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如果不是婆婆醒來,誰知這個秋長風會做出什麽事來?饒是如此,被婆婆張眼就看見她的小海被一隻狐狸痛吃嘴兒,也足夠小海鬱悶羞惱的了。
“婆婆。”我不敢去看馮婆婆的眼睛,隻端來侍從放在案上的參湯,“婆婆喝湯。”
馮婆婆歎息一聲,“小海,你喜歡他是不是?”
“婆婆……”
“小海,他不適合你。”
“……我知道。”
“婆婆也知道,這世上男女感情的發生,多不是因為適合。你是一個如此嬌嫩討喜的人兒,一日日看著你,有誰會不喜歡?婆婆也希望,有人能會替婆婆疼你愛你,但,婆婆不認為他會是那個人。”
“……小海明白。”
“唉~~”馮婆婆又歎氣了。“但他並不是一個容易拒絕的人,是麽?”
“婆婆,不談他了,喝湯好不好?”小海是駝鳥,不到最後需要麵對的那一刻,就不想麵對。
看著馮婆婆將湯一飲而盡,我籲出氣來,思度著遇見天女的事要不要現在就和婆婆提起。我可以料想,婆婆曉得了我的莽撞,定然有一番擔憂……還是,稍後再說?
“怎麽了?”婆婆撫上我的發頂,“因為婆婆方才的話,不高興了?”
“小海是在想,婆婆 為何會病了?”讓婆婆憂心的事,還是待婆婆身子恢複完全後再說罷。“您是不是為了小臭冰?”
我噘嘴佯氣,是為撒嬌邀寵,卻詫見馮婆婆的臉色分外凝重,“小海,小川的病,並不簡單。”
“不簡單?”那塊臭冰不就是底子弱些,動輒傷風感冒而已麽?
“他的體內,有濃重的陰寒之氣。在那邊時,每年都需要天……你的姐姐為他施法醫治,而且,需食用千年人參為藥引。病情一度已得到控製。但自來這邊,斷了施醫不說,又哪有千年人參可用?以致近來已呈複發之勢。我那日,隻是試著為他壓製,壓是壓住了,也因著耗力太多,不支昏迷。”
我雖想抱怨婆婆不該以身犯險,但亦明白小臭冰的身體亦不能置之不理。“在那邊時,他為何不食香蘭草?反去享受什麽千年人參?”
“他症狀與你們姐妹都不相同,香蘭草並不對症。何況該物至烈至剛,以他的薄弱身子,根本抵受不住。”
我撫著婆婆眉間凝著愁緒的蹙峰,“婆婆想小海為他根治麽?”
“小海想麽?”小海未話,婆婆搖頭低歎,“就算小海樂意,小川也不會答應。”
我登時大氣,瞪大眸兒,鼓起嘴兒,“小臭冰他敢嫌棄小海?”
婆婆一笑,“小海你不明白麽?每個愛你的人,都明白你最厭惡的是什麽,又怎麽可能去做最令你厭惡的事呢?”
小海最厭惡的,每個愛小海的人,都不會去做……品咂起來,心頭有甜甜的滋味哦。不過……“哼,小臭冰一見小海就板張臭臉,他怎麽可能如婆婆說的……”愛我!
“你們啊,一對嘴硬心軟的東西。”婆婆笑叱。
我自是明白,被秋長風找著了婆婆他們,小海的日子必定更要多災多難。但婆婆和小臭冰的身體得以調養得當,亦和他不無關係。所以……暫且如此罷。
暫且如此,便要跟著他上路。不去睬他臭黑的臉色,我執意與馮婆婆同車。婆婆睡時,我偎她淺眠。婆婆醒時,我唱曲解悶。就把此當成一次乘車覽景的旅途,且不管終點的景致如何,安心享受當下每時每刻。
“小海,小海!”車窗被叩響。
“什麽事,大哥?”我撩開窗上的垂簾,對窗外費得多問。
“公子說……公子說……”他囁囁嚅嚅,麵有尷色。
以為那廝又要叫人去侍候,我道:“小海要陪婆婆!”
“……不是不是。”費得多俯近大腦袋,忍住抽動在嘴角的笑意,“公子的原話說,這些兵士護衛忠心耿耿,他不想他們死。”
啊?我甩甩滿頭霧水,“所以哩?”
“請你口下留情,給他們一條活路。”
“……”臭狐狸!小海偏要唱,最好能當真唱死你!
我坐回鋪墊,方想行唱死狐狸的大計,聽得前麵傳來長喝:“蜀衛河到了,過了橋,便是西衛地界,大家加快腳程了!”
蜀衛河?我和馮婆婆對視一眼,當見到婆婆眼裏的警意時,我確定,小海所倏然感受到的,婆婆亦有所覺。
“公子!”我跳出車,亟欲提醒秋長風加強戒備。陡聽河水轟鳴作響,登時大驚,踅足又向婆婆和小臭冰的車轎奔去。
僅是響聲,已知那水受巫力所馭。巫力之水,正是馮婆婆和小臭冰的至畏之物,小海不能輕忽。
但我走得急,對方更快,橋之兩畔,水如傾天之柱立起,再向橋上行伍當頭潑下。
“莫慌莫亂,每人抱頭護身,原地蹲下!”在人群爆出驚呼時,秋長風喊聲安徹全場。
我拈指默決,欲使那水倒向回噬,卻受到來自左右兩股巨力的抵製。
“少問他人閑事,莫陷無關糾纏,巫族小兒,速離此地,否則惡果自食!”水柱裏,浮出那披發老叟形影。另一側,亦有一與其形容相近之人浮現。
破!我提了兩成氣力,向左右推去。
水柱瀉如迷霧,頃刻盡散。
婆婆。我腳不敢停,須護到婆婆身前才能安心。
“小海!”這是秋長風的聲音,就因知道是他,我更覺詫異:他如此急切如此……驚恐作甚?奔忙間回首一望,卻見兩柱巨浪齊頭並進,目標所向,僅是一人——我。
想來,對方被小海惹惱,以致他們全力以赴要滅我而後快。
“小海!”僅僅瞥到秋長風各擲一道符帖拋進那水柱中,我揚起的手臂夥同整個人便被撲來之物牢牢壓住,從頭到腳,密不透風。
隻聽得水聲瀉流,悶哼迭起,夾雜老叟叱罵:禿驢的符帖之力又加強了……合該先滅了那禿驢……
複歸平靜,也隻是轉瞬之間。旋即,嘩聲再響——
“公子!”
“國君!”
“小海!”
身上的重壓之物被掀離,我甫透出一口氣來,卻……被眼前景象愕住。
盈寸間那張臉,顏色蒼白,雙目緊闔,唇泛青紫。方才壓住小海,或者,護住小海的,是他,秋長風?!他為何要做這種事,他明知我有巫力在身……
“小海,秋公子是風寒入體,你快扶他進車轎調息。”馮婆婆在我耳根上提醒。
“……是,風寒入體,快進車轎調息。”我念念重複,仍拉不回震愕中的心神。他為何要做這種事?他明明知道的啊,明明知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