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府中湖
城北，藥殿。
藥殿後山有座亭子，站在亭子裏，不止可以將柳院諸院盡收眼底，還能看到城中諸景。亭子裏有個人，身披黑袍，不是別人，而是辰夜，他遠望著城南某個方向，說道：“這麽多年來辛苦你了。”
辰夜身旁站著一個人，也是一位老者，身穿青綠藥服，胸前並未佩戴醫徽，不過從滿頭銀發和身上散出的氣息可以判斷，這是一位實力和醫術都極為高超的藥師。
老者看著遠方，嗬嗬笑道：“當年邪祟作亂，聖殿人一夜之間全部遇害，幸虧你和南教神女找出源頭，將其封印，這才鎮壓邪魔，使城裏人免遭餘禍。我不過是在這兒坐了幾年罷了，又談得上什麽辛苦？”
辰夜眼角浮現出了一抹憂慮，說道：“相楠當年推演出，那座湖下隱藏著能毀掉整座城的邪惡力量，這才再三叮囑眾人，一定不要對那片湖抱有非分之想，可是這些年來，想打開湖上封印的人不在少數。”
老者一聽，哈哈笑道：“這些年來，想揭開那片湖上封印的確實不在少數，但你和南教神女的封印豈是一般人解得開的？你的聖字文封印法陣，加南教神女為封印賦予的幽冥鬼火，二法相成，即便早在王境浸淫多年的那群老古董也不敢對那片湖生出試探之心。”
那片湖上的封印非常特殊，由聖字文封印法陣銘刻，如果有可解之人，必是懂得聖字文的淨化師；然而任何觸動法陣的人，都會遭到南教巫女賦予的幽冥鬼火的襲擊。幽冥鬼火乃是傳說中的上古十大火焰之一，即使擁有烈火源的鍛造師對這種火焰都忌憚不已，更別說對火焰沒有絲毫抵抗力的淨化師，所以沒人能夠解除湖上的封印，哪怕站在世間頂端的王境強者也做不到。
辰夜比誰都清楚這一點，這才敢將這片湖的封印交給身旁老者，可望著南方聖殿府的方向，不知為何，他內心總有一份不安。
一陣風忽然刮來，帶出了濃重的血腥氣息，兩人一起轉身，隻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半跪亭外，低頭說道：“盟主，我們安插在聖殿府中的眼線全被拔除。”
那人身穿烏城侍衛的服飾，明顯是從聖殿府逃回來報信的，在他麵前，被他尊稱為“盟主”的這位老者正是醫盟盟主袁遊。
袁遊兩眼微眯，從聖殿府湖被封印開始，他便派人混入烏城侍衛，嚴密監視府中動態。他很清楚這事早被城主連家城知曉，可是府湖封印事關重大，數百年間，雙方一直相安無事，很疑惑連家城為何在這種時候幹這種事？
那人明白袁遊內心疑慮，說道：“下令清洗的，是連家三少爺。”
“連雋？”袁遊微微一怔，他知道這個名字是因為平瑤經常對他抱怨連雋對自己糾纏不休，誰想挑起連家與醫盟事端的是這個少年。
連家和醫盟都是烏城最大的勢力之一，如果撕破臉皮，必是因為驚天動地的大事，袁遊很不理解，連雋這位三少爺，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挑起事端？
就在這時，辰夜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合時宜地解答了他的疑問：“當年我和相楠布下法陣，就沒想著解除此陣；可要解除此陣，並非沒人能夠辦到。”
袁遊大驚，他知道辰夜不會跟自己開玩笑，很吃驚世間怎麽會存在既是淨化師，又懂聖字文，還不受火焰影響的人？
辰夜這次沒有解答袁遊內心疑惑，隻是望著城南方向，帶著一抹憂慮自語道：“是我疏忽了。”
烏城，城南，聖殿府。
府中湖，湖心島。
島上燃燒的文字越來越多，有些向亭子燒去，剩下的絕大多數順著地麵爬向湖邊，如蟻群一樣投進了湖裏。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水能克火，凡火遇水，必定湮滅，然而這些從聖字文上跳出來的火焰並非凡火，而是傳說中的上古火焰。這一湖水也非凡水，南教巫女當年叫人嚴守此地，禁止閑人靠近，正是因為這片湖下封印著能夠毀滅整座烏城的恐怖力量。
數以百計的文字鏈如水草般在湖裏飄搖，火焰從湖邊滲入湖中，探進水下，不受絲毫影響地傳遍了整條文字鏈。一道接一道聖字文變為明亮的赤紅色，在火焰的渲染下，聖字文旁邊的湖水也被染成了赤紅色，好像有人將成桶的顏料倒進湖裏，將湖水染成了那種奇異的模樣。
湖中的聖字文在燃燒，島上的聖字文在燃燒，連亭子裏的聖字文也開始燃燒，當一簇火焰順著文字爬上青琅玕碑時，一直沉浸在聖字文世界中的古淩可突然驚醒，雙眸出現了一抹迷茫。
聖字文是最純淨的文字，擁有最強大的淨化力量，但這種文字跟焰力沒有任何關係，所以這種文字不會燃燒。
可眼前的聖字文確實在燃燒。
古淩可向青琅玕碑跨了一步，這才發現不止青琅玕碑上，湖心島各處，連同湖水裏的聖字文都燃燒了起來。他觀察著那些聖字文，猛然發覺，這些聖字文構成的居然是一座奇異的法陣！
這座法陣鎮壓著府中湖，從聖字文上跳出來的火焰能將任何觸犯這座法陣的人燒成灰燼，但這些火焰對他沒用，因為他是鍛造師，更因為他擁有炎荒。
“啪——”
青琅玕碑承受不住烈火的炙烤，碑身忽地出現了一道裂痕。那道裂痕不長，可在完整的青琅玕碑上顯得特別突兀，似乎有人在完美的畫卷上隨意塗了一筆。
古淩可不敢再念青琅玕碑上的聖字文，以為這樣便能阻擋法陣覺醒，然而湖中的文字依舊在燃燒，島上的文字依舊在燃燒，青琅玕碑上的文字也依舊在燃燒。他不知道，今天來聖殿府的外人不止他一個，連雋身邊那位神秘的黑袍老者也是一位淨化師，而且也是一位懂聖字文的淨化師，聖字文上無法停止擴散的火焰正是拜他所賜。
鬆林裏，黑袍老者的身影若隱若現，雙手結出的手印非常特別。那些手印極其複雜，一般人看都看不明白，更別說做出同樣的手勢，而且每出現一個手勢，黑袍老者周身都會散發出並不明顯但非常清晰的陰暗氣息。
在黑袍老者的操控下，沉入湖中的文字鏈節節脫落，好像一個個相互卡在一起的聖字文之間沒了引力，道道相離，像一條條遠離魚群的遊魚，飄在了水中。
那是無數熊熊燃燒的聖字文，每一個字都像飛過八千裏後終於完成使命的傳信鳥，無聲無息燃盡了最後一縷火焰。
聖字文消失了，燃起的火焰卻未消失，反而替代湖水占據了湖中空間，從高處看，就像一朵朵連接盛開的極妖豔的花。
湖水、島嶼連同青琅玕碑都在燃燒，古淩可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急忙朝木橋走去，但他第一步踏出後，無論怎麽用力，都踏不出第二步。
在他周圍，有股強大的力量在阻止他離去，那是從聖字文構成的法陣上散出的力量，是從法陣滲出的火焰上散出的力量，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困住他的會是他無意中走進的這座法陣。
燃盡的聖字文越來越多，出現在青琅玕碑上的裂紋也越來越多，那些裂紋在聖字文附近瘋狂攀爬著，當最後一道裂紋擠滿青琅玕碑，讓碑身再沒有任何地方可容納裂紋的存在時，青琅玕碑如戈壁上一塊被風吹日曬數百年的突然風化的石頭，猛然碎掉了。
青琅玕碑為祛邪鎮魔之物，沒了此碑，亭中法陣沒了陣心，再無力支撐，被法陣鎮壓數百年的力量從湖下、從島下溢出，化為一道占據整個湖麵大小的光柱，升入了高空。
那道光柱散發著驚人的煞氣，光柱下方，平靜的湖麵變成了一片火湖，翻騰的火浪像一條條吐著信子的毒蛇，要吞噬掉接觸到的一切。
最恐怖的是，火湖下方傳出了無數讓人不寒而栗的嘶吼聲，那不是某種凶禽的叫聲，也不是某種猛獸的吼聲，而是從無盡的地獄底部傳出的陰鬼嚎叫。火湖溫度高得可以燃盡湖中一切，那些叫聲卻如世間最冷的冰一樣，連湖中的火焰都能湮滅，從高處看，這麵火湖仿佛變成了一麵異界通往現世的大門。
看著眼前這道衝天的光柱，聽著火湖下方傳出的陰冷鬼叫聲，竹林裏的黑袍老者嘴裏發出了一連串怪笑，嘴裏念念有詞道：“萬能的黑暗之神啊，今日以此子為引，祭祀您的在天之靈。請賜予您的力量，讓您的神跡降於世間，在您的指引下，開啟吧……”
黑袍老者如同擁抱著上蒼一樣，仰麵看天，陰冷狠戾的雙眼極為難得地充滿了狂熱，仿佛世間最虔誠的教徒。
“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