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明白阿德的言外之意了。
他是怕秋長風叫我出去是為了給人“享用”。
他多慮了。
且不說小海並不是秋長風的什麽人。
秋長風斯人,絕對和善良無緣,但是,他不會對小海做這種事。不要問我為什麽,我就是知道。至於其他方式的折損羞辱,又是另當別論……
“公子,小海姑娘到了。”
阿德帶我到了牡丹廳階下,向守在門外兩側的仆役說了一聲,那人便進了門內稟報。聽他嘴裏冒出的“小海姑娘”,我撓撓頭,向麵色仍是憂忡的阿德哥哥笑了笑。
“小海姑娘,公子請您進去。”仆役出來,麵貌甚是恭敬。
我稱了謝,又對阿德揮了揮手,沿階而上。大苑公府,當真是“大”苑公府喔。深秋的季節,別處都是花木凋零,這裏卻處處嫣紅姹紫,牡丹廳更是名副其實,由外及內,各色品種名貴的牡丹噴薄怒放,有些小海叫得出名,有些小海見亦未見。“貴”人與常人的不同,可見一斑呶。
“公子。”進了廳內,管弦絲竹聲盈耳,一堂富貴逼人來,我是個丫頭,自然不能抬頭左顧右盼,但秋長風所在的位置還是掃過一眼的,盯著自己的腳尖到了他桌前。
“還不快坐下!”
坐下?我雖詫異,但還是乖乖繞到桌後,見公子身邊早備了一張矮凳,自發的對凳入座。
“那隻百合燴魚似是做得不錯,夾了給本公子。”
“喔……呃?”我瞥見了他包紮著的右手,駭了一跳,“公子,您的手……”受傷了?
“若它是好好的,本公子叫這個笨丫頭來做什麽?”
他受傷了,所以叫小海來伺侯他進食?倒也說得過去。隻是,有人能傷得了他……
“呆丫頭,不緊著給本公子布菜,又傻呆什麽?”
不良主子發難,怯懦小小頭本該恭謹侍奉,但小海……不。將夾在箸裏的鮮美魚肉放回盤裏,改選鮮筍,“公子請用。”
秋長風橫眉立目:“本公子要的不是它。”
“公子您有傷在身,宜避海腥。”小海是為時時事事為主子著想的好丫頭。
“那隻酥蝦……”
“公子您有傷在身,宜避海腥。”小海是盡職本分的好丫頭。
“吃一口死不了!”
“就算是小小的損害,奴婢也不能讓公子領受。”
“原來我的丫頭如此懂得心疼主子?”
“公子過獎。”咭咭咭,看得到,吃不到,饞死你,咭咭咭……
秋長風好像聽到了我心裏的怪笑,墨眸一明又一暗,唇角一抿又一挑,上軀微微前傾,“我的小丫頭,你以為本公子當真不曉得麽?”
……呃?
“本公子不是頭一遭受傷,傷口合愈之前不能沾染海腥,這一點,本公豈會不知?”
對啊對啊,那是怎樣?
“本公子受了傷,宴會又適逢此時,對著滿桌珍饈美味不能就食,這滋味不好受罷?”
是啊是啊,當然不會好受……啊啊啊,小海明白了!霎時,眼前這個露出狐狸般笑容的主子,成了道道地地的惡魔!
“本公子看得到吃不到倒不打緊,反正本公子傷好以後想吃隨時可吃,對不對,小海?”
狐狸主子!不良主子!惡魔主子!嗚嗚嗚,小海招誰惹誰了,怎就攤上了這樣一主子?可憐的小海……
“長風,既然你執意等的端酒布菜的丫頭來了,還不趕緊敬諸位一杯?”
哇,這是在命令秋長風罷?能夠命令這隻狐狸的人,是哪位大神?小海因為要急著要開眼見識,忘了丫頭的規矩,堂皇皇抬了頭便向發聲處望過去——噫,高踞正央的,是老了幾號的秋長風?
“笨丫頭,低頭!”
如果在秋長風頜上粘上兩把胡子,額上畫上幾道皺紋,就該是這般模樣了罷?就連那雙眼,也像是兩個巨大的漩渦,雖隔了恁遠,仍能感覺得出能將人吞噬其內的危險……
“呆丫頭,把頭給我低下來。”秋長風在我耳邊切聲低叱。
……冷!半尺之內的惡寒讓小寒打個冷顫,亦意識到了當下處境,我,小海,一個奴婢,竟然直剌剌盯著正中主位上的貴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長風,這就是你新收的丫鬟?”
“是,爹,一個不懂事的笨丫頭,回頭孩兒會好好教訓她。”
我捏緊手中銀箸,緊耷著腦袋,後悔不迭。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秋長風貶損而沒有在心裏回罵,適才的小海,委實是大意了。
“能讓長風棄了恁些豐豔美婢不用執意選她來侍奉,這丫頭必然有過人之處罷?”在秋長風側桌,有個笑嗓揚起。“難道,這丫頭的好處隻有長風一人知道?”
這人……我不能明目張膽的轉身去看,但那邊傳遞來的,絕對不會是令人舒適的氣息。那種毫無溫度的冰冷,甚至和秋長風人前一張臉人後另張皮的兩麵作派不同,不是笑語溫潤就可以遮掩的。
“哦?以堂兄異於常人的好眼力,你倒幫小弟看看,這個丫頭哪裏過人了?”
“長風如此大方?為兄如果拒絕倒顯得不知好歹了是不是?來,丫頭,到本侯身邊來,本侯要替你家公子看看,你哪裏與眾不同了?”
“堂兄,你誤會小弟的意思了。”秋長風的聲音內,揉進一點寒,一點陰,一點……小海難以名狀的東西。“這丫頭我用著還好,並不打算讓人代手調教。堂兄的習慣,小弟並沒有效仿的興致。”
“是麽?”右側笑語依舊,“為兄希望,為兄所有的習慣,長風都不屑效仿才好。”
“小弟謹遵教誨。”
“長風,你到底要為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浪費多久?為父要你敬各位一杯,你可聽見了?”
嘖嘖,這父子兩人,可真是父子連心呐,長成一個模子也就罷了,話風尚如此肖似,佩服佩服。
“呆丫頭,將杯子舉起來,本公子要敬諸位貴客的酒。”
他敬酒,我舉杯?我瞪了他完好的左掌。他的右手殘了……哦,更正,是傷了……話說,好遺憾咩……總之,右手傷了,另隻手總還好好的罷?
“小海。”他俯我耳邊,切齒的力度讓善良小丫頭為主子擔憂起他一口白牙的安危。“以兆邑風俗,在酒席間,單以左手舉杯乃對人的大不敬,不然本公子何必要你這個蠢丫頭來給我丟人現眼?”
啐,不早說?我腹誹完這個奇怪風俗,放下沉甸甸的雙銀箸,執起巧透透的白玉杯,雙手平舉到了公子唇際,眼睛自然也無意識的投了出去:噫,對麵人那個笑得如一隻才偷完母雞的黃鼠狼的好看公子哥兒是——全城相公小侯爺?他來了,紀山會不會跟著?那家夥還欠小海幾頓許好了的吃食呢……
“看來,這個月的月錢你是一文也不想要了。”
怎麽可能?我打個激靈,眼觀鼻口觀心,馴服乖從的丫頭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