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毫不擔心,那場阮陽侯迎娶雙妻的戲,會有穿幫之虞。
所有見過滄海真麵目者,明月、秋水二公子與費家兄弟隻知小海不知滄海,皇帝、太後則隻知滄海不知小海。當下,除了秋皓然和管豔,曉得海和滄海是一人的,隻有秋夫人和傾天了。秋夫人恁是聰明,且從不希望小海成為她兒子諸多女人的一個,就算明知有異,也會秘而不宣。而傾天,遠在天邊不說,縱近在眼前,猶是最值得信賴的那個。
越想,越覺得小海當真是智慧如海,想得出這樣經典絕倫的妙策,載進史冊供後人瞻仰都不為過……
嗵!
自我陶醉得最是美妙的當兒,被這麽一聲驀地打斷,當真是有夠懊惱。我推開窗,本是想大加撻伐,卻被倒在窗下一身是血的管豔驚了個魂飛魄散。
這安心苑雖然被小猴子隻安排了兩個心腹近身侍候,且在周圍小布機關,一般人行近不得,但我仍未在窗下行那等苦情大戲等人察覺,將人速攙了進來,再細細察看傷勢。
巫術裏,有去痛決、止血決、愈膚決、合骨決等療傷術力,但這些,畢竟不是醫術。真正的巫族醫者,就該像娘那樣,既能念決施法為人複愈,又能妙手開方為人調理。
可是,我沒有娘那樣能幹,隻得請管豔姐姐多擔待了。
“怎麽回事?”竭盡所能地打理完畢,看著她臉色漸轉,聽著她氣息漸穩,我方問。
“……水若塵……是水若塵攻擊我……”
水若塵,秋水公子?
“桂花嬤嬤近來犯了風濕,我便常去陪她……”
桂花嬤嬤,是管豔長在大武公府時,對她極盡嗬顧視若親女的嬤嬤。在我們夜話過往時,她出現在管豔口中的頻率,就如馮婆婆出現在我嘴裏的。如今那位嬤嬤年老體弱,已離開了大武公府到外居住,管豔對她由來最是思念牽掛。
“嬤嬤怕我去多了招來秋遠鶴,每一回都約在不同地方,我縱是說了千萬遍我會小心,她也不肯。她這樣一折騰,把本來病弱的身子折騰得更加衰弱,我今日,是扶嬤嬤到醫館就醫,不想就碰上了水若塵……好在,她那個人雖囂張跋扈,還不至於卑鄙,沒有以嬤嬤要挾我……”
水若塵在京城出現,而且攻擊管豔?這樣多事的當口,她來湊什麽熱鬧?
“……我怎會是秋水公子的對手?如果不是長天公子出手攔她,我此時已經呆在秋遠鶴的腳下了……”
想曹操,曹操到,方才尚有一念念及傾天,他便也到了京城,正好,我可以向他提起娘,還有,可能重生人世的爹。
“她說,她和秋遠鶴有協商在前,隻要我出現在秋遠鶴麵前,秋遠鶴就會取消到渭北王府的提親,她要把我帶過去……
還真是唯我獨尊的大小姐脾氣呢。其實,走到今天,我已經有些理解那位秋水公子的作為習慣了。出身富貴,家世顯赫,見識寬廣,武藝高強,又生得豔冠群芳,自幼受盡萬般寵愛,想當然地,認為這世界該圍繞自己旋轉,所以,心安理得地欺負小海,心安理得地享受長天公子的追逐同時,再去追逐這一生可能是唯一欲得而不得的秋長風。如果滄海是在傾家那個在官場、商場、武林都占一席之地的名門世家長大,沒準也會有一副如斯的驕縱心腸。
“秋遠鶴到今天還沒有放棄追殺你?”
“他?”管豔冷嗤,“他怎麽可能容忍一個背叛的奴才苟活於世?他不要的東西,隻能在一個無人光顧的角落裏發黴腐爛,卻不能有人去賜予一絲憐惜。我愛上冷千秋,並因冷千秋與他背離,這會讓他當成平生最大的汙點,不把為他塗上這汙點的我給徹底粉碎滅絕,他不會罷休。”
秋家的人啊,越接近,越覺毛骨悚然。眼見管豔因一氣說得太多加之情緒過激有些虛弱之態,我道:“你先睡罷,我去看看小猴子回來沒有,看能不能請個大夫為你開副方子?”
“……呀!”她麵顯惶色,惱聲輕呼,“我適才拖著一身勢,隻想著快些隱藏蹤跡,思慮竟欠周全了,天色未黑就進到了這大文公府裏。滄海,你快去後門,察一眼有無血跡。”
管豔的思維由來縝密,我依言出門,但才走到院門處,聽得不遠處有亂聲噪起。
“大侯爺這是咋了?怎會為了個丫頭上門來找咱家小侯爺的不是?”
“依我看,咱家小侯爺受皇上器重,近日又將和巫界首領完婚,大侯爺肯定是看著眼熱,成心尋釁來著!”
“大侯爺說小侯爺私藏他家的逃婢,可有證據?”
“肯定是有罷,不然咱們小侯爺也不是尋常人,不會輕易上門不是?”
這是大文公府下人們的交頭接耳。
安心苑周圍,被小侯子排布了一些九宮八卦的簡易步式,尋常人進內不得,卻又不足以困住我的腳步。我走出去時,很容易聽見人聲看見人影,不必以術力隱藏,外人也很難見我。恃著這便利,我聽足了閑話,大概明白前廳發生了何事:大侯爺上門討人來了。至於是否借題發揮,親眼驗證就是。
“皓然,你這府裏美婢成群,你怎總有閑心誘拐別人的奴婢?”
上了房,還未揭瓦,就聽到了這道笑而無溫的音嗓,除了秋遠鶴,不必作第二人想。
“遠鶴,你不必一再以奴婢說事,不如直抒來意,虛頭巴腦的東西何必用在你我兄弟之間?”秋皓然回聲起。
我揭開了瓦片,望向底下那廳已燃燭火的華堂,秋遠鶴,秋皓然,甚至水若塵,都不意外,但秋長風為何也在當場?
“皓然你當真有趣,你一再讓為兄直抒來意是何意?有人親眼看到了那奴婢逃進了你這裏,為兄上門,毫無興師問罪的用意,為兄又豈不知皓然素來的憐香惜玉呢?為兄也隻不過想把那奴婢帶回去而已。”
“遠鶴能說此話,教小弟好是意外。遠鶴行事向來尋求十拿九穩,今兒個是聽了哪裏的閑話就向小弟上門要人?既非遠鶴固有的行事風格,就該別有心思,直言又何妨呢?”教人直抒來意的秋皓然,實則是在與人打太極。對方一逕要人,他不說府中有無那人,卻一逕斷定對方不曾實言上門目的,所答永非所問,高段。
而秋遠鶴的修為也不低劣,“親眼看見那奴婢逃進貴府的,乃渭北王郡主,皓然若有疑問,不妨請郡主為你釋解。”
“不錯。”水若塵道,“我與大侯爺的那位美婢還動了手,一路追著,就到了大文公府。幾位若不信,不如此刻齊到後門,便見端倪。”
秋皓然修養上佳,俊臉卻已淺見慍意,投眸向始終未發一聲者,道:“長風你今天隨遠鶴上門,不隻是為了替遠鶴壯大聲勢罷?有什麽話,一並說了,也省得等一下還要多費周折。”
“為兄與遠鶴同時登門,僅屬巧合。”秋長風清冷揚聲,“皓然不妨先應對遠鶴,你我的事,需慢慢理會,著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