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官兵領頭人竟是……
福仁公公。
傾天帶我趕回傾府時,傾家所有護衛,甚至舉府的家丁奴婢,皆持械操戈,與幾百號強弩長矛的官兵麵麵對峙,寸步不讓。
而傾家廣闊的廳院內,蒼山悠然抱肩,眉目含笑,幾分輕佻,幾分揶揄地與對麵人遙相對立。那人,便是一身絳朱衣袍,麵如冠玉,明眸皓齒的福仁公公。
“請問,官家何以抄圍傾府?”傾天無視身前兩位宮內禁衛的長劍威逼,麵色肅冷地行近福仁。
“非抄隻圍,而且不為傾家,隻為——”福仁素白的指尖點向傾天身後的我,“她。當然,如果傾家硬壓著人不放,結果便未可知。”
傾天負手冷哂:“結果的確未可知。傾家在江湖在商場的地位雖不禁一提,但想要大半個地方亂上個十年八載,還是做得到的。”
福仁點頭道:“在下相信。皇上也相信。但為了一個外人,長天公子真願意拿傾家的百年基業玩笑?”
“她不是外人。”傾天長眉傲揚,“她是我傾家……”
“長天公子。”我忍不住要攔他了,一個未經證實的身份,不值得拿身家性命做抵。
但傾天卻將我攬進臂彎,高聲道:“她是我傾家未過門的少奶奶!傾家從來不會置任何一個傾家人不顧,公公不妨問問他們,可會用他們的少奶奶換自己性命苟活?”
“不會!”不等福仁有所反應,傾家的護衛仆婢間已發出一聲激烈應呼。
福仁眉間淺顰困惑,“這……我倒不曾聽說,想不到短短時日,秋長風百般寵愛的小海姑娘,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傾家的當家少奶奶?”
嗯,這位福仁公公,也不是簡單角色呢。如此堂而皇之地將小海過往抖落出來,無非就是告訴傾家諸人——你們所誓死護衛的這位,可不是什麽三貞九烈的清白閨女,為了她,拿自個兒的命和朝廷為敵,值是不值?
“請問福仁公公,您來捉小海,是要殺還是要剮呢?”我笑問。
“不殺不剮,奉為上賓。”
“這麽好的事,小海當然求之不得,就走一趟罷。”
“小海!”傾天手一緊,“不……”
“好了好了,姓傾的木頭,人家是請小海去吃飯喝酒,有什麽不可以?”蒼山把傾天攬在我肩上的手拿下,以自己的替而代之,“反正左右都有山哥哥陪著,刀山火海也不怕!咦,刀山火海哦,山哥哥是刀山,小海是火海,這個說法很有趣是不是?我和小海總是如影隨形,不離不分呢……”
臭山頭胡說八道的當兒,我注意得到,福仁看他的眼神裏,莫名多了一份恨意,就如麵對秋長風,麵對皇上時,那一絲潛在眸底的情緒,但,也不盡相同……如此,無端的讓小海好奇起來。
“紀山,你怎能讓小海涉險?”長天公子厲聲逼叱。
“誰說是去涉險,你……”
“長天公子。”我置身這兩人中間,“你也該明白,我不會有事。一個不會有事的人,不值得你用忠心耿耿的家人部下的性命相拚。”
長天公子至情至性,有些話,我樂得訴之:“小海還有一言相告。今天既然掃祭了令尊,長天公子也該走出過去。如果你始終對照心中的影子選擇未來伴侶,對誰都不公平。秋水公子錯失你是她的損失沒錯,但若當初她愛上你卻知你心中人不是她,她又情何以堪?每個女人都渴望自己是所愛男人的不可代替是,甚至是惟一。除非,別無選擇。”如楚憐星,愛上秋長風那樣的男人,隻有接受愛情被分割,隻因為如果不要,便一點都不可得。
傾天俊臉微凜:“我明白。”
“好了好了,小海,和一塊木頭說恁多作甚?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走啦走啦,不過嘛,福仁公公,為了不讓外人以為傾家在朝廷威逼下交出了客人,請準備八抬大轎將我們恭迎回去!”蒼山挺胸仰頭,好不欠扁。
“車轎早已備好,請!”福仁別開眼,那眼角的抽痙使我知道,她著實想把臭山頭當場掐死,必定是恨極了呢。
“她當然恨我,但她最恨的,是當今皇上,其次,就是秋長風了。”車轎裏,蒼山舒適依著軟枕,懶懶洋洋道。“因她是雀兒的姐姐。”
我竟沒有感覺到一點意外,仿佛她那個人,就應該和他們有這樣一些扯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冷蟬兒,曾是江湖上排名前五的殺手,成功率僅次於快刀阿三……”
我,也不意外。她那樣的人,就該有個不平凡的過往。
“身為殺手,將唯一的妹子寄養在普通人家,就是想讓她有普通日子可過,有平穩人生可享。卻沒想到,那妹子誰不好愛,偏愛上了秋長風……”
他話音頓止。
“說啊,那妹子誰不好愛,偏愛上了秋長風,之後呢?”我佯作未察,目光投向窗外,正掃得見福仁公公飄於馬上的一角絳朱色衣袍
蒼山拉過我的手,把玩著我的手指,“因我和冷嬋兒的師兄是好友,和她也不打不相識,算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她在得知妹子進了大苑公府且愛上了當時已經江湖聲名鵲起的清風公子後,找到我,托請我設法讓其妹移情別戀……”
“愛上你?”
“可不是。我沒有想到,她竟然那麽看得起我,認為隻要我稍作勾引,她的妹子就會對我俯首稱臣。”
原來如此麽?福仁公公對臭山頭……
“她為何要讓她的妹妹愛上你?”
“因為她不想妹子受傷,她和秋長風有過幾次交手,明白他絕不可能愛上她虛榮膚淺的妹子。且秋長風擺明居心不良,她不想讓她的妹子成為權利鬥爭下的犧牲品。”
“愛上你,就不受傷?”
蒼山微怔,驀地坐起,兩隻桃花眼直直盯來,“……小海?”
我推開他的臉,“小海是說,她明知你心性不定,怎麽會想讓妹子愛上你,不怕出了狼窩再入虎穴?”
蒼山歎了口氣,跌回枕上,“照她的說法,如果雀兒能夠移情別戀愛上我,也就能移情別戀愛上別人。別笑,冷蟬兒一向是個怪人,她的思維本來就與眾不同,比這還怪的事,她做得更多。原本著,秋皓然就讓我想個法子試試那隻雀兒在秋長風心中的真假,她恰來此請托,我想著順手推舟何樂不為?卻沒想到勞神又勞力,竟忙成了冷蟬兒的眼中釘。她居然把她妹子的死,算到了我頭上一份,怪是不怪?”
我還是笑不攏嘴,“依我看,她所以篤定雀兒會愛上你,是因為她愛上了你。”
蒼山桃花眼遽然大睜,“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福仁……不,是冷嬋兒望著蒼山時的目光,除了恨意,還有更難以言情的千絲萬縷。蒼山和我拉扯時,她眼睛雖移到了他處,但眉間有一絲苦楚稍縱即逝。除了“愛”,何以解釋?
“我和她隻是幾麵之交,她麵對我時,從來又冷又凶,與他人無異。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師兄是我在江湖上的生死至交,這樣的女人,我避之不及,哪敢招惹?”
“你不解風情,擋不住人家情絲暗生。”我揪住他耳朵大力一擰,這隻可惡的臭山頭,竟然還是一隻桃花蜂!“你長個腦子想想,如果不是因為她愛上你,怎麽會以為你讓雀兒移情別戀是輕而易舉的事?每個人,尤其女人,都會把自己愛的人當成世間最好的,是不是?”
蒼山再度將我的手抓回去,以牙細細齧啃,桃花眸斜睨過來,“小海也是?”
“……”不是。秋長風從來就不是世間最好的,沒有開始時,我就知道……
“小海,怎不說話?”
“臭山頭,口水好惡心!”我將手抽回來,一臉嫌惡地向他襟上擦抹。
“哇哇,小海好煞風景,看山哥哥如何罰你!”
車內的喧鬧之聲,必然使車外人不適。但是,原諒我,在如此當下,我必須借一場喧鬧擾去心上堆積來的破碎渣沫。隻要,短暫的時辰就好。
在行宮見著昭景帝,竟似比記憶中那位威嚴尊榮的天子少了些王者霸氣。
也許,是他身上所著的,僅是一襲墨紋紫衣,而非是那套綴有飛龍在天的龍袍。沒了怒目翻雲的飛龍從旁烘襯,此時的他,僅是一位頗有書香氣質的貴族公子。
“朕還是看不出來,長風究竟喜歡你哪一點?”他坐在案後,一雙與秋長風極像的眼睛將我上下打量了半晌,道。
“稟皇上,秋長風也一定不明白您為何會喜歡福仁公公。”
昭景帝龍眸倏然眯如刀鋒,“你還知道什麽?”
“稟皇上,您以為民女會知道什麽?”怕你啊,臭皇帝,秋長風怒起來不會比你更少了戾氣。
皇帝左手支案,後背盡靠上龍椅椅背,臉上殺意竟似一下子釋去,淡道:“是長風對你說的?他會如此信任你?”
“不必任何人說,您看福仁公公時的眼光,隻有瞎子才看不出那裏麵有多少情意。”騙人的,這位皇帝掩飾得很高很妙,如果不是聽過秋長風的隻言片語,如果不是無意窺過皇帝對福仁的複雜一瞥,小海拚湊不出那些猜想。
昭景帝一怔,目色微茫,“已經如此了麽?情形,已經比朕想得還要糟了麽?”
這……我屏著大氣,希望這位皇帝的情緒外露時間趕緊結束。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在皇家,這是大忌。
“還好,朕把你找了過來,還來得及,朕一定讓所有事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