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深夜一問
深夜。
對藥殿來說,深夜是最緊張和熱鬧的時候,很多屍煞喜歡晝伏夜出,借著夜幕的遮掩行凶,所以柳院很多傷者都是夜間被送來的,每到這個時刻,都需要大批淨化師出動,為受襲者療傷。
以前古淩可也經常替受襲者療傷,醫治煞毒,可經過聖殿府事件後,大部分淨化師或多或少疏遠了他,不止普通淨化師,就連葛益、大主事等人都對他客套有加。
客套是客氣話,應酬的是客人,古淩可來柳院這麽長時間,柳院早將他當成了自己人,現在突然對他如此客套,即便他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也能從中讀出很多意味。
所以最近這些夜間,他未再醫治受襲者,而是呆在房中修煉。
而今他步入了下靈上境,能晉入下靈上境完全拜陰煞王所賜。陰煞王是黑暗力量的凝聚體,當陰煞王想要吞噬他的時候,反遭九龍屠魔陣、北冥妖鈴和炎荒三凶共同誅殺,從世間消失,不過龐大的力量並未流失多少,反而轉入他體內,助他突破了下靈上境。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體吸收了多少黑暗屬性的力量。
他一直以為自己擁有火屬性和木屬性兩種力量,卻壓根兒沒意識到,他的體內已經出現了第三種屬性——黑暗屬性力量,就像他壓根兒不知道,他的胸口,幾度浮現過代表劫煞力量的劫煞紋。
他端坐在床,微閉雙眼,雙手結法界定印,體內烈火源全力運轉,祭出的焰力如洪流一般在他身體各處遊走,強化著他的血肉。
駭人的熱浪在他體內遊蕩,如同百舸遊走在大江之上,氣勢恢宏,不過看他外表,除了皮膚隱隱泛著赤光外,並未與平常有何不同。
隻是突然間,在他自己都不知覺的情況下,那層赤光變得暗淡了一些。
那是有一縷黑氣生成,夾雜在熱浪之間,在他體內匆匆流過。
那縷黑氣生得極為怪異,突然就在他體內浮現,如蛟龍入海,在磅礴的熱浪中緩緩前行,一瞬間沒了蹤影。
黑氣與焰力是兩種屬性截然相反的力量,一旦相遇,必如虎蛟相鬥,不鬥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可當這縷黑氣浮現後,焰力對其視而不見,倒像有種看不見的力量將二者隔了開來。
自那縷黑氣之後,又有一縷黑氣浮現,緊接著數縷黑氣同時出現,在他體內各處遊走。黑氣擠壓了熱浪空間,熱浪非但未惱,反而讓出位置,似乎將黑氣當成了同伴。
當這種情況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時,他身體表麵赤一片,黑一片,有的地方由赤轉黑,有的地方由墨變紅,好像兩種光從不同的方向映在了他身上。
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當古淩可體內黑氣越來越盛時,焰力知難而退,漸漸縮回了烈火源中。所有焰力全部回歸,這片赤紅色的漩渦開始陷入沉睡,再不理睬周圍黑氣肆虐的景象。
此時的古淩可,體內遊走的是濃鬱的黑暗力量,而不是灼熱的焰力,怪異的是,他並不知道這一點,以為自己掌控的還是焰力,修煉的還是那些灼人的高溫。
當黑氣充滿他身體後,他胸前逐漸浮現出了一道神秘的黑色花紋。那種花紋猶如左右兩排合在一起的波浪,又像一對什麽鳥獸的翅膀,花紋上方中央是一麵鏡子般的圓紋,圓紋當中為一隻類似太陽又類似眼睛的圖紋,下方是一隻麵目猙獰的骷髏腦袋。
那是劫煞紋,是陰煞王擁有的力量,包括此刻遊走在他身體各處的黑氣,都是陰煞王留給他的。
屋外夜空下,一片不知從哪兒來的黑雲忽然飄來,擋住了高空本來就不明亮的圓月。大地變得比剛才更陰暗了些,從幹枯的樹梢拂過的冷風猛地變強了數倍,幾株枝椏猝不及防,禁不住寒風摧殘,瞬間斷了。
屋內燭火忽然跳了一下,似乎受什麽影響,從燈芯照出來的明黃色燭光消失了,反而變成了綠幽幽的鬼火一樣的光芒。
房屋四周,屋頂和地麵,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層神秘的黑氣,像有人拿墨塗抹上去的,陰氣森森,仿佛那兒隨時會鑽出極度危險的凶獸。
地麵的黑氣順著牆壁往上攀爬,屋頂的黑氣順著牆壁向下蔓延,當兩片黑氣交織後,古淩可一丈之外,綠植,屏風,桌椅,包括放在桌子上的那盞燭台都被包裹進了黑氣中。
站在屋外,隻能看見窗戶被一大片詭異的霧氣彌漫,阻擋了本來落在窗戶上的燭光。
這種景象並未持續多長時間,當黑氣準備爬向古淩可時,不知什麽原因,所有黑氣又撤了回去,退向屋頂與地麵,露出了綠植,露出了屏風,露出了桌椅,露出了沐浴在黑氣中的一切。
屋頂和地麵的黑氣消失了,與此同時,古淩可胸口的劫煞紋也消失了,桌子上的那盞燈燭發出的光芒也從詭異的幽綠色變成了平常的明黃色。
十息後,古淩可睜開雙眼,眸中平靜如水,看得出來,他根本不清楚剛才發生過什麽事。
他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屋內一處陰暗的角落裏走出了一道身影。古淩可對那道身影非常熟悉,很奇怪這麽晚了,辰夜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禁訝異地叫道:“師父?”
辰夜“噢”了一聲,向古淩可走來,看著古淩可的雙眸有些不平靜。
“怎麽了?”古淩可有些奇怪。
“沒什麽。”辰夜說道,頓了一下,忽然問道:“小可,你恨屍煞嗎?”
古淩可感到莫名其妙,他雖然是淨化師,是屍煞的克星,但對屍煞卻沒有什麽恨的原因。
見古淩可搖頭,辰夜又問道:“你怕屍煞嗎?”
世人大多懼怕屍煞,屍煞擁有毀滅、破壞性質的黑暗係靈源,在人們的認知裏,擁有這類靈源便是一種罪惡。
古淩可從小就聽說過屍煞,但玥鎮那麽偏僻的一座小鎮和屍煞根本扯不上關係,在跟屍煞打交道後,大多都是屍煞怕他這位淨化師,所以他對屍煞也談不上什麽懼怕。
辰夜深邃的雙眼如同星空,問道:“你怎麽看屍煞?”
“屍煞當然是一群惡人啦。”古淩可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想不論把這話拿去問世上哪個人,得到的肯定都是這個答案。
辰夜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如果你是屍煞,你會怎麽看待屍煞?”
“這不太可能吧。”古淩可笑了笑,他不明白辰夜今晚怎麽會問這種奇怪的問題,不過他是淨化師,他體內擁有淨化力,光這一點,就注定他不會是屍煞。
辰夜嗬嗬一笑,眼眸變得比剛才更有深意:“我是說如果?”
如果是屍煞,那以後要以哪種身份示人?屍煞?淨化師?還是鍛造師?
如果是屍煞,身邊的人會不會還和以前一樣看待自己?他們和自己會不會變成兩個世界的人?
如果是屍煞,在這個以屍煞為惡的世界上,自己又要如何生存?
……
古淩可忽然覺得有些恐怖,他以前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現在經辰夜提醒,他才發現從屍煞的角度看,在世上生存如此困難。
這個世界尊崇強者,尊崇四大職業師,唯獨不給屍煞任何生存的空間。
沒有人能掌握體內靈源屬性的出現,靈源的屬性無法把控,世上大多數人修出的都是普通靈源,但這並不防礙自然係這等高貴靈源的出現。
就像不防礙黑暗係這等破壞性靈源的出現一樣。
對於修行者而言,靈源代表著出身。
沒有人能決定自己會修出什麽靈源,就像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出身。
如果自己體內出現的不是奇木異源,不是烈火源,而是黑暗係靈源,那自己走的將是一條完全不同的路,一條無法想象的無比艱難的路。
古淩可忽地打了個寒顫,當他再次看向辰夜時,微微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辰夜似乎沒打算追究,嗬嗬笑道:“別想那麽多了,時候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門在古淩可麵前“吱”地一聲關上了,看著這扇將黑暗擋在外麵的木門,古淩可突然感覺累到了極點,仿佛一個曆盡千辛萬苦,走到了世界盡頭的人。
夜深了,這座城也進入了沉睡。
辰夜站在寒風中的山頂上,看著這座沉睡的城,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少年年輕的聲音。
“喂,老頭,世人為什麽對屍煞抱有這麽大的偏見?”
“有偏見嗎?”
“怎麽沒偏見?幹壞事的一定是屍煞,惹麻煩的一定是屍煞,就連晚上大嬸哄孩子睡覺,都拿屍煞嚇唬小孩,氣死我了。”
“嗬嗬,你氣什麽?你是鍛造師,又不是屍煞。”
“我為屍煞感到不平啊!憑什麽屍煞就得背負那些罵名?憑什麽屍煞就一定得是惡人?那麽多屍煞,大多都是好人,惡心人的也就那麽一、兩個,可憑什麽把帳全算在屍煞頭上?”
“誰讓屍煞擁有黑暗係靈源呢?”
“哎,黑暗係靈源怎麽了?黑暗係靈源就一定會害人嗎?拜托,修煉邪功的僅僅隻是一部分人,而且其中大多數還是擁有普通靈源的人,它聖域憑啥把黑暗係靈源定為罪惡?”
“你是鍛造師,當然可以這麽說;如果你是屍煞,你怎麽看待屍煞?”
“……”
“沒話說了?”
“如果我是屍煞,我一定要改變這個錯誤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