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管豔這個女人雖然聒噪多事,不過,有她在你身邊伴著,我寬心不少。”軟硬兼施地,把管豔從我跟前打發走了,秋長風在和他的兒子打過招呼後,道
“你不會趕管豔姐姐走麽?”
“能讓我的妻子開心的人,我為何要趕走?”
“你不是與冷千秋有協定?”
“該做到的我已做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女人,與人無尤。”秋長風卸責得好不輕巧。
唉。我摸了摸肚皮:兒子,壞的不學好的學,爹爹的“奸”,學三成就好,多了不要哦。
“有管豔陪著你,我離開西衛時,會放心得多。”
“離開西衛?”奇怪了,我怎麽一點也不吃驚?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時有涼風習習,今兒個是十五夜麽?
秋長風把我抱到膝上,憑坐窗前,低低道:“天下太平已久,全國上下,由將至兵,早已懶散成性,戰力遠遠不濟。遠鶴則是謀劃多時,必有一支奇兵暗中埋伏,以致他起兵之後,一路所向披靡。大武公的家人盡在京城,以此為質,讓大武公與親子對戰沙場,也隻不過暫且讓京城有緩和之機。遠鶴攻到京城是早晚之事,我也不能繼續坐視了是不是?”
我不吃驚,是因曉得隻要和他在一起,這一日總要來臨。他已經盡量為我搭建出一方桃園,讓我在其內無憂無慮,如一個普通女兒家撒嬌快活,他對我的用心,從來沒有少過。我感覺得到,當然也體諒得到。
“秋長風,去做你想做的事罷,不必擔心我。”
“乖。”他獎勵似地給我額心落下輕吻。
“可是……”我環著他頸,歪頭仔細端量他臉上神色,“你明知我身子不怕那些勞頓,為何不帶我同去?”
“因為,”他眸色一正,“你隨我去了,不管我如何阻攔,你必定都會暗中設法助我。小海,我是那般艱難地才把你留在身邊,我不能讓我們之間,有任何可能的變數存在。”
“怎麽會呢?我已然知道你從來沒有利用我之心,就算我施術助你,也是我心甘情願嘛。”
“小海……”他淺淺喟息著,“在兩個人的相愛中,總是愛得比較多的那個人會常有惶恐,你這個傻丫頭,怎麽會懂?”
對啊,我就是不懂。這是第一回,我對“傻丫頭”這個稱謂沒在心裏做任何反駁。我委實不懂他這些堅持有何必要,何謂可能的變數?還有……“我們兩人人,誰愛得比較多?”
“傻丫頭!傻丫頭……”他喃喃沉語,將我抱得更緊。
一輪圓月之下,他眸內爍出的光華,情深如海。隻是當下,我尚未真正領會。
茲那日,秋長風開始至沙場練兵,夜間亦多宿軍營。由費得多往返帶回來的消息說,過不幾日,國君就要親領雄兵去解天子之圍。這一去,必定時日曠久。
“小海,你們家狐狸離開你有半個月了罷?”
“差不多。”其實,是半個月零兩個時辰了。
“以你家那隻狐狸招蜂引蝶的本事,你不怕他寂寞難耐,另尋一隻母狐狸?”
“不怕。”
“如此有信心?是對你自己,還是對他?”
對哦,是對誰?我凝眉忖思。
“聽說,你在狐狸練兵的這些日子,水若塵也在軍營呢。”
是麽?這個,我倒沒有聽說。
費得滿施施然開口:“管姑娘,國君曾吩咐屬下,如果您對我家小海有半句挑唆嫌疑,就讓我把對你的待客規格由上賓改為下賓。比如,您手中的紫玉葡萄,隻有上賓才享受得到。”
管豔當即結住,嘴裏的葡萄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差不多一刻鍾工夫,才籲出一口氣道:“由費姑娘身上,我尤其更能體會何謂強將手下無弱兵了。”
“屬下謝管姑娘誇獎。”
不過,管姑娘也不是吃素的罷。在費姑娘因事才一退去,她即握住我的手道:“小海,水若塵在軍營和秋長風朝夕相伴,你當真一點都不擔心?”
“在認識我之前,他們就曾朝夕相伴。”
“可是,水若塵在這個時候來軍營,必定是來助秋長風一臂之力的。”
“她……真討厭!對不對?”
管豔眼前一亮,“生氣了?那我們去軍營會會她?”
“不要。”管豔姐姐是悶了罷?我也悶。但秋長風希望我能安安穩穩地呆在他能夠保護到的地方,我不要讓他擔心。
“完了,小海,你被秋長風吃得死死的,你完了哦。”管豔痛心疾首。
但不受管豔攛綴,我還是去了軍營。
這日傍晚,費得多回王宮為秋長風規置換洗衣物,費得滿從旁協助。其時,我正在碧玉榻上歇息,聽見了費得多話裏泄露出秋長風練兵時被一隻失控軍馬撞傷之事,聽他一再叮囑費得滿不得讓我知道,我便沒有聲張。隻不過,他前腳走,我後腳跟,拉著管豔,先得多大哥許多步到達了軍營。
我們的落腳處,選在距軍營幾丈外的小林。此時天色薄暮,不遠處篝火叢叢,帳影重重,秋長風近在眼前了。
“他們看不到,小小的話聲也聽不到,隻要不是高嗓大喊就好。”我叮囑過,和管豔與一隊隊巡邏哨兵擦肩而過。
管豔煞是興奮,拍手道:“與一個巫女做朋友,果然有趣。”
這女人當我是來遊玩的不成?我白她一眼,“如果你再說,我就把你扔在這裏不管了。這座軍營是按八卦方位來布營,就算不被兵士發現,你也走不出去。”
這些時日,在秋長風威逼之下,我看了一堆講解陰陽八卦的書冊。對於玄奇類物事,我的天分不會比秋長風低,早已了熟於胸。
“小海,你和秋長風學壞了。”
“管豔姐姐過獎了。”
“你……”
“噓。”
正陽乾位處營帳,正紅掛頂,必然是秋長風的王帳沒錯了。
“呀!”將近王帳時,腳下仿佛踩著了些顆粒物什,倏然失穩。若非管豔出手及時,我必然要撲跌在地上。
但那聲驚叫,還是把附近巡衛兵士驚動,步聲人聲一下子向王帳湧來,“國君,國君,您可在帳中?國君……”
我們斂息收氣地貼帳而立,隻求有驚無險。
“亂什麽?國君正在歇息,也不怕治你們驚駕之罪麽?”
這個聲嗓是……水若塵的?她在秋長風的帳中?
“明月公子,方才小的聽見這近處有異響,請問,國君可在帳中?”
“國君當然在帳中。”
“那……請國君示下可好?”
這位觀上去像是位小小頭目的兵士,不錯呢
“清風,你醒了?你有傷在身,不必理會他們……”
“外麵在吵些什麽?本王剛剛睡下。”
這……秋長風當真在裏麵?
“國君,方才奴才聽著這附近似有異動,您……”
“既然如此,在附近加強巡邏排查就好,為何打擾本王?”
“奴才知罪,奴才這就加強布防,請國君放心歇息。”
“哼。”
這聲“哼”,是秋長風慣有的,帶足了他的優越和驕傲……可是,他怎麽會和水若塵共處王帳?
“進去看看。”管豔附耳道。
是,進去看看。他們本是朋友,共議軍政是尋常之事,照顧傷勢也無可厚非。我必須親眼所見,必須……但目之所見,若不是管豔又一回出臂相扶,我會癱軟下去。
“小海,鎮定。”
我換了口氣,強自站穩腳下,逼自己放目過去。
王帳之內,一麵正紅床帳,裏內有榻,榻上有二人隱綽身影。雖非正在上演什麽更不堪的場麵,但秋長風讓另一個女人進到他的床帳裏,且親密相偎……
“長風……”
長風?水若塵喚得是“長風”,不是“清風”。
“嗯?”
這一聲若有若無的淺應,是他最慵懶也最親密的回應啊。
“你準備何時用到小海?”
“不急。”
“為何不早點用呢?既然你花了恁大工夫,何必還白白將她養著?”
“正因花了工夫,更要用在最需要時。”
“她的巫術真的能幫到的你?”
“真的。”
“那就好,隻要能幫得到你,我不介意你對她再好一點。隻是,我心疼你,讓你這樣委屈自己,我好心疼。”
“有你在就好。”
我聽到了什麽?我看到了什麽?……這算什麽?!
“小海,掀開那間帳子,去看個仔細。”管豔道。
我我我……不敢。掀開那間帳子,若我見得是秋長風對另一個女人的深情款款,我會……我會……我會……
“你最惡巫術,如今卻為了大計來委屈自己去迎合一個巫女,長風,你不知道,每想及到此,我的心就會痛不可忍。”
“也委屈你了。我必定會好好待你。”
“長風,有你這句話,我心滿意足,我心滿意足……”水若塵先是哽咽,再是嚶嚶低泣。
影綽幔帳之內,男人的長臂環上女人肩膀,柔聲哄慰。
“小海,不要傻站著,去掀開帳子親眼見個明白,去。”管豔推我前行。
我每行一步,隻覺腳下滑脫難行,步步艱難,時時錐心。我不想看,不想見,我想掉頭疾走,逃開這一切,這即將擊潰我擊碎我的一切……
……我不能讓我們之間再有一絲嫌隙的可能。所以,你必須聽我的,不得用巫術助我。
……小海,我是那般艱難地才把你留在身邊,我不能讓我們之間,有任何可能的變數存在……
那些話,有近有遠,我還能準確無誤將每一個字一一誦出,眼下,怎麽可能就成如此……
對,怎麽可能?
我大邁一步,將遮掩那榻曖昧的紅色垂帳豁然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