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巫族,雲川,身孕,容貌……
“你以為我是那位川姨的……”我搖頭,“你錯了,我在那邊有父有母。”雖然不若沒有。
“你的母親不是川姨?”
“我並沒有見過……”我的母親。但,如果雲川真如長天公子和秋夫人所說的那般美好,會把女兒扔到巫山頂上不聞不問?還是,受情所傷,性情大變,讓一位美極善極的美神化身冷心冷骨的冷人?不對不對……“我襲自父姓,父姓雲,母親不會是她。”
長天公子俊臉微帶怔忡,“不管如何,你和川姨必有淵源。你們,太像了。”
“……這倒大有可能。”不管怎麽說,同樣來自巫族雲氏,不是至親也是宗親。隻是,天女是我的姐姐,容貌也不過是一半的像,雲川卻長著和我一樣的臉……為何,我從小到大,從未聽說過這人?我對巫族的所有典故事紀的了解均來自馮婆婆……對了!婆婆,我為何不去問婆婆?如果巫族當真曾有雲川這個人的存在,婆婆不會毫無耳聞。
“小海,你能隨我到父親墓前上一炷香麽?”
“長天公子,你能幫我救出婆婆麽?”異口同聲地,我和他各有所求。
“可以。”
“好!”異口同聲地,再應對方所允。
我不是君子,秋長風也不是。既然他可以屢次食言,我也不必一味守諾。隻是,無雲大師設下的護囿固苦金湯,馮婆婆的方位小海始終不能參透。秋水公子認為長天本事不遜清風,那就借來一用。
隻是,也不知是水若塵高估了傾天,還是她低估了秋長風。
傾天對秋長風囿人處的明察暗訪,還是被人家察覺,結果——
清風、秋水、長天三公子一場擠破屋頂的大吵,秋長風冷顏冰語,水若塵含淚淒厲,傾天怒聲驚人,若非不知何時到來的明月公子婁攬天從中費力緩頰,隻怕四大公子的情誼將成為江湖曆史。
其時,我坐在寢宮大殿的屋頂,目睹這四位頂尖人物的齟齬,不無失望,但也隻有歎氣。
待下麵煙消雲散,明月公子又陪秋長風坐了良久方出殿門,卻七拐八繞,以一角宮牆為階,跳了上來。
“一個人在上麵吹風,讓你很自在麽?”
“至少比在下麵吵架的人自在。”
“看江湖四大公子因你險些撕了臉麵,很得意。”
“不及失望多。”
他坐我身邊,“失望長天的失手?”
“難道不該?”
“小丫頭放寬心,長天的本事絕對不止這些。”
“還不是被秋長風發現了?”
“這是在西衛地界,在清風的治理下,如今進西衛境內的每一個有些本事的人都會活在西衛監察署的眼皮底。長天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但仍去做了,你道是為了什麽?”
“打草驚蛇?”
“哈,傻丫頭也有聰明時候嘛。但本公子鄭重聲明,清風不是蛇。”
他當然不是蛇,是狐狸。“所以呢?”
“又犯傻了不是?打草驚了蛇,蛇會逃,也會顯露行跡嘛。”
“長天公子是想借此舉使秋長風加強布防,暴露囿人之所?”
婁攬天拍手,“好好,如今的小海不僅有貌,還有智,本公子喜歡,越來越喜歡。”
“秋長風會猜不到?”
“嘿,這就是人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了,清風雖料得到長天用意,但以他行事風格,仍會加強布範。”
對哦,狐狸天性多疑嘛。“秋長風的行跡哪有那麽易察?”
“所以啊,這就是各顯神通的事了。”
四大公子各顯神通,那小海做什麽?這個念頭甫起未久,要做的事便來了。
五日後,秋長風巡視本地鐵工作坊,作為“守護者”,我當然要隨行。
本來以來一趟枯燥無味的巡行,竟令小海大開眼界。更何況,如火如荼的鐵工作坊之下,別有洞天。
甫進那棟由大瓦青磚建就,占地寬闊的作坊棚子,熱浪滾滾湧來,鏗鏘聲響不絕於耳,掄鐵錘者,拉風箱者,赤膊上陣,在彤烈爐火的烘烤下揮汗如雨。再往前走,熱度稍降,掀開隔熱的垂幔,滿目是已經成器的農具,板钁、鋤頭、砍刀、鐮刀、斧頭、鐵叉,這些物件,坊主為國君一一釋名。
我偷眼望著始終一臉和熙笑意的秋長風,一位有潔癖的富貴公子哥兒,竟然也會化身愛民親民的國君,真是納罕呢。
但讓小海納罕的,還在後麵。
作坊從頭看到了尾,隨國君大人出了後門,以為已經事畢的小海,忽然腕上一緊,而後腳下懸空,身子向下墜去,下意識閉了眼,一聲尖叫在喉內還未抒發得完,實地來到腳下。
驚魂稍定,張開兩眸,眼前一條由高懸的火把映亮的通道幽長展開。
“這又是……哪裏?”看秋長風的臉色平淡,不似突生變故的模樣,想著該是他的熟處,遂問。
秋長風甩開握在我腕上的手,徑自前行。
我也不去和他計較,反正自得知小海拜托傾天尋找婆婆下落時,他便是這副模樣了。既被拉來之,隨著他走就是。
這條通道似漫無盡頭,走了約莫一刻鍾的工夫,道路還在眼前漫延,秋長風卻不走了,左掌撫上左側石臂,轉了幾個迅不及看的花樣,訇然一聲,毫無縫隙的石壁上顯出一道半開的石門。他長腿邁了進去,我當然也要跟著,不然那已經湧來的好奇如何解決?
“國君到!”
石門在身後恢複成先前如不存在的模樣,迎頭來的長喝讓小海戛然止步,定睛望去,難以自抑地發出抽息: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鐵工作坊。
那些閃著寒光的刀劍斧鉞,那些凜著寒氣的槍矛鉤叉,方是這座作坊存在的目的!頂在它們上麵的那些樸鈍的農器農具,也隻不過這些早晚要染上血腥與人命的物件的一件偽善外衣。
於是,同樣是揮汗如雨的勞作,同樣是爐火衝天的高溫,卻再沒有融融暖意圍人。
“平身罷,你們各做自己的事就好。”秋長風俯高臨下,對因他到來而跪落一地的工匠們道。
工匠們謝恩起身,操錘拿鉗,鏗鏘聲再起。秋長風側首問在旁的戎裝裹身腰懸佩刀者:“進展如何?”
“稟國君,再有半月,第一批器械會順利完成。”
“很好。”秋長風頷首,“對這些工匠,多給些銀子,不得盤剝。”
“微臣遵命。”
出這道洞天時,並不是原路返回。不知拐了幾回,轉了幾道,方見著一道石階,一階一階向上攀登,在小海以為力竭不支的當兒,眼前豁然大亮,已到平地了。而平地上觸目所及之物,是他的王宮殿宇。
真是,明明有捷徑,還虛張聲勢繞恁遠的路,莫非這也是狐狸天性?我暗謗著秋長風,不去管前麵的他是走還是停,找一塊平石坐了下去,總要先把氣喘勻了不是?
秋長風帶我到他的暗坊,和帶我到皇宮的目的並無不同。不外是讓小海對他的世界越介越深,到最後想要抽身,也足以有一個知事太多的名義讓他追伐。早在恁久前,他已經步步為營,小海啊,如果沒有那一點巫術依恃,怎可能逃得過他的算計?
“那些東西,比及如今正在使用的,要鋒利十倍以上,一件可將十件斬斷。”
我睨向去而複返的話者,“很好不是麽?”
“無論什麽事,我都可以拿來與你分享,最後能站在我身邊的,一定是你。”
“謝了。”敬謝不敏。
秋長風平靜表情驟現裂紋,“你到底要怎樣?留在我身邊,就如此難?!”
“不難。”我托腮一笑,“應我一事。”
“什麽?”
“除了我,你這輩子不得再有第二個女人。”
登時,他眉間浮起足以摧壓掉所有陽光的陰翳,眸光如寒釘般錐在我麵上身上,沉道:“你明知,這不可能。”
“所以,請國君斷了對小海的念頭。”我撫胸調息。
我告訴自己,這動作僅僅因為爬階時委實被耗費了體力。我不想理會那下麵傳來的嚓嚓細碎之聲,也不能理會……
原來,從來就不是自己以為的不在意。
那話將要出時,委實是明知他會有的答案才要出口。
但話出了口,因屏息等待而使胸際產生的悶意,提醒我,居然在乎他將要出口的答案。
而他的答案出了口,我,死了心。
“你……你露出那樣的臉色做什麽?”他忽地將我拉起,讓小海雙足懸空地與他對視,“我不管你方才在心裏轉過什麽樣的念頭,都給我去掉,聽到了麽,去掉!”
我的臉色……如何?他眼裏的,那個頂著一張灰敗顏容張著一對冷寂眼睛的人是誰?
“小海!”他放下了我,卻把我牢牢按到胸口,“我的疼愛,隻會給你,這裏,也隻會放你。”
這裏,又是哪裏?
“小海……”
秋長風~~
陡然間,似曾耳聞的縹緲聲出。他身形一僵。
我退後一步,嚴陣以待。蠱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