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他的確是憋壞了,不然怎會將人一吃就是兩天兩夜?他以為自己是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唐明皇不成?
這是小海完全清醒後的了悟。
完全清醒後的小海,對那段瘋狂的顛亂並不後悔,隻是……
當真該做一個處理罷?
我一手握住秋千繩,一手撫在腹上,這裏麵……
“小海。”
“管豔姐姐。”我回眸嘻笑,“管豔姐姐的傷好了?”
“本就是輕傷,對習武之人不算什麽。”管豔舉了舉纏著白布的右臂,嫣然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我。”
“原來在管豔姐姐心裏,小海是如此小氣的人哦?”
“我那日的行為,的確是一種背叛,不管出於什麽樣的理由。”她走近來,“盡管如此,我仍要解釋。”
“好。”我將臀下秋千板的板麵挪出一截,邀她共坐。
“秋遠鶴也在找你。”一如一直以來的爽利作風,管豔稍稍就座,便直進主題,“他和秋公子之間的微妙種種,早在我是他的奴婢時,便是最清楚的那個。這樣的兩人,以瑜亮情結來形容他們甚至亦不貼切。而皇上,亦有意讓這個局麵形成。久而久之,朝堂之上因他們而分成三股勢力。當年秋公子隱居,秋公子所有的幕僚亦皆悄然退去。你想,如此一個能進則進,退之亦能將勢力悄然保護下來的對手,秋遠鶴如何能掉以輕心?他一直在尋找的,就是秋公子可以一擊即中的弱點。當年,秋公子曾有一名愛婢雀兒……”
美目掃我臉上,確定並無異色,才一笑道,“其時,她常跟著秋公子出入,因我也隨在秋遠鶴身邊,與她還算熟識。那雀兒是很簡單的一人,對秋公子的寵愛很是招搖,經常拿一些秋公子賞賜的珍稀物件在我眼前炫耀……”
賞賜的物件?還……“珍稀”?……臭狐狸!
我咬牙切齒的聲響驚了管豔,她語聲一頓,“小海,你……”
“管豔姐姐請繼續,小海沒事……”沒事才怪!才怪!對小海連幾兩的月錢也要給得不甘不願,對前愛婢卻恁般大方?隻因為,“婢”前多了一個“愛”字?
“雀兒生得極美豔,連當時京城的青樓花魁也要遜上三分。許是為了這個,她認為自己得到主子的寵愛是理所應當。而他人,當然也會如此認為。但她被捉的底細,我並不清楚,那個時候我正被秋遠鶴派往了北域。隻知道,捉她的是秋遠鶴,但殺她的是……”
她略加遲疑,話聲一轉,“你失蹤以後,秋公子沒有滿天下布影畫形的尋你,便是想把暴露你的可能降到最小。但秋遠鶴又是何等樣人?未過多久,他亦加入了尋人之列。你救我時,他所到之處,距你居處是如此之近,就算明知你有不同尋常的本事,但我太了解他,他有的是法子讓一個人落進他的手中。於是,經過半夜的思量,我決定讓秋公子將你接走。”
應該如是了。若非事出有因,同樣處在奔逃中的她,不會有心情出賣我。
“你在此出現,可是投奔了公子?”
“不。”她搖首,“我在趕往京城的途中,遇見了無雲大師。大師前往京城相國寺講法,但卜出秋公子將有蠱難,命我將幾道持強了符力的符帖送來。”
小海雖好奇她與那位得道高僧有何淵源,但更好奇的是,“你為何不留在這裏呢?秋遠鶴在追殺你,而時下唯一能與他抗衡的,不就是公子?”
“怎麽可以呢?我若當真如此做了,會更大的激怒秋遠鶴,而激怒他的後果,就算我已不怕,也怕他遷怒到其他人身上……”
這“其他人”,必定是管豔姐姐極關心的人了?“可是,你不是已經激怒他了?”
“不,你不了解的,男人的心理比女人還要複雜。雖然他並不愛我,也可以隨手將我贈予他人,但是,他絕不會容許一個曾屬於他的物件歸了他的宿敵。這世上任何男人都可以,惟獨秋長風不行。除非,是他自己轉手。”
男人的心理我或許不了解,但經由她一說,小海可充分確定,那個秋遠鶴,當真夠惡劣,嗯,比秋長風還要惡劣。
“與你說完這些話,我就要向秋公子辭行了,小海,你……”她忽地抱住我,先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幾個字後,“如果有一天你無處可去,可以到這個地方去找我,還有,這個……也許你會用得到。”
甫愣間,一個軟包已塞進了袖筒。我除了傻傻點頭,一時別無他話。直待看她苗秀背影將轉過月亮圓門,我方喊出一聲:“你怎麽不去找冷堡主?他很喜歡你!”不是不是,他是愛死她才對,那雙眼睛一見了管豔美人,就如涎饞骨頭的大狗狗。
“如果我沒有愛上他,也許會去找他。”
……呃?因為愛上,所以離開?
再一眨眼,美人芳蹤已杳。
“小海,那決兒你念了麽?”
“念了啦,婆婆……那個……”
“想問婆婆怎麽知道的?”
“嘿嘿……”
“你的情緒一向平穩無波,沒有大喜,沒有大怒,驟然間那樣強烈,婆婆焉有不察?”
啊呀呀,小海沒臉見人了,沒臉見人了!縱是已經見完了婆婆,小海仍是如是以為。而這一切,源於那隻對別人大方到可恥對小海小氣到天人共憤的臭狐狸!
我如鴕鳥般將頭紮在柔軟緞被裏,嗚咽有聲。以致把排闥進來的費得滿給嚇了一跳, “小海,你怎麽了?”
“得滿姐姐……”總不能說自己是在害臊罷?在他們的認知裏,小海好像與那兩字絕緣。我抬起一淚未現的臉,委屈萬分地,“得滿姐姐,你一定也知道雀兒的是不是?”
費得滿一愣,“你作出如此難過的模樣,就是為她?”
“對啊,她是公子的前任愛婢嘛。”
“你在吃雀兒的味?”費得滿一臉好笑。
“當然要吃啊!”小海理直氣壯哩。“聽說,公子當年對她賞金又賞銀,小海呢?連領個月錢也要心驚膽顫,不公平啊不公平!”
“……你是為了這個?”
我那話,本有幾分是為了插科打諢,但見了得滿姐姐的滿臉不認同,登時老大火氣,“這還不該氣哦?真金白銀耶,得滿姐姐你何時見他打賞過小海?如果一直是那樣小氣也就算了,為何偏偏隻難為可愛又可憐的小海?”
費得滿笑乜,“我怎覺得公子好可憐?”
“得滿姐姐!”
“好好好,不氣可愛又可憐的小海了。”費得滿拍我的頰,“你不妨這樣想,公子不賞你金銀,也許是想把更寶貴的東西給你呢?”
“他才沒有!更寶貴的東西,是夫人給小海的,一顆珠子就夠小海吃上一年還要多,嘿嘿……”
費得滿仰天長歎,“算了,公子著實可憐。我來,是看你醒了沒有,但聽宮婢說,你方才出宮了一趟。”
“是啊,去看婆婆。”
“其實,為何不把你婆婆接進宮來呢?如此,你可以常看到她,也省得你出宮時滿宮的人要提心吊膽。”
“擔心什麽?難道滿宮的人不做自己的事,是為了看著小海來的?”
“你啊。”她坐上榻,揉著我的發,“你共經共曆的也不少了,總該知道公子常遇刺客。此時,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你不知防備,總該讓他們替你防備罷?”
“喔。”我扁了扁嘴兒,“那公子為何總遇刺殺?”
“咦?”費得滿睛眸泛亮,英氣麵容上掛上粲然笑意,“小海,這個問題你怎到現在才問?”
以前不問,是覺得沒有必要,反正臭狐狸著實可惡,多折騰幾下也沒甚不好。現在多問,是認為小海總要曉得自己可能會被怎樣一樁子事連累。
“……如果不能說,就算了。”
“能說,小海問,就能說。公子曾說過,但凡小海問起什麽事,我和得多都可知無不言。可惜的是,你一直都是毫不好奇。”
呃……
他這樣說過?我反而不想知道了。“那……”
“公子十三歲生日那年,太後與初登大寶皇上到府裏為公子慶賀,這本來是一件天大的榮耀,誰成想……”費得滿一歎,“在席間,當著滿堂賓客,太後忽然召喚公子,說要找個僻靜地方說會話。可想而知嘛,太後找大苑公公子單獨敘話,會給人多少猜想空間?但實則,太後找公子說的,隻是要公子好好讀書,以做朝廷的股肱之臣,更期有朝一日,可位列大隴皇朝名臣之冊,並送了一本《孫子兵法》勉勵公子。但時間未過一月,一個消息風傳兆邑城大街小巷:大苑公公子手中握有先皇臨終所擬的名冊,其上所載,皆乃所有為過不法行徑或齷齪事跡的王公大臣之名。”
喔哦,所以,許多人對秋長風又恨又怕?
“試想,那些位位極人臣的王侯將相,在官場沉浮多年,有幾個敢說自己清清白白一塵不染?先皇又是那等精厲的君王,製造這樣一本名冊並非沒有可能。由此,公子便開始了長年遭受刺客所擾的生活。”
“太後那樣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