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皚皚天地之間,草廬門前一丈之外,蒼天橫劍屹立,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般,將七八個著異族服裝的男子阻擋住。
“蒼世子,滄海既然生在巫界,合該是整個巫界人的,憑什麽讓你們巫族人給獨占了?”
“聽說,她的血可以讓人長生不老,你們巫族獨占著她,安的是哪門心思?”
“這還用說,肯定是想他們族裏人人長生,將咱們耗死,獨占整個巫界!”
“如此歹毒的心思,巫神會降罪給你們巫族的!”
我聽到身後的怪客在嗤聲輕笑,我也想笑,實際上,在心裏我已經在笑了。當無恥的人可以無恥的話講得冠冕堂皇時,還真是不畏神佛。
“爾等盡可以恬不知恥自說自話,但有本世子在,爾等動我巫族天女愛妹的一根頭發,隻能是妄想!”
天女“愛”妹?……我?
我神思恍惚的當兒,那廂已經動起手來。
在那些人的合圍中,蒼天那藏青色巫族窄袍裹住的魁偉身形,靈若蛟龍地穿曳其內,劍似長虹的挑刺撥擋,風一樣的速度,電一樣的銳利,沒有人可以抵擊得住,更無人可以躲避得開,當每個人身上皆現細如柳葉、彎如蘭草的創口之時,亦是這場以少勝多,不,是以獨勝眾的戰爭告止之際。
息戰的蒼天麵顏肅峻,雙目淩厲,冷峭的聲質更如冬空寒月:“爾等若在此時退下,還可以撐到下山醫治。若你們再要遲疑,身上的傷勢怕是會在下山之前就會要了你們的性命。”
來者既然想要滄海的血,當然惜命,各自設法止血之後,連句狠話也不敢花力氣撂下,互相扶持著向來時的路撤下去。
“如何?”有個含著笑的聲音響起,“他很英俊罷?也很了不得罷?一人輕鬆解決了恁多對手?”
我沒理他,對一個從來不會拿真麵目示人的人,會有多少信任?
“小海,要學聰明些,別被少女的微妙心事迷了你晶瑩剔透的心靈。”
何意?我微擰了眉,暗忖不解。這時,蒼天卻向我所在的方向望來,一雙本來幽深的眸子燃出如火炬般的亮芒,但亦灩著慍色:“你怎麽出來了?連厚衣也沒有披。”
“外麵太吵。”
“抱歉,下一次我會盡力不讓他們打擾到你。”蒼天右手將劍歸了鞘內,掀腿邁來,邊昂首闊步邊卸解外袍,披到我身上。“你的身子尚在調養,禁不得一點傷害,一定要疼自己,滄海。”
一件帶著男人陌生體溫的衣服披到身上,我須承認,在那個霎那,我手足無措。而習慣了冰冷沉寂的麵頰更是起了熱意。
他轉了我的推車,推我回室內:“你更不該妄動力氣推自己出門,此時的你,氣血兩虛,戒動戒躁。”
“我不是……”噫,那隻推我出門觀戰的怪客哪裏去了?
“滄海,答應我。”他蹲下來。
“什麽?”我凝視著這張棱角分明線條剛毅的瘦長臉孔,在那雙火亮的瞳內呆呆怔怔。
“一定要疼惜自己。”
“……嗯?”
“不要輕怠自己。”他以一指彈去落在我鬢間的雪花,“不管什麽樣的情形下,都要疼惜自己,愛護自己。你必須知道,你是如此美好,值得世間最好的對待。”
“真的?”
“不會有任何人會懷疑這一點。”
“方才那些人是來取我血的麽?”
“放心,不會有人傷害到你。”
“因為有你?”
“還有蒼氏數以百計的護衛。”
“你會永遠保護我麽?”
“……保護你,是我永遠的職責。”
僅僅是……職責?我垂下眸,聽到自己的聲音問:“保護天女,也是你永遠的職責罷?”
“是。”他答得毫無猶豫,擲地有聲。
保護滄海,是職責。保護天女,也是職責。一樣的,是麽?我隻感胸臆甜意沁上,並未察覺自己在那一刻挑彎了唇角。當然,更不會察覺麵前這個男人眼裏閃過的機深和……困紮。那樣的當下,他也許曾有一念之仁,忖過要放我一馬的罷?但是,職責所在,情之所鍾,為公為私,他勢在必行。
“今天,外麵的陽光很好,我帶你曬太陽。”
巫山頂常年罕現日陽,就算在春天,因那終年的積雪覆蓋,“陽光很好”的日子亦屈指可數。所以,但逢陽光稍暖,婆婆定然都會讓我得見天日。但這一回帶我出來的,是蒼天。臨出門前,接到了婆婆擔憂的眼神,我給了她安心的微笑:滄海想要的,也隻是一縷溫暖,屬於別人的東西,絕不會拿,因滄海太了解被人取走東西時的不悅。
陽光當真很好。在燦爛的光照下,巫山覆雪宛如晶瑩剔透的玉之世界。若滄海此時能夠下地健步,定然會在這滿目的無瑕中飛樣的奔跑。隻是,香蘭草不是仙丹妙藥,我隻得安穩坐在推車內,將渴羨化作帶翅的想象,揚了雙臂,讓它們替我在光線內成舞。
“滄海,你的手似乎要化去了。”身邊的男人突然道。
“嗯?”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在陽光之下,纖薄的它們似乎是透明的,當真要隨光融去似的。
“不止你的手,你整個人也要……”他戛然不語。
我整個人怎樣?我不解,抬首望他,又和他雙眸相撞。這一次,不是火炬般的亮,而是幽沉的熱,那熱,向兩瞳的最中間聚攏,愈聚愈……遽然地,他把目光別開。
我也將頭調回,似乎明白,卻也並不真正清楚:有什麽事,幾乎發生,卻永遠不會發生了。
“滄海,如果你不是滄海……”
“你說什麽?”
“沒有什麽。”他聲嗓一沉,“我會保護你的,一定會。那些人,休想傷你。”
“他們隻是來搶我,當然不會傷我。因為,死了的滄海,血是沒有用的。”
“不要隨意提這個字,有我在,你不會死!”
有他保護我,所以,我不會死麽?我彎了唇,心裏有歡樂的氣泡滾湧:多想,在此刻化成輕盈鳥兒,翔入雲際。
下麵的路,他不再有話,我便也未語。但,雖然無聲,卻並不寂寞,就連他推我前行時那推車車輪軋過積雪的“喀喀”作響,也像是春天裏百鳥的歡唱,盡管我從未聽過。原來,這個世界,還有這樣美好的時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