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不能抬頭,所以,看不到昭景帝時下的表情,但能夠感覺到秋長風那句話出後,一股彌漫在兩人間的寒凜氣流。
“長風,我不以為那個雀兒當真對你重要的那種地步。”
“但微臣從來沒有懷疑福仁公公對皇上的重要性。”
“長風……”
“皇上。”有人清清越越地插進聲來,“午膳時間要到了,是要在閣裏傳膳麽?”
是方才打這兩位嘴裏打兩個來回的福仁公公。麵色如玉,目色如夜,眉如修黛,唇如豔朱,既使著的是一襲絳色太監冠袍,依然難掩絕色風華,如斯美人,怎會是位公公?
“皇上,這會兒,太後該已經聽完女史的授惑,微臣須到慈靜宮向太後請安去了。”
幾乎是在福仁公公話音方起時,昭景帝周身已斂盡崢嶸,平和如前。“也好,朕也須向母後請安,就一道去罷,正好也從母後那邊叨擾一頓。”
昭景帝上乘坐雙人肩輿,秋長風亦如是,一前一後,在太監、宮女、護衛眾星捧月般的簇擁之下,浩蕩前行。
沒被主子發令放行,我也隻得跟在最後,一點一點蹭著腳跟,見識一下這比大苑公府不知又要大上多少倍的廣褒宮宇。
“如果你不想在這深宮大內迷了路被巡值的侍衛當成刺客處置,就跟緊點。”
嗯?我轉了腦袋,觸目所見,是一張玉琢粉砌的側臉。福仁公公?“……多謝提點。”
他容色稱不上冷淡,但離熱情絕對差了老遠,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兒宛若一汪微瀾不驚的湖水。“不必客氣,你既然是大公子的人,隻要你跟緊了他,這宮裏就少有人敢動你。”
……呃?這位福仁公公,很……有趣。
夫人?!
若果不是這位行止更為端肅,眉目更為深厲,我當真會把這位鳳冠高懸、鳳袍垂曳的婦人當成秋長風的老娘,那五官形容,一般無二呢。費得滿隻說她是秋夫人的姐姐,卻原來還是孿生姐妹。
“太後,幾年不見,您非但沒有被歲月催老,反而是愈發雪膚花貌,青春年少,敢情是要返老還童了麽?”
行完了禮,秋長風難得顯現的調皮,惹出了麵容端肅的太後的一絲笑意,“壞孩子,你就買弄那張嘴是不是?早就聽說你回到了京城,怎就不見你來探望哀家?”
“風兒何嚐不想呢?但風兒前些日子才回京城,就聽說太後為給先皇和天下百姓祈福,閉門禮佛茹素三月未滿,風兒哪敢打擾太後的清修和忠君體國之心?這不方聽說太後從佛前回身,風兒迫不及待地就來了。”
“你這個壞孩子,盡會耍弄嘴皮,哀家才不信你。”
“太後,您不信風兒可以,萬不能不疼風兒。失去太後的疼愛,風兒會心碎的。”
“你這個壞孩子,你呀……”
聞得太後笑聲恁是開懷,我納罕啊。衝這光景,秋長風在太後麵前比在他老娘麵前還要討乖賣巧呢,而且,其中頗有幾分真情實意。不親老娘親姨娘,這廝莫非是本末倒置了?還是狐狸就是應該與常人不同?
“皇上,你也別淨呆在一邊不說話,你來說說,這個長風和幾年前相比,嘴皮是不是更油滑了?”太後找上陪坐一旁的皇帝,顯然,親近了甥兒,亦不願冷了親兒。
“是啊,母後,長風就是有討您歡心的本事,兒臣自愧不如。”
太後喜氣盈盈:“皇上在吃味麽?”
昭景帝從善如流:“是啊,母後疼長風,兒臣的確有點不是滋味。”
“卟~~”太後失了笑,“怎長風兒一來,連最是認真正經的皇上也變得愛鬧起來?”
“既然長風能讓母後這般開心,兒臣便不把他放到遠處,索性讓長風到宮裏當差,也好更能拿出時間常陪母後說說話,可好?”
我與福仁公公俱站在門邊,與廳裏的貴人間有半丈開外的遠近,中間還隔一株玉雕海棠,幾盆長木盆景。但若是偷了眼去,瞅清幾位貴人的表情並非難事。昭景帝那話出來,秋長風臉色笑意未斂,但眉間依稀抽起的細褶使人可以曉得,這廝心情已是不悅。
“前廷的事哀家過問不得,皇上可不要陷母後落一個後宮幹政的罪名。”太後豐美的容顏如牡丹盛開,“長風這孩子如果有本事為皇上分憂解勞,哀家當然高興。這孩子若隻是個吃喝玩樂的紈絝主兒,哀家也喜歡。皇上任官為政,擇賢而用,不必看哀家的麵子。”
仔細看來,太後比秋夫人要略顯豐腴。尤其,秋夫人的妝容多取素雅,而太後則走張揚,著衣色調取皇家的明黃正色,綴鳳流雲,更發豔麗逼人,直要人懷疑,昭景帝這位看上去年近而立的八尺之軀,當真是她生出來的。
我看夠了,將眼收回,不經意間,卻掃上了對麵的太監福仁,他……抹過他眉間的,是譏意和……恨色?嗯,這個,若不是小海眼花,便要好奇房裏貴人三枚,這份恨對得是誰了……
冷不丁,他抬起了眸,兩道清涼視線將我硬生生截住。
嘿嘿~~。雖是無意偷窺,但看了人家是事實,尷尬也算人之常情,我咧了嘴,奉送其一個無聲傻笑。
他麵無表情以對。
無妨,小海臉皮夠厚,人家不夠熱情,同以收了笑板了臉同顏回之就是。兩個人沒有意味的對視,最後,反是他移開了眸光。
“小海。”那廂主子有喚。
“奴婢在。”
“過來。”
“是。”我萬分恭順,盯著自己的腳尖快步“挪”了過去。
“太後,皇上,就是這個丫頭,風兒當日受了不明人士的追殺,就是這個丫頭救了風兒一命,若沒有她,風兒怕是見不到我們大隴皇朝風華絕代的太後娘娘了。”
“是麽?”近了聽,太後的語調較之秋夫人稍顯高亢,“抬起頭,讓哀家好好看看風兒的救命恩人是怎樣一個小模樣。”
“奴婢……”抬,是不抬?縱是抬,在這個擁有世上至大權力的女人麵前,也要有人提點分寸是不是?我拿眼角去瞥秋長風,心想若他敢在這個時候放任不管回去便將他所有的水藍衣衫燙爛了給費得多下酒。
“傻丫頭,又犯呆了,太後要你抬頭沒聽見麽?”好在,他天良未泯,適時出聲。
我緩緩仰了臉,暗裏慶幸自個兒早早看清了太後鳳顏,不然若在此時對上這張臉,非要驚叫出聲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