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是怎麽回事?”四下無人處,秋皓然放開了我,問。
鬼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今天一早到了疏柳齋,那位號稱有半日閑暇的西衛國君突然要出門,我求之不得地告辭,他卻道:“壽宴在即,本王又公務繁忙,隻得覷隙布排。你隨本王來,在車中我將接下三天需謀劃采置的事物講給你聽。”
聽起來,無可反駁,而我,是真心想為秋夫人做些事的。於是介,便這般上了賊船……不,是狐車。車廂之中,他將對秋夫人壽宴的大小事項一一叮囑,我則持筆記錄,請他過目時又聽得一句:“人長得難看,字寫的倒還入眼。”
“……”我忍了半天方能不予駁斥。這廝,活該他家宅不寧!
若說和他同車權當修煉小海涵養,但下車後,一眼望見他那堆同宗近支的兄弟時,卻覺這事情的發展越發荒腔走板了。
他出門,竟是到陽春園赴宴。如果事前得知,我會用一千種法子避免此行。
“我昨夜回去未見你,管姑娘也未回去,我還以為自己哪裏怠慢了嬌客,讓二位美人不辭而別了呢。敢情你是找長風重溫舊夢去了?”
秋皓然說得頗假酸佯醋,我聽得心頭冒火,“你當然有怠慢!你那安心苑的景致再好,也有看夠的時候,本姑娘到外麵透透氣,誰知道就碰見了秋夫人。說到底,還是你的錯。”
秋皓然笑得壞意十足,“看長風的模樣,對你全無昔日的一分熱絡,是不是心底存了氣,向本侯發來了?”
我抬腳就踹,“小猴子,找打!”
他未避反迎,手握上我腳踝,仍是一臉壞笑,“想測試長風對你有無情意,本侯有辦法。”
呿,誰稀罕!我以脫字決奪回腳踝,劈手又是一掌,“你盡那些歪的斜的,正事未辦一樁!”
“誰說沒有?”他捉住我的手,“這些天,我早出晚歸,忙的就是你的事。你可知道,如今民間已亂成什麽模樣?”
“亂?”我動作一頓,“因為那些謠言?”
“可不是?由那紙謠言引發的各地亂事的折子,堆滿了龍案。除了那些貪妄的愚民,更荒唐的是,各地高官中不乏被蠱惑者,恃勢到處搜羅麵目姣好喜穿白衫的妙齡女子,造成所轄郡縣怨聲載道。還有尤其要人哭笑不得的,除西衛外的其他幾位屬國國君,亦有從起之勢。以致皇上懷疑,這道謠言,出自西衛國國君。”
“你不是已經稟明原由了?”
“我的確稟明了。而正如我先前所料,皇上得知此謠傳自巫人,登時勃然大怒,當即就要擬旨命最近巫界的東赤國國君領兵剿滅巫界。”
“外人尋不見巫界入口。”
“小海,別小看皇家的力量。皇家真要有心做什麽事,還會少了異人相助?屆時,巫界所要麵臨的滅頂之災並非沒有可能。”
我曉得,這隻猴子不是危言聳聽。皇家的力量雖不足以毀天滅地,卻足以讓天下全是腥風血雨。
“那,你如何勸得皇帝改變主意?”
“你怎知我勸得皇上改變了主意?”
我撇嘴,“如果皇上龍意未改,你敢站在我眼前顯擺?”
“……言之有理。”
“有理之後呢?”
“皇上曰,除需將大巫師等罪魁禍首交到京城,行幾堂廣納外眾的會審,使其寫下謠言惑眾的口供以證視聽外,還要……”
他眨了眨眼,“兩界聯姻。”
“誰和誰聯姻?皇上要娶大巫師?”
“咳咳!”秋皓然似是被風嗆著,“小海,這話不得亂說!”
“不然怎樣?
“皇上說,巫界的存在,對巫界外平凡的人來說,始終是一個誘惑。最快讓兩界互通互信的方法,就是聯姻,使百姓明白,巫界中人,也隻是一群凡夫俗子,有七情六欲,也要經曆生老病死。”
“聽你們這位皇帝的意思,是巫界女子嫁來外界男子,而非外界女子嫁給巫界男子嘍?”
“聰明。”
拍馬也沒用。雖然我對那巫界談不到情感,但憑什麽要讓那個色鬼皇帝如願?“你們家皇帝可有點名道姓要娶什麽人?天女?”
天女屢到外界,一層麵紗擋不住仙姿妙容,沒準就傳進了皇帝的耳朵……哼,活該他受冷蟬兒折磨!
秋皓然麵有踟躕之色,“的確點名道姓了,但不是天女。”
“那還有哪個?”
“……你。”
“‘你’是什麽東西?你們家皇帝從哪裏聽到巫界還有一個叫‘你’……”我遽然愣住,指著自己鼻尖,“這個……你?”
他幹笑兩聲,“就是你。”
“……我去把你家皇帝變成太監。”臭色鬼,敢打本姑娘的主意!
他哭笑不得,忙不迭把我拉住,“姑奶奶,不是皇上要娶。”
“那是他兒子娶?”
秋皓然麵色頓黑了半截,“皇上最大的皇子才六歲。而本侯,是皇上的兄弟。”
“……你?”
“是我……唉,也不對,是皇上命本侯和你聯姻。”
“你對他說了什麽?不然你家皇帝從哪裏知道我?”
“我當然要說起你,不然如何為巫界開脫?我說巫界所以出得此事,概因雲家孤女滄海為救被囚的母親,與大巫師等人起了衝突,遂以傑出才華與優秀品質被眾巫人尊為巫界之首。如此至孝至賢之人,怎可能危害大隴皇朝?且雲滄海其人,確有出神入化的醫術,卻被不甘落敗的大巫師諸人以訛傳訛,言其血可供長生,險惡用心不言自明。”
至孝至賢,出神入化……嗯,這隻猴子的話倒也受用。
“我相信,以令堂的術力,讓大巫師等人心甘情願的說出我們所需的話語不是難事。難的是,如何消除皇上對巫族的疑忌。所以,他提出巫界首領雲滄海嫁來兆邑時,我無法反對。”
這皇家的人忒是精明了是不是?“若巫界不允呢?”
“以帝王家可納四海也可一隅難容的度量,結果不難想象。”
“好!”
“……好?”我應得爽快,秋皓然反而滿目狐疑。
“你們家皇帝沒有見過雲滄海,我就找一位雲家謫氏的大美人嫁給你,如此一來,你們的皇帝放心,你也滿意,皆大歡喜。”
秋皓然氣笑,屈指彈我額上,“臭丫頭,嫁給本侯,很委屈你麽?”
“小海才不要和全城的女人爭相公!”
秋皓然虎目圓睜,魔爪探來,“咄,大膽丫頭,敢取笑本侯,看我罰你!”
啊呀,這隻猴子又來這一招!“癢啦……哈哈哈……討厭……住手……”
我笑軟下去,他一手撈住,一手嗬癢不止,嘴卻俯來,壓聲道:“別停,我聽到有人過來了。”
臭小猴子,想停也停不住啊,“……你住手……不要再撓……哈哈哈……”
“本侯沒有看錯罷?長風,那個不是你最寵愛的丫頭?怎和皓然如此親近?”
“大侯爺沒有看錯,我也認得那丫頭,長風一度總帶在身邊的那個……”
“這算怎麽檔子事?大公子,不,國君大人,他們……”
“本王的丫頭,又不是本王的女人,和誰親近是她的事,各位未免大驚小怪了罷?”
那些聲音旁若無人地在旁高談闊響,我抹去笑到頰上的眼淚,惡瞪小猴子,咬牙切齒道:“還不住手?”
秋皓然手住了,卻沒有鬆開,緊巴巴地環上我的腰,對亭外的諸人坦然釋笑,“各位,不在遠春閣對酒當歌,到這僻靜地方作甚?”
秋遠鶴依著湖邊玉欄,哂道:“皓然不在,我們無端就少了樂趣,不想皓然竟是撇開兄弟們到此獨享樂趣來了。”
秋皓然麵顏一正:“遠鶴此言差矣,小海不是什麽樂趣。”
“哦?”秋遠鶴興趣頗濃,“不是樂趣,又是什麽呢?”
“如果小弟將遠鶴未過門的妻子稱為樂趣,遠鶴會作何想?”
秋遠鶴從來無情無緒笑而不喜的臉,頭一回見了訝異,不止是他,那一群王公子弟無不發出驚息。
“皓然,為兄沒有聽錯罷?”
“如果遠鶴對自己的聽力自信的話。”
“你要娶一個丫頭為妻?”秋長風插進話來。
“有何不可?”秋皓然手輕撫我發間,“據我所知,小海已被秋夫人收為義女。大苑公夫人的義女,足以做阮陽侯的正妻了。”
“話不是這樣講,小侯爺。”另有人慷慨陳詞,“就算是大苑公夫人的義女,出身和骨血仍是改變不了,一個丫頭,怎樣也登不了大雅之堂。你們說是不是?”
秋皓然束在我腰上的手緊了緊,問:“長風也這樣以為麽?”
秋長風聳肩,“你高興就好。”隨後,兩道清淡目光向我投來,“飛上枝頭的感覺如何?”
“很好。”我將臉偎到秋皓然胸前,用雙臂回抱住他腰身,“能得小侯爺青睞,小海榮幸之至。”
“小海答應我們的婚事了?”秋皓然以長指挑起我的顎,壞壞眨眸,“答應了,就不能反悔哦。”
兩道探究意味的目光如芒在背,我挺直了脊梁,脆聲應道:“不反悔就不反悔,怕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