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相識
王宮,禁宮。
清冷的宮殿內,太子塗弈盤坐在地麵一座法陣上,身上湧動著白色與黑色相間的光芒。他的表情十分平靜,但一般人不會明白,此時的他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如果不是他性格太過堅韌,從他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被身上這兩種光芒折磨的他已經瘋了。
白光是純淨的飛廉力,每當白光亮起之際,塗弈眉心的飛廉印記都會發出明亮的光芒;當白光消失,換成黑光籠罩著他身體時,周圍又會出現被他的身體自行召喚出的濃密黑氣。
飛廉力與黑煞力交織出現,在塗弈體內鬥爭不休,十五年來塗弈已經習慣了這種爭鬥。如今每當體內黑煞力發作,塗弈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壓製下來,找到飛廉力與黑煞力相互製約的平衡點。
“軒叔,我爹娘什麽時候會來看我啊?”四、五歲的塗弈坐在龐桐軒腿上,看著龐桐軒一臉天真地問道。
龐桐軒笑了笑,伸手摸著塗弈的腦袋,抬頭望著被星空點綴得非常漂亮的夜晚,聲音帶有無限惆悵地說道:“快了,等你長大了,他們就會坐著飛廉國最偉大的神獸飛廉來京城看你。”
“為什麽要等我長大呢?”塗弈問道。
看著眼前這個可愛的小人,龐桐軒笑道:“這個啊,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塗弈臉上表情非常平靜,身體已被相鬥的飛廉力與黑煞力摧殘到了極點,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想起小時候經常問龐桐軒的話,當他真正長大後,他才明白那叫善意的謊言。
塗弈的父親已故國君塗靖是一名修行天才,擁有極純淨的飛廉力;塗弈的母親已故皇後雨芊是一名屍煞,塗弈體內這兩種力量正是他父母留給他的。他從不恨他的父母,從不恨他父親為何會娶一名屍煞,還將皇後之位賦予了這名屍煞,他知道他父親這樣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他唯一恨的是已經十五年了,他還是沒能掌握他母親留給他的黑煞力。
他身下的法陣是助他掌握黑煞力的,然而近年來,黑煞力越發狂暴和失控。每當黑煞力發作的時候,他都感覺整個人被撕裂了,迷失在無盡的黑暗和恐懼中,迫不得已的時候必須依靠吸血術這種邪功才能讓黑煞力平靜下來。他恨透了自己,他對自己感到失望和惡心,他目前唯一想的就是和古淩可打一場,打過之後如果黑煞力還處於失控狀態,就用他母親用過的那把飛鳶劍刺進自己咽喉,讓自己得到解脫。
和古淩可打一場是他唯一的心願,他的飛廉力非常純淨,純淨到已經幾百年未出現的飛廉印記凝聚在了他眉心,如果體內沒有黑煞力,他就是飛廉國的驕傲,是飛廉國傲視中原其他十五國的下一代新星。
然而他卻敗在了境界比他低的古淩可手中,這打擊了他內心僅存的那點驕傲,讓他無論如何都要與古淩可打一場,把古淩可那一拳還回去。
宮殿外,飛廉中將龐桐軒坐在對麵屋頂上,看著映在宮殿門窗上忽明忽暗的光芒,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鹿首劍。他是看著塗弈長大的,塗弈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也比誰都擔憂。他知道塗弈體內的黑煞力已經狂暴到無法控製的地步,再進一步就會摧毀這個少年,但他明白除了塗弈外,沒人能幫這個少年。
看著這個倔強的少年,龐桐軒眼神渙散,思緒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一年他十六歲,身穿柳國大將軍盔甲,手握參雜了星辰隕鐵打造成的鐵劍,站在柳國最南端的邊境上,麵對來自飛廉國的十萬軍馬,不曾退卻半步。
柳國是中原西部一個不入流的小國,在飛廉國北部,未與飛廉國接壤。飛廉國統領中原西域諸國,這樣一個小國按理說不會引得飛廉國大動幹戈,可惜柳國昏君在給飛廉國納貢時不知故意還是無意,居然將飛廉國的國號弄錯了,這讓飛廉國君一怒之下派出十萬大軍,借道踏入柳國國境,要將柳國蕩成平地。
柳國連年征戰,民不聊生,朝內又極其腐敗,國力衰弱,在周圍諸國眈視下,隨時都有被吞並的可能。而今國內強者或死或逃,無人可用,情急之下柳國國君才指派龐桐軒這個不過承師境的少年擔任大將軍,引兵五千,鎮守南方邊境。
在飛廉國如洪流般的鐵騎麵前,五千弱兵如何抵抗?龐桐軒無帶兵經驗,身邊連個副將都沒有,五千兵馬還沒走到邊境已經逃了兩千,剩下的三千在飛廉鐵騎的衝擊下潰不成軍,死傷無數,此時還能站在飛廉大軍麵前的隻有龐桐軒這個所謂的大將軍。
引領飛廉大軍的同樣是一個十六歲少年,雄姿英發,氣度不凡,身穿飛廉流雲甲,手握一柄鹿首劍,騎著一匹可以飛天的翻羽馬,和龐桐軒相比,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小子,報上名來。”少年坐在馬上,指著龐桐軒叫道。
麵對飛廉國十萬精兵,龐桐軒神色不變,說道:“在問別人名字前,應該先報自己名字才對。”
少年聽後哈哈笑道:“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倒是你們柳國,膽子不小啊,連我飛廉國的國號都敢侮辱。”
柳國國君有意還是無意弄錯了飛廉國國號早已無關緊要,此刻飛廉國大軍壓境,如何抵擋飛廉鐵騎闖入國內賤踏百姓才是龐桐軒考慮的事。他舉起手中鐵劍,指著少年問道:“你敢與我一戰乎?”
兩人同齡,都是十六歲,都是剛入承師境,手中都有劍,如果一戰自有看頭,然而少年身為飛廉皇族,文韜武略無所不知,又怎會拉低自己身份與一個連將軍都稱不上的同齡人打?他饒有興趣地看著龐桐軒,說道:“你沒資格和我一戰,你柳國都要亡國了,我憑什麽要與你一戰?”
龐桐軒一臉嚴肅地看著少年,說道:“國王昏庸,但與百姓無關,你又為何要踏平柳國,生靈塗炭?”
“所以,即使你隻剩一個人,也要擋我的路?”少年笑問道。
龐桐軒有點厭惡眼前這個少年,他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不禁大喝一聲,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即使國亡了,這也是我的國;即使家破了,這也是我的家!你十萬鐵騎又如何?要傷我柳國百姓,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少年突然不笑了,點頭說道:“難得柳國還有你這樣有血性的男人,好啊,我就和你戰一場。如果你在我麵前不倒下,我就撤軍。”
少年身旁,一位將軍想說什麽,被少年伸手擋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龐桐軒,問道:“如何?”
“你說話當真?”龐桐軒問道,臉上出現了一絲驚喜。
少年點頭答道:“說話當真。”
“好,那就來吧。”龐桐軒丟掉劍鞘,雙手握劍,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風揚起了飛沙,卷得塵土飛揚,幹涸的沙場上,龐桐軒趴在地上,一身是血。少年站在他前方不遠處,神色平靜,身上連灰塵都沒落下。
看著少年的身影,剛才那位準備阻止的將軍終於安下心來。他並不是擔憂少年會撤軍,少年是十萬大軍主將,撤軍的決定權在少年手中,不管少年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他隻有服從,他擔心的是少年會被龐桐軒傷到,可當兩人出劍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多慮了。
兩人都是承師境,用的都是劍,但少年的劍道比龐桐軒高出太多,根本不是一個級別。龐桐軒揮了十六次劍,沒有一次擊中少年,反被少年輕而易舉破解,傷了十六次。
龐桐軒的鐵劍上盡是缺口,一陣風吹過,他握著鐵劍的手指動了動,很艱難地抬起頭,拄著鐵劍慢慢站了起來。
“趴在那兒不是很好嗎?為什麽還要站起來呢?”少年問道,隻要龐桐軒不站起來,便不會再受他劍道的攻擊。
龐桐軒已經耗盡了力氣,可仍用顫巍巍的雙手舉起鐵劍,一臉認真地看著少年,氣喘籲籲地說道:“你說過,隻要我不倒下,你就撤軍。”
這句話似乎侵犯了少年的尊嚴,他輕揮鹿首劍,兩道劍氣從鹿首劍上飛出,其中一道擊中龐桐軒頭盔,將頭盔打落在了十數米遠的地方,另一道擊中龐桐軒右腿,打出了一個不淺的血洞。
龐桐軒向後連退三步,將鐵劍倒插地麵,拚盡全力扶著鐵劍才沒讓自己倒下。看著他的模樣,少年問道:“即使死,也要站著嗎?”
“對,即使死,也要站著死!”龐桐軒幾乎是用最後力氣吼了出來,顫抖的身體仿佛掛在枝頭被寒風不斷吹得飛動的枯葉。
“好!”
少年說完這個字,鬆開了平舉在半空中的右手。他手中的鹿首劍沒有掉落,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像風車一樣繞著劍身血槽快速旋轉。他抬起左手,掌心向前,放在飛速旋轉的劍柄前,說道:“就讓我看看,你是怎麽站著死的。”
冰冷的殺氣被旋轉的劍身甩了出來,更多的劍氣凝聚在劍身上,讓鹿首劍看起來像一根可以捅進極其堅硬的岩石裏的鐵釺。這不是普通劍招,這是一招很難被阻攔下的攻擊式劍法,曾經有強者用這一招攻破過防禦力極強的法陣。
這是禦劍界人人皆知的招式,在劍宗四十二式中排行第四,名為“天刺”。
少年拿起右手,用力按在了左手手背上,當他完成這個動作時,彌漫在鹿首劍附近的劍氣向外飛速擴散,以看得見的漣漪狀表現了出來。劍氣中央,鹿首劍仿佛離弦之箭,帶著沉重到可以壓垮一棵巨樹、壓碎一塊岩石的殺氣衝向了龐桐軒。
龐桐軒知道自己擋不下這把劍,也知道自己避不開這把劍,實際上當少年祭出這個攻擊招式的時候他就沒打算躲,唯一的念頭就是拄好手中鐵劍,無論如何也不能倒地。
強橫的殺氣麵前,龐桐軒身上鎧甲被劍氣割出了數道裂痕,然而在如此猛烈的殺氣和劍招麵前,這個少年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恐懼與後悔,有的隻是無法抹除的堅韌和剛毅。
鹿首劍從龐桐軒身旁飛了過去,少年極其巧妙地控製著這把劍,終是沒讓利劍貫穿龐桐軒的身軀。一名副將騎馬飛奔到百米外撿回了鹿首劍,另一名副將扶著少年騎上了翻羽馬,少年看著龐桐軒,說道:“看在你的份上,這次,我就不為難柳國了。撤!”
退兵的鳴金聲響了起來,少年勒馬向遠方走去,背對著龐桐軒,說道:“我是飛廉國皇長子,名叫塗靖。”
看著塗靖背影,龐桐軒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大聲喊道:“我是柳國桐縣人,名叫龐桐軒。”
龐桐軒突然從回憶中醒來,想起第一次和塗弈父親、已故國君塗靖見麵時的情景,發覺眼前這個孩子和他父親竟如此相似,同樣有才,同樣悲憫,同樣桀驁不馴。看著映在門窗上那一明一暗的光芒,他內心痛如刀割,心想為何上蒼如此殘忍?如此天妒英才?黑煞力這一劫,塗弈不知能不能靠自己度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