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

  因為方才遞戲單子的丁程並沒有勸阻直郡王, 康熙對這個看起來甚為勤勉的行宮總管也沒了好印象。


  康熙不能直接罰直郡王太狠,頂多教訓兩句叫他日後莫要再犯,丟得也隻是麵子。


  可於程沒這個待遇, 便隻能背了這鍋。


  梁九功接過那戲單看了一眼, 見於程果然把十二阿哥選的戲給除了, 皇上還在這裏坐著呢, 他隻顧著聽直郡王的。這般的沒眼力勁兒, 他不倒黴誰倒黴啊?

  在康熙的授意下,乾清宮大總管梁九功當場直接發落了他, 貶為最末等的使喚太監,去後頭看庫房去了。


  於程能爬到這個位置, 想來也踩了不少的人下去,估計對頭也很是不少。


  於程一向自大,連殷陶一個阿哥都能不放在眼裏,如今被貶至最末等的使喚太監,等於從雲端跌入泥裏,心理上落差太大不說,再加上對頭們的落井下石, 想來以後去庫房的日子可就不那麽好熬了。


  太監不比宮女,小選入宮的宮女可都是家裏頭有人的,不會無緣無故消失,於程說不準哪天一個不小心就銷聲匿跡了。


  整個看戲過程中,直郡王的臉色都十分不好,等到康熙一走, 便借故離了戲台。


  看到直郡王離開後, 八爺愣了一下, 隨後也找了個借口跟著走了出去。


  直郡王滿肚子火氣, 別人生氣了都是摔杯子摔碗,直郡王則是回到自己住處後直接拿腰刀砍了桌子。


  直郡王脾氣直,雖然頭腦夠使,但是經常會一瞬間腦子發熱,做出很多不好挽回的事,脾氣也相對暴躁了一些。


  八爺自幼住在延禧宮,養在惠妃膝下,也是看著直郡王發火過來的。不過最近開府封爵後的直郡王有所收斂,八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這個大哥發這麽大火了。


  行宮這邊並不安全,為了防止直郡王說什麽犯上之話被旁人聽去,屋裏伺候的人都被八爺遣了出去。


  八爺隻得親手執壺給直郡王倒了一盞茶來:“大哥,用杯茶水消消氣吧。”


  直郡王接過八爺的那盞茶,並沒有入口,而是直接大力砸到了地上。


  八爺的眼睛閃了閃,沒再說話,等著直郡王冷靜下來。


  大約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直郡王終於坐了下來,長歎一口氣,對八爺道:“從前他為著太子說我的不是,我也就忍了,誰讓人家是太子呢?可現在呢?我不過說十二幾句,皇阿瑪也要跳出來為十二鳴不平,難道我現在在他心中的地位竟連十二都不如了嗎?”


  八爺也不知道。


  平日裏看皇阿瑪對十二並沒多麽上心,沒成想這會子寧可在眾人麵前落直郡王的麵子也要給十二做臉。


  但如果真這麽說了,無疑是火上澆油,真不知道直郡王會做出什麽不可控的事情來,甚至波及到他的身上。


  八爺微笑著勸道:“皇阿瑪隻是心疼小兒子,看他近來又在太後跟前伺候得多,難免心裏頭偏了一些。大哥是為著十二好,想教導教導他,皇阿瑪一時會錯了意也是有的,等再過上幾日,皇阿瑪把這一茬兒忘了也就好了。”


  直郡王依然皺著眉頭不置一詞,八爺想了想,又道:“大哥也無需太過為十二費神,京裏頭納蘭揆敘已經來信了,格爾芬那邊已經確定十二倒向了我們,如今和太子交好隻是表麵之計,想來不日便會有新的動作,咱們隻管安生等著便是。”


  聽了八爺這話,直郡王的臉色才稍稍好了一些:“果真?”


  八爺道:“納蘭揆敘跟隨大哥這麽多年,您也最了解的為人。他辦事情,您還能不放心?”


  直郡王這才臉色稍霽:“如此也好。”


  直郡王又伸手去取茶盞,八爺極有眼力勁兒地又給大哥倒了一碗茶來。


  直郡王這次用完了八爺倒好的茶水,對著八爺問道:“聽說十四有意同你交好?”


  “也算是吧。隻是他小孩子心性,不過是不喜歡被四哥說教,平日裏願意跟著我和老九玩罷了。”


  “老八啊,你這就錯了。”直郡王分析道,“這幾個兄弟已經長成了,十二入了皇阿瑪的眼,十三都已經開始想著投向太子鞍前馬後了,咱們也不能就在原地踏步。依著我說,既然十四想站在你這邊,你就該好好拉攏一下十四,別讓十四弟失望了不是?”


  給九爺收拾爛攤子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將來還會再多一個十四……


  八爺在直郡王看不見的角度眉頭微微皺起,但也就在一瞬間便放鬆開來。


  不過直郡王在他們幾個麵前一向都是說一不二的脾氣,八爺也不敢在他氣頭上多說什麽,隻是應道:“是,我知道了,定當不負大哥托付。”


  = =

  京城,四貝勒府內。


  四爺從趙福來手中接過殷陶的信,坐在書桌前打了開來。


  十二弟聽到這個消息後也同他一樣十分震驚,信中言辭懇切,請他幫忙看顧好自己的舅舅托合齊。


  十二弟還在後頭對著他開玩笑,說是他欠著自己太多了,這次又要欠人情,不過債多了不愁,欠著欠著就好了。


  十二是懂得感恩之人,雖然嘴上說著債多了不愁,但實際上就是已經認為欠了人情,也知道自己待他的心。


  雖然接下來的事情會很麻煩,但四爺依然心情沒有變壞。


  他是從心底裏樂於幫著十二弟的,不為利益,隻為情誼。


  十二弟信上接下來的內容就輕鬆了一些,講了餘杭城中幾處有名的酒肆和糕點,還說自己又給四哥購置了兩件極好的蓑衣,冬日裏穿著在下了雪的湖心釣魚頗有意境。


  除此之外,殷陶還重點介紹了他給四哥買的一把鋤頭,據說還是一把充滿文藝氣息的鋤頭,除了種地之外,是能夠葬花的那種。


  葬花?


  四爺挑眉,再往下翻看信紙的時候,發現殷陶在另一張紙上還畫了一個女子葬花的小圖,一個纖弱的姑娘背著花鋤和紗囊,手執花帚緩步行走在落英繽紛裏,似乎是猜到了他可能不會懂“葬花”含義。


  十二弟的信裏麵還提到了自己跟五爺結伴逛街的幾件趣事,四爺對著信紙無聲地笑了笑。


  即便跟老五在身邊,十二也依然沒忘了他這四哥,時時都想著他,有什麽趣事都願意同他分享,可見心裏還是更向著四哥的。


  沒過多久,殷陶就收到了四爺的回信。


  這日清晨,蕭玉拿著信走了進來,遞給正在桌案前寫大字的殷陶:“這是京裏四貝勒給主子送來的信,主子可要這會兒拆開看看?”


  是四哥寄來的信嗎?


  殷陶停下手中動作,將筆擱在筆架上,淨了手回來拆信。


  四爺的上一封信不是什麽叫人愉快的內容,麵對著新來的這一封信,殷陶是提著心拆開來的,生怕四爺說什麽類似“托合齊已經定罪了,無法轉圜”等話語。


  還好四哥帶來的是好消息。


  托合齊的事件已經基本解決,真正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是個從四品的包衣副驍騎參領。


  殷陶覺得也是。


  托合齊能從一個安王府的奴才做到今天的位置,旁的事情且先不論,至少是個絕對有腦子的人,也一定不是那種短視之人。


  故而依著托合齊的頭腦和性格,是絕對不可能做這種高風險低回報的事情。


  如今四爺一出手,便順利地解決了這件事情,果然未來的雍正帝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如此他和額娘都能心安了。


  四爺大信封的裏麵,還套了一個小的信封。


  殷陶打開來看,竟然是已經出嫁的四姐姐和碩恪靖公主寄到京中給他的,四爺收到信後又給轉寄了過來。


  殷陶打開了那封信。


  信上,恪靖公主問了他安好,寫了喀爾喀的草原風光和她嫁過去後發生的一些小趣事。


  除此之外,她還在信中寫到,殷陶給她買的大阿福娃娃甚好,不管樣式還是可以顏色都是上佳,帶過來這邊後,幾位蒙古福晉和格格也都喜歡。


  她也曾吩咐下人去城裏買過,奈何他們眼光比起十二弟來,實在差得太遠。


  除此之外,十二弟購置的禮物每一件她都喜歡,如果十二弟有條件出宮,希望他能再幫買一些能看得上眼的小玩意兒。等隨著皇阿瑪來塞上時候,請他再幫忙給帶過來,她也為十二弟準備了謝禮雲雲。


  四公主寫信風格跟四爺有點類似,也是那種偏日常風的描寫方式。


  尤其是信中提到的幾件生活小事,殷陶看了之後感覺就像是身臨其境一樣,十分兼具藝術性與可讀性。


  太後是蒙古人,雖然身在京城,但也時時思念故土。殷陶覺著,太後應該會對四公主寫的這些日常小事感興趣。


  想到這裏,陶便拿著信起身出門,帶去了太後住處,給太後講一講四姐姐在蒙古的生活。


  殷陶過去太後那邊之時,正好碰上了在正殿陪太後說話的康熙。


  康熙見到殷陶便問道:“怎麽這個點過來了?可是有什麽事情嗎?”


  殷陶道:“沒什麽事,就是四姐姐寄信過來了,四姐姐的信詳實有趣,感覺皇祖母會喜歡聽,所以打算給她念念。”


  康熙驚訝了一下。


  恪靖和十二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沒什麽交集,為什麽會給他寫信?


  說起來,四公主還沒給他這個當阿瑪的寫信呢。


  康熙這麽想著便也問了出來。


  殷陶道:“當初去盛京的時候,出門逛街,給四姐姐買了幾樣禮物,四姐姐用著好,所以叫我再買一點兒送過去。”


  康熙讚許地看了殷陶一眼。


  這孩子實在不錯。


  那應該是他第一次出門吧,就知道給姐姐買禮物,買的還是姐姐十分喜歡的禮物,否則恪靖也不會嫁到蒙古去後再找殷陶來買。


  要知道,送禮投其所好本來也是一門藝術。


  再則,十二看到信上內容,知道太後思鄉心切,便想著拿過來給太後念來聽聽,說明是真的孝順,不隻是形式上的那種,是心眼裏希望太後高興。


  康熙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孩子。


  他其實原來是喜歡有用的孩子多一些,比如老四能幫著他和太子處理不少政事,比如老大和老八有心氣兒,有手段,能夠幫襯著他製衡太子,再比如十三已經長大,也有一顆向上的心,能幫著太子分擔一些事情。


  康熙對殷陶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生出單純的喜歡的感覺。


  康熙我是在突然之間發現,十二如今在他心中越發不同起來。


  康熙離開太後這邊,便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延年殿。


  留在這邊的魏珠遞上來幾道京中來的折子。


  康熙看到其中第三個奏折之時,直接就罵了出聲來:“混賬。”


  旁邊一個新過來伺候的小太監正在收拾茶具,一聽這話嚇得手上不穩,茶盞碎了。


  那小太監嚇得趴在地上磕頭,不敢多說一句求饒的話。


  梁九功怕他磕得康熙心煩,給了他個眼神,叫他出去跪著了。


  康熙手中拿著的,正是大理寺卿送來的加急奏折。


  折子裏麵上奏了一出私放軍馬販子過境的案子,道是查案之初,種種證據都指向了左翼總兵托合齊,後來卻查出來不是托合齊所為,而是一個從四品的包衣副驍騎參領。


  康熙做了這麽多年皇帝,對這裏麵的門道都清楚的很,一看就知道是這有人故布疑陣陷害於托合齊,否則不可能這麽巧,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和事,會有這麽多的證據確鑿。


  下麵一道是九門提督凱音布的折子,他也在關注著此事,寫得比大理寺卿還詳細,裏麵還說到,托合齊之所以被扣以此項罪名,主要還是因為索額圖兩個兒子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參與的緣故。


  這兩人的背後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因為凱音布同納蘭明若有親,偏幫納蘭也是有的,康熙一開始以為這隻是一麵之詞,但越看越發現是真的。


  托合齊是他看中的人,他是十二的舅舅,提了他為左翼總兵一方麵是信任,一方麵是要給不爭不搶的十二鋪路的。


  重用托合齊是他的決定,但現在卻有人要變著法兒地將他給搞下去。


  索額圖……太子……


  康熙冷笑一聲,朕還沒病得起不來床呢,這些人就這麽急不可耐地挑戰皇權了嗎?


  格爾芬敢這麽幹,也是看輕了萬琉哈家中無人,要是對麵是納蘭明珠家納蘭揆敘的話,你看他敢不敢!


  他雖然沒有要把十二日日帶在身邊,但心裏喜歡這個孩子,也一直在想辦法提一提他的位置,沒想到現在還有人看輕了他去。


  看來光提拔外家還是不夠的,想要提一提十二的身份,還是要從更深處下手。


  也是時候該給萬琉哈氏提一下位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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