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想,明明看見我就在近處,巫界人也想趁亂擄我,但無奈這個人的身太快劍太利,處在這樣巨大的漩渦裏,每人都已無法自主,直到——生命消失。當所有來者無一例外俱作了地麵屍體時,結束。
“你……過來。”
我知他是叫我,畢竟這地方除了他和我,便是死人。但我沒有動。
他眉心蹙起,顯得不耐:“你快些!”
“請用‘請’。”沒人是你的奴才,有求於人先請搬個“請”字。
“你……”他眼內綠意仍濃,我坦然迎視。殺人的功夫我永不及他,但不被他殺尚做得到。
“沒想到……”他彎了唇角,“還是個倔丫頭/。”
殺人以後還能笑得如此愉快的人,心該是怎樣的顏色?
“倔丫頭,‘請’你快點過來,再晚了,”他以劍支地,“難道你還想拿那麵破木板拉我到大夫那裏應診麽?”
我挪了步過去,他左臂當即盤我肩上,我這才發現,他背後的傷口已然震裂,血滲出層層包紮,洇紅一片。
他自點穴道止血,“快扶我到先前那個大夫那裏。”
“不。”
“什麽?”
“不。”
“為何?”
“我不想他醫完你還要被你殺死。”他逃得也辛苦,不會容人泄露他的行蹤及傷勢,真若存在那個大夫,必死無疑。
他身體一頓:“該誇你很聰明麽?”
“不必。”
“那麽,你想看著我傷裂而死?”
“大夫走前留了傷藥,我可以為你包紮。”
他笑道:“看在從你嘴裏聽到了恁多字的份上,他的命留下了。”
許是他也不願在一片死人場上多作停留,傷重的他任我攙著向前足足走了半個時辰的路,才在一小山坡下駐足,亦沒有多吭一字。我為他處理傷口時,方聽他開口:“倔丫頭,我先前的提議如何?”
“什麽提議?”
“結伴同行。”
我抿了抿唇,考慮著其中利弊,沒有即時應聲。
“顯然你也考慮過的不是麽?不然你縱是善良,一個逃命的人也不會花恁大工夫救護另一個人罷?你負責照顧我的傷勢,我負責解決追兵,我的和你的。”
他說得對,我考慮過。隻是,被他這麽快看穿意圖,那感覺並不好。“如果一方的追兵斷絕了呢?”
“另一方亦不得舍棄,直到雙方的追兵皆真正告止之時。”
“……好。”到此時,我已身心皆疲。如果這個逃亡再不發生任何改變,我甚至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就倒在路邊,靜待天來收去。所以,我沒有在他醒來之時便掉頭離開,我需要他的劍。
“此地雖然處於邊疆,但追你那些人的衣服卻非白非苗,他們是你的族人?”
“我粗通此處方圓百裏幾個異族的語言,那些人所操的話,我並沒有聽過,你聽得懂?”
“白人女子多壯碩,苗人則高挑,你如此瘦弱,是哪一族人?”
他並不是個多話的人,這些話也不是一氣問出的。同行路中,他看似閑談,不知何時就會冒出一句問詢。
我當然沒有任何回答。
我和他更多的相處情形是,他殺人,我上藥。
越往他定下的方向走,我的追兵愈少,而他的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為了應付,他除了親手殺人,也會布置其它法子,比如提前設置陷阱、布置伏擊。幾根簡單的樹幹,幾杆無辜的竹子,經他一番削弄,就可成殺人利器……
和這樣的人相處越久,越想早早與他脫離幹係。
在接連二十幾日都沒了巫界人追上來後,我可以確信,他們應該是失去我的蹤跡了。因為他。突有一天,他在解決了所有人之後,讓我將所有人都埋起來,任何痕跡都不要留下,不止血跡,包括身上佩飾、所用兵器。我不以為他是天良發現,在巫界的追兵漸稀之後,我方明白,他是在湮滅我走過的足跡。而不得不說,他的法子奏效了,他們消失了。
“今晚找家客棧,找個大夫為我療傷。”他說。
我甩了甩馬鞭,當作自己沒有聽到。
此時,我們正在他以一枚金扳指從一戶農家換來的一輛簡陋馬車上。一身農夫打扮的我當然成了趕車人,而他,縱然是穿上農家衣裳,也沒有半點農家人的味道,索性請那位農家婦人將他的長衫稍作縫補又換了回去,於是乎,成了坐車人。
“不用裝聽不見,我知道你聽到了。”他從車蓬裏鑽出,和我並肩坐著,“放心,我不會殺了大夫滅口,你也看見了,我饒了那戶農家不是麽?”
我一震:敢情臨行前他眼光閃了的那一下,是在打那樣的主意?“你……”
“如今我們是兩個人,雖然你男裝,外人一眼就能知道你是個女子,到前麵客棧裏,我們可以夫妻相稱。而且我身上最重的傷也是來自於你的追兵,追趕我的人應該不好追查。”
我皺眉:“遠一點。”
“什麽?”他似未聽清,傾身問我。
“離我遠一點。”
他眸子抹過了什麽,聲音裏加了寒意:“你很大膽。”
“我不習慣。”我實話實說。除了蒼天,我從來還沒有和第二個男人如此接近……如果那個愛蒙著麵潛上巫山的“麵具怪客”也算進去的話,他是第三個。
“你一定在一個很封閉的環境內長大,你身上,對人排斥的氣息很濃。”他依在車蓬,雙手抱胸。“如果不是確定我能幫助你擺脫困厄,你不會與我結伴。”
……是。但……
他選擇與我結伴,又是為了什麽?僅僅是清理包紮傷口?混人視聽避人耳目?馮婆婆說,這個人的心機如海,每個字每句話都是有的放矢,應對起來須步步小心。而他,的確沒有讓婆婆失望,麵對他,比麵對那個多是帶著慈藹笑容卻從來沒釋出慈藹意念的大巫帥還要讓小海辛苦。
我少語,他也不再有話,向後一躺,不一時便氣息穩沉,睡去。此後接下來的幾日,他所有若有若無的刺探窺測全部不見,如無必要,不會與我交談,我得到了想要的清靜。
直到,接應他的人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