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照冷蟬兒的說法,我所在處,是她安排來的,一處適合養病的清靜處,行宮所設的冷宮,。真不明白,那些個位在高處的男人就這麽想將自己今日還在懷裏寵愛的女人找個清冷去處?不然但凡宮處,怎總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
“不奇怪。”冷蟬兒與我對案共食,舉箸先將一隻蝦夾了去,一番剝皮扯拽,將其沒進口裏,再向另隻進攻,不一時,一盤琵琶蝦一碟五香薰魚見底,但吃者攻勢猶盛。我頭一次見著吃得如此快如此多又能把吃相保持得如此得體優雅的女人
我本來毫無胃口,但被她如此勾引,不一時就將眼前的清淡小菜盡掃落進了肚子裏。
而她吃歸吃,無損吃儀的敘話也未擱下,“女人多了,總要有的疼有的寵有的厭有的惡,要不就得有夜馭幾女的本事。不然的話,再華麗的宮殿也是一座冷宮。有哪個男人願意對著滿城的怨婦過日子?不想看見的總要找個地方收容,冷宮便為此而生。”
“少點不就好了。”
冷蟬兒輕嗤:“那如何顯示身為天下最尊貴男人的優越性?最高的權力,最尊的地位,最大的疆土,這一切個‘最’之旁,最要有最美麗的女人做點綴不是?而最美,總無止境,男人的收攬便也不會停。”
“隻是點綴?”
“不然呢?霸王再寵虞姬,虞姬也不是他唯一的女人。西施再能亡吳,也隻是吳王後宮花園裏的其中一株,哪怕是最美的。美麗的女人會讓男人在雄圖霸業外得到另一種滿足,於是,禍水應運而生。話說到這裏。”她抬起頭,直剌剌把我從頭看到腳,“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有幾分姿色,而且也從男人們的眼裏得到了驗證。遇見你才知道,這世上還會有人美成這樣。”
“所以,你不讓皇上看到我?”
“那是當然,他看到了你,眼裏哪還會有我?我這禍水的差使如何還做得下去?”
“如果他當真愛你,不會……”
“嗤,不要太相信男人的愛。你見過哪個平凡女人會讓男人一見鍾情?秋長風愛相貌平凡的小海,是在第一眼就決定了的麽?而你現今的這副模樣,走出去會有多少男人為你瘋狂?越王舉國選西施,褒姒一笑傾城池,這當中,也隻不過四個字,‘美色惑人’。”
我垂眉,將碗裏的粥一匙匙遞進嘴中。
“談起秋長風讓你不高興了?”
“……不如談談你和皇上。”
“簡單啊,他壓人不殺不放,我伺機為妹報仇。”
“你要殺皇上?”
“當然。”
“他知道?”
“我就是在刺殺他時被活擒住。”
那位昭景帝明知此女危險,仍將其留在身邊,這……算什麽?
“他對我說,隻要有機會,我都可以殺他,不管什麽時候,隻要我能殺得了。他的武功很高,我不是對手。床第之間的功夫也好,讓我無暇分神。想來想去,也隻有從他的江山下手,說不定一個不留神,就能青史留名,與那些亡國禍水共載史冊呢。”
“這……沒人管你?”
“太後曾趁皇上外出狩獵時賜我一杯毒酒,結果被適時趕回來的他搶過去就要喝下,隻可惜,那位太後還是個練家子,甩出戒子將酒杯打飛,不然我這禍水的名已經擔上了。”
於是,以太後的精明強勢,依然奈眼前女子無何?
“你殺皇上,下得去手?”
“下不去也要下!妹子是這世上我惟一的親人,我進殺手門,雙手沾滿不知名者的鮮血,就是為了讓她吃飽穿暖,有妹子在,我便能始終告訴自己我還有家,是他殺了雀兒,毀了我的家。這筆帳,他必須還。”
她眼裏已有掙紮。她對皇上動了情,殺妹之仇卻如芒在背,那位昭景帝,且要辛苦了。
“秋長風也是禍首之一,原本著我還在想如何向他討還,現下看他被你折磨得如此可憐不堪,也算少有安慰了。衝這一點,我都要勸服自己不討厭你。”
“他……可憐?”
“可不嘛。你昏睡的時候,他還能會在你床邊盡情地看你,趁人不注意時還能親你抱你。你現在醒了過來,他腳跟都將宮門前的石頭磨壞了,就是不敢進來,你說,他可不可憐?”
冷蟬兒幸災樂禍的神態,津津樂道的口吻,使我難以想象秋長風到底“可憐”到何等地步。
“他衝撞了皇上,沒有獲罪麽?”
“哈,你當他是誰呢?他是秋長風耶,如果一個弑君的罪名就可以將他輕易拿下,皇上何必還許他一個屬國國君來做?不過,我真沒有想到,他那樣一人,愛起一個人時竟如此癡迷。你從秋皓然那裏知道了一些事情,沒有告訴他一個字,這形如背叛的事,一個平常的男人都不能忍受了,他那樣一個傲到極致的人物竟全部擔承。更緊要的,你是個巫人,且還有巫術,他也能不予計較。讓人由不得懷疑,這可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大苑公公子?不過,真是快樂啊,看到他被折磨成那個模樣,嘻……”
“他還在門外?”
“是啊,蒼山被皇上叫去,而他,依然像一根木樁子似的立在門外,好像想讓一雙眼能透物而視,把你這大美人瞧個仔細。”
“你可以叫他進來麽?”
“我?”冷蟬兒指著自己的鼻尖,“你在指使我?”
我莞爾,“可以麽?”
“……好罷,看在你這麽美笑起來更美的份上,我當你一回跑腿,不過……”她促狹地眨眨眼,“需要我回避麽?”
“好。”
“你還真是把本姑娘使喚方便了是不是?”冷蟬兒美眸圓睜,“我總算見著比我更怪的人了!”
她,居然也知道自己“怪”?
“小海。”
隻這一聲,就叫出了小海滿眸濕意。我眨回了淚,回首……
天!
我從來沒有想過,秋長風會有這樣落魄的時候。就算是在被人追殺時,他那渾然天成的高貴和驕傲也不曾遠去,但此時,他一雙眼血絲密布,兩片唇泛白開皮,那眼底下的青黑之色,尤其削了他身上與生俱來的光芒,他怎能這樣,怎能……
那時下,我改變了主意。
“秋長風。”我伸出手。
“小海?”他盯著我的手,將信將疑。
“沒有關係,這一次,不是你找我,是我找你。”
他緩步走近,“無雲大師去攔你,非我所使。”
“我已經知道了。”縱算當時疑他,過後細細想過許多細枝末節,也該明白了。
“我已差人在那河的兩岸尋找,一有你婆婆下落……”
“好。”我的手落上他瘦落的頰,“秋長風,你竟比小海還傻。”
他怔怔立著,雙眸驚瞠,竟是紋風不動。
我低笑,能嚇著他,也算小海造化,雖然此時是滄海的樣貌。
“小海,你叫我來,有……”
我攬他項頸下彎,踮起腳尖,將嘴兒觸在他唇上,拿舌舔過其上的每寸糙裂。
他胸膛一栗,“小海……”
他張開的唇,使我的舌更易登堂入室。
我聽見了他喉內的低狺,感覺到了他收緊在我腰上的長臂,但他仍然不敢造次,仍然任我主導一切。
“……小海……小海……小海……”
我讓他舉起我,使我的唇得以在他額上頰上頸上興風作浪,而我每落下一吻,總聽見他難以自抑的喃囈。我想,他當真愛我。而我很滿意,能夠主導一些事的,不止是他。
“到床上。”我道。
他按我指令,一步一步挪近,但到了床邊,他似是困紮萬分地將我放下,卻隻是呆站著。我一笑,牽他坐了下來,又輕推他的肩將他放平榻上。
“小海,你……我……”
“噓。”我以唇封緘,手抽去他腰間的盤帶,又與那些繁複的扣袢作戰。究竟不是個中高手,當將他的衣物一件件卸下時,我已一身細汗。
“可是,小海……這……”
冷蟬兒說,昭景帝床第之間的功夫好到讓她分神無暇。難道小海的就如此之差?我不服,唇忙個不停,手亦上陣幫忙,想著他曾經對我做過的,一一奉還回去。
“小海!”總算,他一雙眸盡成綠色,時下,我自然知道這與怒意無關。他按住我的腰,咬住我的耳,“你確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的回答,是推開他的手,安然坐起,在他失望的眸光中,拉開了自己前襟的係帶……但也僅到此處,接下來的活計,由嘶吼而起的他全數接手。
肌膚相親的那一刻,我扶著他的寬肩,在他耳邊問,“秋長風,你愛我麽?”
“愛!我愛小海,我愛小海!”
我笑。這就夠了。
我和秋長風的結束,如果隻停在那個天打雷劈形如此椅的血誓時刻,我會一生不甘。叫他進來,本是想以好言溫語將那時代替,使我日後憶起時,多一分溫馨記憶。但見了形容精神那樣糟糕的秋長風,我改了主意。
不去想那張已經有人睡在上麵的碧石榻,不去想他今時今日的不同,我要把和他的結束,定格在一場抵死纏綿中。他日相忘於江湖,也總有這場火熱當成回憶中的絢爛風景。
秋長風,我,愛你,不管是小海還是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