿。可馬人傑並沒有白白挨打如同本朝的先烈他越打越強越打越旺他每倒下去一回爬起來時名氣就大了幾分如今聲望之高直追死於獄中的前兵部尚書顧嗣源普天之下、莫不敬重。與景泰朝不同正統朝沒有江充、劉敬這些元兇巨惡卻有「紙糊三閣老」、以及「泥塑四尚書」。在這幫紙人泥人面前馬人傑太顯眼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有些大臣妒嫉他私下譏他是「沽名賣直」、「陞官專靠打屁股」馬人傑聽完之後總是一笑置之然而他的門生總是冷冷回問:「來吧挨板子那麼容易不如你們也挨上一頓吧?」當年打著板子馬人傑哭聲之慘里許外都能聽見許多文人譏笑他沒種嬌生慣養
一打就哭。馬人傑也無力反駁那天他被家人抬了回去兩條腿從此長短不一脊骨也因此得病終生不能仰睡只能側睡。每到天寒時他更痛得渾身顫抖坐不能坐、站不能站連躺著也痛彷佛時時刻刻都置身於刀山油鍋當中而他年僅四十四歲。人生百年彈指即過然而對身處地獄的人來說卻顯得太長了些。不過馬人傑不是沒有機會登上天界。受刑前一夜他曾做了一個夢夢到修羅王降臨問他是否要求庇蔭。馬人傑坦然拒絕他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又說:「今日才挨打我已無顏面對天下人」。馬人傑很早就知道他一定會挨打。甚且可以這樣說他如果不挨打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也因此他並不恨正統皇帝甚且不恨西北叛軍可他無法忘記一群人一群自命清高、自以為是、總是不忘各打五十大板的「清流名士」。他們永遠袖手旁觀、永遠冷言冷語……看著前頭的人一個一個倒下去卻還哈哈笑著……地獄里最下面的一層留給袖手旁觀的人。馬人傑心裡明白等他倒下后正統朝也要結束了。因為「修羅王」即將從天界啟程出、接管人間的一切。那一刻天下會化為一個安安靜靜的煉獄自此六道噤聲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正想間兩旁隨扈附耳道:「大人小心腳下。」馬人傑抬頭一看才覺自己已然行過了階梯踏入了「紅螺寺」。紅螺寺又稱「護國資福禪寺」每逢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朝廷定在寺里連辦三日法會祈福求雨盼望來年風調雨順。不過今年有些不同祈雨法會尚未辦完洪水便已淹沒了京城。馬人傑低頭嘆息慢慢行入了大雄寶殿四下僧人早已聽到他的咚咚拐杖聲便一一致意問安。一路走過慢慢來到了祖師殿尚未行入大殿便已聽得轟轟擾響凝目望去只見門裡文武百官群聚一如往常的模樣又在交頭貼耳竊竊私語。紅螺寺一如尋常佛院分為「天王殿」、「大雄寶殿」至於「祖師殿」只因皇帝移駕來此這幾日便成了百官議事之地。俗語說:「朝中無人莫為官」又說:「本地麻雀幫手多」馬人傑雖是兵部尚書卻因這條瘸腿平日知心朋友不多百官若非走投無路絕少與之來往。他站在殿前遲遲不見同儕過來招呼不免有些寂寥左顧右盼間忽見遠處院里停了百來輛車放滿輜重財物另有家人在那兒看顧。忙問隨扈道:「這是誰的車?」「回大人的話……」眾隨扈躬身來答:「最大的那幾輛是宰輔何大人的座車後頭小點的都是陳二輔的車、再來是張三輔
、牟四輔、刑部趙尚書……」馬人傑怔怔看著忽見車旁站了名公子正指揮家丁搬運家當忙道:「此人是誰?」隨扈道:「是何大人的二女婿。」馬人傑又道:「他身旁那位小姑娘呢?」隨扈道:「那是何凝香何大人最小的女兒。」何大人一家到齊了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全上了紅螺山了不忘帶滿家當這是什麼意思呢?馬人傑深深吸了口氣游目四顧只見院里輜重都來自文官家裡至於「正統軍」、「勤王軍」的家眷卻沒見到一個。他輕輕呼了一口氣道:「很好咱們進殿吧。」提起拐杖正要進去卻聽一名隨扈道:「大人『提刑按察司』洪銘沖求見。」馬人傑回頭去看卻見一人緩步行來正是北直隸的總捕頭洪銘沖遠處另有幾人低頭說話卻是旗手衛都統、另有都察院、大理寺的差頭。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稱「三法司」加上了「旗手衛」便是京城官差的總兵力只是看那洪銘沖腳步遲緩馬人傑不由啊了一聲心裡已然有數了。若是好消息送來這群差頭必定腳步輕快亢奮不已。若有危難將至必也是狂奔呼叫面色驚惶。如此這般有氣無力自己得做出最壞的打算。一片沉默間洪捕頭慢慢來到身邊只是愁眉苦臉欲言又止馬人傑便替他說了:「失手了?」洪捕頭低聲道:「是……城裡急報我方在城西遭遇那廝卻讓他順利突圍而出現今隊伍分崩離析各方好手跑的跑、逃的逃……那廝卻已不見蹤影……」馬人傑早已料到此節自也不會暴跳如雷。便道:「很好辛苦諸位了。」眾人呆了半晌互望一眼他們本還等著挨上一耳光豈料馬尚書竟還開口致謝了?洪捕頭低聲問道:「大人那咱們……咱們還要圍捕『那廝』么?」馬人傑緩緩伸出了手制住了說話道:「再來的事情不歸我管。」洪捕頭喃喃地道:「那……那卑職該去找誰?」馬人傑道:「誰也不必找。你們各自回家去吧。」眾人瞠目結舌:「什麼?回家?」馬人傑道:「你們也累了一晚趕緊回家歇歇多和妻兒們聚聚。明日一早自有聖旨下達。」眾人辦事不力早感不安一聽要頒聖旨了更是魂飛天外:「皇上要……要降咱們的罪么?」馬人傑笑道:「放心有罪的人可多了哪輪得到你們?再說皇上便真要降罪怕還得先回家照照鏡子不是么?」馬人傑又狂言犯上了眾人寒毛直豎不由得朝他的瘸腿瞧了瞧馬人傑道:「不說了我先進殿去了。」洪捕頭忙道:「大人……到底現下該怎麼辦您……您說清楚啊…
…」眾人還想多問馬人傑卻不會多說一個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再來的事得看「上面」的意思。倘使連「上面」也不行了那「上面」後頭還有一個人等著出面收拾殘局……行入了殿里卻聽四下笑聲轟然遠處還有絲竹笙樂奏了「北正宮」喜氣洋洋殿里官眷官員聊的聊、說的說人人都有歡容彷佛還在過年。一路走去眾人有聊姨太太的、有談風水的、有祝賀陞官的甚且有議論八世子大局、猶在謀划大位的此情此景恰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只不知十殿閻王立不立太子可想收這些人當幕賓?大殿里人擠人寸步難移。馬人傑一路默默低頭忽聽一人道:「賀兄您南京的房子還空著么?」、「空著擠個百來口人勉強還能湊合湊合……」終於有人看眼前了北方土話說:「老娘家的狗、吃完了就走」現今北京戰事未定這批人的算盤便已打到了南京稱得上是高瞻遠矚只可惜正統皇帝也不是傻瓜臨走之前總得留幾個人給餓鬼殺。想來便是他們了。百官言笑歡然各有各的打算。馬人傑則是一臉平靜好似事不關己正低頭走著忽然迎面走來了一人看他面色鐵青惶惶不安卻是刑部尚書趙大人。真正的官場高手來了。一品仙鶴、二品錦雞看朝廷以百獸為秩官員們自也如蟲鳥一般性情各有不同。這趙尚書歷「正統」、「景泰」、「武英」三朝而不倒靠的是一個先天能耐他可以預知一切。每逢年號要改社稷要坍他便如老鼠上沈船必然大有感應。果然此際百官嘻笑猶在夢中這人卻已如喪考妣想來又預知了什麼。趙尚書是朝廷里的老鼠這馬人傑卻似朝廷供奉的烏鴉專來報喪趙尚書一見他來抖得更激烈了馬人傑也不多話直接了當問了:「趙大人皇上呢?」趙尚書嘶啞地道:「皇上……皇上還在禪房午睡……咱們請了幾次他都起不來……」正統皇帝年老力衰精神不比當年一旦睡了下去除非太祖提著威武棍來叫誰喊得醒他?馬人傑笑了笑淡然道:「沒事我一會兒去叫他。一定喊得醒。」趙尚書牙關喀喀眼睛瞄著他的右腿卻是完好無缺的那隻。馬人傑微微而笑又道:「皇後娘娘呢?」趙尚書低聲道:「這你得問瓊國丈他老人家沒來誰敢過去叨擾……」皇後娘娘天生愛美時時在房裡換著衣服若有什麼不長眼的闖入皇帝一旦覺老婆讓人瞄了便蜈蚣也給打瘸了。馬人傑笑了一笑還待要說一名婦女卻急急行了過來拉住了趙尚書直嚷:
「老爺!方才家丁來報說有人送了棺材到咱們家這是誰幹的?」另一名女子喊道:「是啊七十五口棺材和咱們家人數一模一樣真是晦氣!」眼看趙尚書低頭不語身上抖得更激烈了想來他又預知了棺材價錢這便忍不住出手了。馬人傑實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頭這便轉身離開。正要去找伍定遠的蹤影忽見面前又圍了一堆人劈劈啪啪之聲不絕於耳卻真打起了算盤聽得一人道:「七十二萬除一千萬……」、「不是一千萬是一千二百四十一萬。」馬人傑眼光一撇見到了宰輔何大人立時停腳下來只見這老先生伸長了脖子只在看另一名老者撥算盤那人卻是「鴻臚寺」的黃寺卿一旁尚有「牟四輔」、「張三輔」都是本朝腦人物。若以百獸為喻伍定遠是牛專替主人耕田馬人傑則是烏鴉專來警告不祥至於何大人這幫老臣卻如大戶人家飼養的孔雀仙鶴雖無害、亦無益專能妝點門面。是以百姓尊其為「紙糊三閣老、泥塑四尚書」官場功力之高已至化境有時連馬人傑也看不懂。難得「紙糊閣老」撥算盤好似做起了正經事馬人傑便也小心挨了過去靜聽說話。那黃寺卿的算術不怎麼高明撥了良久方才道:「好了算出來啦。七十二萬除一千二百四十一萬……可得十七又二分三厘六毫一秒一忽……」張三輔道:「一秒一忽免計不好算。」陳二輔道:「是了就算十八吧殺一個要多少時光?」馬人傑微微一驚不知他們怎會用上這個「殺」字?正猜疑間卻聽何大人道:「老夫在西域見過一回殺一個約莫一柱香。」黃寺卿皺眉道:「一柱香是多久?」這一問卻把何大人問倒了看他平日里不求甚解只知感慨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卻不知一柱香究竟多長喃喃便道:「這……大概是半個時辰吧。」陳二輔道:「一柱香沒那麼久。說精確些。」何大人道:「要精確你得問欽天監的人……」牟四輔道:「欽天監監正五品官沒資格進祖師殿。」張三輔沈吟道:「那去找五經博士吧不然春官正也行……」正議論間卻見殿外奔入一名少年十五六歲年紀一把拉住了黃寺卿嚷道:「爹我要下山寺里不好玩!」黃寺卿安撫道:「別急等爹忙完了一會兒帶你去賞燈好不好啊……」黃寺卿老來得子對兒子自是孝順異常何大人私生兒女生得多了卻是看得煩他轉過頭來猛一見到馬人傑頓時大喜道:「哎呀馬尚書來了快快快跟本官說一柱香是多久?」眾人聞聲轉頭果然也
見到了馬尚書自也曉得此人是少壯能臣精明幹練無所不知紛紛追問:「是啊馬老弟你快說、一柱香是多久?」馬人傑咳了一聲道:「一柱香為一刻。」眾臣沈吟道:「一刻又是多久?」馬人傑道:「一刻為百分一分為百秒。一刻便是一萬秒。」張三輔滿面愕然:「什麼秒?有這玩意兒么?」馬人傑道:「秒之為用起於開國。蓋洪武十七年甲子歲為元歲周三百六十五萬二千四百二十五分四分之為一象二十四分之為一節以日周為萬分每十八萬二千百七十分一十八秒為一閏。是稱大統閏應。」馬人傑號稱精通「奇門遁甲」果然深暗天元曆法說得頭頭是道。這何大人卻是不求甚解仍是一臉迷惘:「這……聽你說了好大一篇到底一柱香是多久?」馬人傑道:「一柱香便是一萬秒。八萬秒約為一個時辰總之一個時辰大抵可以燒八柱香。」何大人總算懂了忙道:「快快快八柱香就是一個時辰殺一個一柱香殺十八個要多少時辰?」那黃寺卿撥了撥算盤喃喃地道:「兩個時辰又兩刻……」眾大臣本還緊張著霎時如釋重負笑道:「這麼快就殺完了那還怕什麼?走走走大家去賞雪吧。」那牟四輔道:「別急著玩咱們去找伍定遠把數目報給他吧。」何大人道:「對對對、定遠平日太辛勞了咱們多少得替他分點憂……」眼看眾人離開了馬人傑目光一轉只見殿里角落放了張凳子其上坐了一員大將果然是「正統軍大都督」伍定遠。那黃寺卿腳步急急正要隨行過去卻讓馬人傑拉住了聽他道:「黃大人你們究竟在算些什麼?可否讓下官知曉?」黃寺卿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啊哪這七十二萬呢便是正統軍這一千二百四十一萬呢便是……」一旁兒子笑著介面了:「我知道那是餓鬼!」馬人傑張大了嘴才知他們算計的是這個黃寺卿拍了拍兒子示意嘉許笑道:「看著啊七十二萬除一千二百四十一萬約得十八所以正統軍要殺光千萬餓鬼每人僅須殺十八隻殺一隻一柱香要殺十八隻呢那就是……」兒子介面又笑:「兩個時辰又兩刻。」咚地一聲拐杖落地馬人傑竟已摔到隨扈的懷裡去了。那黃寺卿愣住了還待過來察看馬人傑卻已掙紮起身喘道:「快帶我去見伍定遠快。」「借光勞駕借光。」殿里都是達官貴人左右隨扈自也不好推擠只能勉力前行。馬人傑也是滿頭大汗提著拐杖向前擠猛聽一聲怒吼:「住口!」當琅一聲一隻茶碗砸到了地下摔了個粉碎大廳靜了下來人人凝目去看只見羅漢像旁站起了一條大漢雙眼怒翻正是伍定遠。看他給何宰輔、張三輔等人圍著想來起了口角。眾老臣愕然道:「伍老弟你……你凶什麼?咱們是好心給你出主意你什麼脾氣啊?」伍定遠坐了下來抱頭不語。高炯、岑焱全趕了上來都在低聲安撫。馬人傑眼光一掃卻沒見到席參謀鞏志。伍都督舉止有異眾人自都不好再說何大人卻與他相識經年打「制使」時便識得了也是自恃輩分便道:「定遠老弟你別亂脾氣好好聽咱們說。」陳二輔也道:「是啊你不可妄動無明。咱們給你算過了你把七十二萬正統軍全數調回北京只消兩個時辰又兩刻便能解京城之危……」張三輔道:「是啊若再加上勤王軍那便連一個時辰都不要何樂而不為?」「住口!」伍定遠突然仰大吼聲如雷震整間大殿便又靜了下來。眾老臣受了驚嚇有的摔倒在地有的颼颼抖何大人駭極而怒大聲道:「伍定遠!你……你這是幹什麼?咱們的計策哪裡行不通?你說!」伍定遠氣得微微抖嘶啞道:「你們……你們殺過人么?」眾人面面相覷料來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連后廚也沒進去過哪裡殺過人?正支支吾吾間忽聽牟四輔道:「沒殺過又如何?咱們忠君報國之心與你無2。」眾人喝起采來了伍定遠則是低頭撫面說不出話來眼看眾老臣還要糾纏高炯便道:「幾位大人不如讓小人反問你們一句吧你們可知殺人前得準備什麼?」黃寺卿正要說話一旁兒子便替他笑答了:「刀啊殺人不得準備刀么?不然還要什麼?」燕烽道:「錯了殺人前得準備一柄鏟子一包石灰。」黃寺卿茫然道:「鏟子?那是做什麼的?」岑焱行了上來朝黃寺卿打量一眼喃喃地道:「要殺一個像您這般高的人、至少得掘一個這麼大的坑……」說著朝地下比了比道:「把屍扔入之後還得灑上一層這麼厚的石灰否則不出十日便會鬧出瘟疫。」張三輔皺眉道:「怎麼?不能用燒的么?」高炯冷冷地道:「張大人你曉得要把你燒成灰得用多少斤柴?」張三輔大怒道:「放肆!本官怎會知道?」高炯也不怕他徑道:「要燒一斤水得用半斤柴那還是燒水。倘若燒的是屍火頭還得全旺否則只會焦臭卻燒不成灰。」牟四輔捋須微笑:「原來殺人還有這些學問你們放心吧本官一聲令下你們要多少煤、多少炭、多少石灰鐵鏟一日內便能備妥……」正說得高興間忽聽一人道:「牟大人你以為咱們要殺的是
多少人?五個、十個、百個、千個?」眾人回望去卻是馬人傑來了他環顧群臣靜靜地道:「請恕本官直說吧。你們要殺的是千千萬萬的活人。不分男女、不問老少、格殺勿論請問你們世上有誰狠得下這個心?」殺人最要緊的既非鋼刀亦非煤炭而是人。沒有劊子手誰也殺不了人。一片寂靜間眾大人面面相覷眨了眨眼。忽聽劈劈啪啪之聲響起黃寺卿又撥起了算盤道:「設若燒一具屍用五十斤柴燒一千兩百四十一萬具屍得用六億七千八百萬……」正算間一旁兒子又來吵鬧:「爹!我不要留在寺里我要下山去玩!」陳二輔笑道:「這不是小元么?都長這麼大了?還認得我是誰啊?」世間共分六道看那少年肥嘟嘟、胖呼呼兩隻臉頰紅通通的倒像一尊小彌勒佛眼見陳大人起了紅包少年也是笑逐顏開便稱謝接下可憐馬人傑說了半天卻如對牛彈琴一般。一旁何大人走了上來勸道:「定遠老弟非是我等鐵石心腸實在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快下令吧把你七十萬正統軍召回來……」正說間卻見伍定遠離座起身道:「何大人請你去調別人的兵馬伍某的弟兄不幹這種事。」何大人皺眉道:「為什麼?」伍定遠道:「他們將來還要做人。」張三輔拂然道:「怎麼?保家衛國那就見不得人了?」伍定遠背向眾人竭力壓抑怒火:「大人您可知曉……殺人漢的眼珠是什麼色的?」張三輔道:「什麼色?難不成是綠的么?」一片笑聲中官袍一緊腳跟竟離了地只見伍定遠垂虎望雙眼滿布血絲喘息道:「跟我說……殺人漢的眼珠……是什麼色的?」張三輔駭然道:「紅……紅的……」「是……殺過人之後你眼裡見到的東西全是紅的……」倏忽之間伍定遠探出冰冷鐵手握住那少年的頭顱嘶啞地道:「等你殺了這般年紀的孩子后那就不隻眼珠紅了……連心都紅了……眼前一切盡皆染血一輩子也變不回來……等你滅人滿門之後……」那少年怕了起來一時大聲哭叫只想掙脫伍定遠的鐵掌黃寺卿慌道:「爵爺您這是做什麼?快放開犬子吧……」岑焱、高炯也上來了忙道:「都督、快鬆手了。」眾人急急來勸伍定遠卻是不知不覺只聽他低聲喘氣:「我的弟兄打了十年仗有朝一日還望能解甲歸田、養兒育女重新做個平凡百姓你們誰想逼他們做劊子手……」反手一掌重重朝羅漢像拍去厲聲道:「伍某立時殺了他!」砰地一聲降龍尊者像斷成了兩截上半身撞破了照壁飛了出去
滿場官眷見了頓時高聲尖叫起來黃寺卿嚇得魂飛天外連拖帶帶搶地奪回了兒子伍定遠卻還余怒未消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又朝伏虎尊者搥打。砰!砰!砰!伍定遠狂了打爛伏虎尊者后便又撲向了五百羅漢像凄厲大叫:「五百尊者!快快現身!即刻殺死我!」馬人傑拉來了隨扈低聲道:「快去請楊大人過來快。」大都督瘋了看他宛如一尾狂龍殿里官眷哭叫吶喊都在四散奔逃幾名隨扈衝出殿去都要去尋楊肅觀奈何遠水救不了近火高炯怕上司誤傷無辜只能與岑焱、燕烽一齊上前擒抱三人合力卻如蚍蜉撼大樹難動分毫。眼看便要搗毀殿中一切卻聽嗤地一聲一隻手掌半路橫出竟然接下了伍定遠的重拳。「一代真龍」身負不世勇力縱是怒蒼五虎上將在此也不敢搦其鋒芒這人卻憑單臂迫其停手非有千斤神力不可。眾人一靜了下來不知是否楊肅觀來了?四下靜悄悄的人人轉頭去看面前卻站了一名老者白須白兀自垂著兩道長長的白眉望來不知有幾百歲了。彷佛是「降龍尊者」下凡塵那老者手掌抬起望下制壓似欲逼得「真龍」跪下?四下一片駭然伍定遠卻是嘿嘿一笑左拳後撤陡然間仰天狂嘯鐵掌劈出渾身氣力也如排山倒海而來那老者二話不說反手抽出一柄木劍瞬息之間眾人眼前一花但覺眼前景物一邊高、一邊低天空竟似讓人切了開來。轟地一聲一股氣流反激而出伍定遠被迫撤回鐵掌護住了門面餘人眼中一陣刺痛紛紛閉上了眼。眼看來人武功之高天下罕見高炯大吃一驚也是怕老闆吃了悶虧忙抽出腰刀正要將對方逼開卻聽「嗡」地一聲刀鋒一緊高炯的佩刀竟讓人兩根指頭捏住了隨即一股大力來竟將他拖倒在地。岑焱、燕烽駭然不已正要上前救援卻聽伍定遠森然道:「都讓開。」伍定遠要下場了看他悶了整天腦袋已經不大對勁難得來了個絕世高手棋逢對手自是求之不得一時滿身燦爛紫氣莊嚴盛大而來。兩邊正要動手一名中年人急忙擋到伍定遠身前大聲道:「且慢!且慢!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面向那名老者陪笑道:「師叔這位便是威武侯當今正統朝第一高手伍定遠伍爵爺……」眾人凝目來看這中年人卻是個熟面孔卻是峨嵋掌門嚴松此人執掌「虛陵太妙洞天」與少林、武當、崆峒、九華並列乃是正教諸大腦之一沒想那白眉老者竟還是他的「師叔」?何大人大感驚奇忙道:「這位老先生是……」嚴松道:
「這位便是我山隆慶年間第一高手人稱『無劍之劍』白雲天白老爺子便是。」那老者垂下臉去兩道白眉遮住了目光自也瞧不出喜怒如何他持著高炯的佩刀食指微一屈彈那刀好似活了一般嗡地一聲從眾人面前彈過穩穩插回了高炯腰間鞘里。來人武功之高遠在嚴松之上見了這手功夫眾大臣瞠目結舌霎時之間殿中便爆出一聲彩久久不息。那嚴松卻不多話只附到那老者耳邊低聲道:「師叔世子來了。」眾人回過頭去只見一名孩童緩緩行上看他一身白衣似服重喪行到那老人面前忍淚道:「外公。」徽王世子載允駕到眾人見他身穿喪服不由為之愕然那老者卻不多話只攜了載允的手一老一小便一齊離殿。眾人滿心茫然紛紛轉頭去望赫然間只見殿外立了一面大纛正是「勤王」軍旗大批兵士白衣白甲全身服喪護送了一座靈柩轉朝偏殿而去。張三輔一臉駭然忙拉住了嚴松顫聲道:「怎麼?誰死了?」嚴松嘆道:「大人還沒聽說消息么?今早徽王殉國薨於西郊萬歲爺接到噩耗便命世子護送遺體上山以供瞻仰。」聽說徽王爺死了眾老臣自是震驚不已。何大人低聲道:「方才那是載允吧?他怎麼喊那老人做外公?」嚴松道:「白老爺子的女兒嫁給了徽王爺二人乃是翁婿。他此番出山本是為了外孫的東宮大業而來孰料……唉……」深深嘆息間便也不再多說只朝伍定遠拱了拱手便朝殿外而去。眾人全傻了都沒料到徽王居然中道薨逝?伍定遠卻是無話可說只管掉頭離殿起駕離開。這徽王爺本是「臨徽德慶」四王之又是「勤王軍」大都督向與伍定遠不對頭如今沒來沒由的死了一會兒萬歲爺動怒查問伍定遠恐怕討不了好。心念於此眾人便又交頭貼耳都在議論朝廷局勢的消長少不得又猜起了東宮大位花落誰家。馬人傑嘆了口氣他本要與伍定遠會商軍情豈料讓大學士們一擾什麼也談不成。他明白伍定遠即將面聖正要尾隨而去眾隨扈卻自后趕上附耳道:「大人找到楊大學士了。」馬人傑忙道:「他在哪兒?」一名隨扈道:「他去了紅螺塔。」馬人傑微微一凜:「紅螺塔?他到那兒做什麼?」那隨扈道:「聽他的手下人說他去聽故事了。」馬人傑呆了半晌:「聽……聽故事?」那隨扈咳道:「是。他手下是這般說。」紅螺塔乃是佛界浮屠供奉了紅螺天女此外空無一物卻不知楊大人要聽誰說故事?莫非世間真有鬼神不成?馬人傑自知猜想不透
搖了搖頭把拐杖向地一碰便也一拐一拐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