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辰夜
一片柔和的白色光芒。
白光如水一樣，靜靜地流淌在視野中的每一處空間，猶如下過雪後柔和的月光在地麵鋪灑的安靜的一層。白光裏，古淩可緩緩睜開雙眼，慢慢站了起來，有點懵懂地自言自語道：“這是哪兒？”
“小可……”
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古淩可前方白光中，古淩可循著那個聲音看去，不由一怔，因為那道身影對他來說非常熟悉。
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影，窈窕的身姿，瀑布般的長發，衣裙漫飛，給人很親切的感覺，隻是女人麵對著他，背對著白光，在強光的照耀下，他無法看見女人的臉。
白光和女人不止一次出現在他夢境中，他從沒真正看到過女人的臉，就像他從來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片白光裏一樣，但他能夠肯定的是他和這個女人的關係。
“娘親……”
古淩可衝了上去，盡管他從沒看到過女人的臉，盡管每一次女人除了那句“小可”外從沒說過其他話，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能確定女人是他母親。
女人站在白光裏，仿佛站在虛霧中，當古淩可向她跑的時候，她一動未動，可是和古淩可之間的距離始終沒有縮短的跡象，哪怕古淩可跑得氣喘籲籲，他和女人之間的距離也是那般遙遠。
古淩可追了很久，追到再也跑不動，再也邁不出一步時，驀然揚起臉，衝著瀑發飛舞的女人聲嘶力竭又極不甘心地喊道：“為什麽要離開我？！”
女人平靜地站在白光裏，平靜地看著古淩可，始終不曾說過一句話。在白光的遮掩下，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古淩可似乎看見她恬靜的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白光忽然黯淡，如同被什麽東西從遠處抽走了，連女人的身影一同被抽走了。看著那道漸漸稀薄的身影，古淩可伸出手，努力向女人伸著，想要離女人近一點，麵帶淚痕地喊道：“不，等等我……”
柔和的白光消失，從古淩可麵頰旁邊掠過的變成了一道凜冽的帶著肅殺氣息的類似冷風的東西。古淩可知道那不是風，那種東西和風一樣，卻又帶著明顯的差異。他發現自己站在空中，而他周圍，飛舞著無數肅殺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氣流。
周圍的白光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如漆黑的雨夜般沉悶的虛空，那些氣流在他頭頂亂竄，最終湧進了一座數百裏寬的散發著死亡般的幽暗光芒的龐大風暴。
古淩可和周圍無數虛空氣流一起湧向了虛空風暴，在這片龐大的景象麵前，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弱小，即使虛空氣流不主動攻擊他，若碰上其中任何一道，他也會在頃刻間化成飛灰。
死亡的念頭一瞬間占據了古淩可頭腦，就在那種念頭如黑色潮水般侵占了他所有意識的時候，他用餘光瞥見風暴中似乎站著兩道身影。
那隻是很短暫的一瞥，但那兩道身影卻像有人用刀深深刻在了他腦中一樣，讓他再也無法忘記。
那是兩名老者，其中一人身穿白衣，須發皆白，雙目炯炯有神，一對眼眸如同兩輪熊熊燃燒的太陽，目光所及之處，似乎連虛空都能燒盡。
老者猶如一尊神靈，空靈縹緲，給人不食人間煙火氣的感覺，身上沒有任何波動，但整個虛空風暴似乎都在圍繞老者旋轉。
站在白衣老者對麵的是一個一頭紅發的老者，那一頭紅發猶如火焰在燃燒，根根倒豎，狂發飛舞，紅發所過之處，似乎一切都能被毀滅。
紅發老者身著玄衣，那玄衣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通體散發著淡淡的靈氣，那靈氣間又嗅得到陣陣冰冷的血腥氣息。
紅發老者右手拇指上戴著一枚玉戒，材質極其神秘，通體漆黑，漆黑間又流動著明顯看得見的如流水一樣遊動的烏黑光芒。
玉戒中央刻著一個“滅”字，小小的一個字，仿佛將一方天地強行壓縮後一筆一筆刻了上去，每一個筆畫都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恐怖威壓，這讓玉戒看起來殺機四伏，逼得人不敢直視。
那兩個老者在古淩可眼中一晃而過，但不知為何，古淩可對兩名老者的印象非常深刻。這不止在於二人氣質和實力的外溢，更在於虛空風暴似乎以二人為中心，圍著二人瘋狂旋轉。
虛空風暴，更像是由這兩位老者引起的。
當腦中出現這個念頭時，古淩可自己都感到吃驚，要知道虛空是有別於現世的異空間，別說普通人，就連祁景大帥這樣的王境至尊都不敢隨意踏入，更別說在虛空中引發風暴了，即使真能做到這一點，誰又可以保證自己在紛亂的虛空氣流裏全身而退？
古淩可忽然睜開雙眼，當蔚藍色的天空和潔白的雲層映入他眼簾時，他的大腦還在思索虛空風暴是不是由那兩位老者引起的。天上的雲朵飄過了一團又一團，直到一片葉子從很遠的地方飛來，剛好落在他額頭，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虛空風暴。
古淩可想伸手將那片葉子從額頭上取下來，剛剛一動，身體便止不住地疼，似乎全身骨頭斷成了無數截後，還要硬撐著扛起一塊幾百斤重的石頭，頓時呲牙咧嘴地叫了起來。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小鬼，你醒了。”
古淩可微微扭頭，盡管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幾乎也耗盡了他全身力氣。他的目光從天空移到身旁，這才發現身旁坐著一個老者，身穿白衣，白衣白須白發，麵色紅潤，精神十足，特別是一對目光，慈祥中帶著點淩厲，平靜中充斥著威嚴，極易讓人靠近，又不敢過於放肆。
一見老者麵，古淩可竟不知從哪兒抽出的力氣，徑直坐起，指著老者叫道：“是你！”
老者有些驚訝古淩可居然認得自己，嘿嘿笑了兩聲，捋著白花花的胡須，說道：“我隻是順手把你從虛空裏帶了出來，用不著這麽感恩戴德。”
古淩可感覺渾身血氣都在往胸口湧，他想這些血氣噴出來後一定能將老者淹死。他很想問一句老者是從哪兒看出他感恩戴德的，可渾身的疼痛如山嶽倒塌般壓來，疼得他不停倒吸涼氣才緩解過來，一時半會也沒從嘴裏蹦出一個字。
過了好久，古淩可才緩過神，看著幾乎被繃帶紮滿的身體，抬頭瞅著老者，問道：“老頭，你是藥師？”
老者抬起眼皮子，微微看了古淩可一眼，嗬嗬笑道：“對老人要尊敬，不要用‘老頭’這種稱呼。我名辰夜，你叫我辰老就可以了。”
古淩可輕哼一聲，黑著臉問道：“虛空中的那場風暴，是你跟那個紅毛老鬼引起的吧？”
辰夜嗬嗬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幾天前的事了，還提它幹嘛？”
“還提它幹嘛？我這條寶貴的小命差點栽在你手裏，你還有臉說提它幹嘛……”古淩可像一隻憤怒的小獅子一樣衝著辰夜咆哮著，完全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兩隻眼睛幾乎是在往外噴火。他和梓琳好端端走在前往朝夢學院的路上，誰想會遇上虛空風暴，而且這場風暴還是辰夜引起的。
咆哮了好一陣子，古淩可才回味起辰夜的話，斜著眼睛問道：“已經過去幾天了？”
辰夜微閉雙眸坐在一旁，答道：“嗯，三天，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聽辰夜這樣說，古淩可又想起了那場虛空風暴，不管虛空風暴是不是辰夜引起的，至少辰夜將他從風暴裏麵帶了出來。盡管渾身是傷，盡管昏迷了整整三天，倘若不是辰夜，他恐怕已經在虛空風暴裏化成塵埃了。
古淩可在想自己的事，辰夜在一旁閉目養神，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一言未發。陽光從稀疏的樹葉間穿射下來，被樹葉割成了無數塊，斑駁地落在兩人臉上，隨著太陽的移動悠悠移動，緩慢而自然。
不知過了多久，至少在古淩可看來是過了很久之後，他抬起頭，看著兩人呆著的山坡以前眼前成片的山脈，問道：“這是哪兒？”
“中原西部。”
“離乘黃國有多遠？”
“很遠。”
“離飛廉國有多遠？”
“就在飛廉腳下。”
“什麽？！”
古淩可大叫，再次差點跳起來，飛廉國是中原西部第一帝國，和中原西南方第一帝國重明國地位相同，沒想到經過這次虛空災難後，他沒從重明國飛往離聖域近的乘黃國，反而橫向跨域，跑到飛廉國來了。
“老頭，你幹嘛不把我帶到乘黃國去？”古淩可極度不滿地叫道，他想辰夜既然能將他從虛空風暴中帶到飛廉國腳下，飛出虛空風暴的時候肯定也能前往乘黃國。
辰夜帶著一絲疑惑，問道：“你到乘黃幹嘛？”
“去聖域。”
“去聖域幹嘛？”
“求學？”
“求學？哪座學府？”
“朝夢學院。”
“朝夢學院？”
這下輪到辰夜驚訝了，他從上到下打量了古淩可一番，怎麽看都覺得古淩可隻是一個普通的下靈境小修行者，不禁自言自語道：“朝夢學院？一個下靈境的小鬼，居然會被大名鼎鼎的朝夢學院相中，朝夢學院的門檻什麽時候降得這麽低了……”
古淩可怒氣衝衝地瞪著辰夜，還沒發作，辰夜又向他湊來，笑眯眯地問道：“小鬼，告訴我，你是怎麽混進朝夢學院的？”
“我……”
古淩可真想照著辰夜那張老臉一拳頭打上去，可剛剛一動，身體就像散了架一樣，疼得他狂吸半天涼氣才緩過來。
看著古淩可不滿又單純的模樣，辰夜嗬嗬一笑，說道：“罷了，看在你我二人有緣的份上，為了補償把你拖進虛空那件事，我就委屈一下自己，收你為徒吧。”
古淩可兩眼一翻，幽幽問道：“你是天階強者？”
“不是。”
“你有讓世人眼紅的功法？”
“沒有。”
“你有能撬動整個中原的法寶？”
“沒有。”
“那你是鍛造師嘍？”
“不是。”
“那你能教我什麽？”
古淩可鼓著腮幫子，氣鼓鼓地瞅著辰夜。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辰夜什麽都不是，什麽也沒有，就這還指望著教他？
辰夜嗬嗬笑著，隻有在古淩可提到“鍛造師”三個字時才微微抬了抬眼皮，幽幽地瞅了古淩可一眼，說道：“我不是天階強者，但我能讓你變成天階強者；我沒有讓人眼紅的功法，但我可以教給你最適合的功法；我沒有能撬動整個中原的法寶，但我可以告訴你怎麽去找那些法寶；我不是鍛造師，但我可以讓你變成讓人景仰的鍛造師。怎麽樣，學不學？”
古淩可用看著一個老江湖騙子的眼神一聲不吭地盯著辰夜看了老半天，這才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老頭，你一個破藥師，憑什麽讓我相信你能做到這些？”
辰夜微微一笑，說道：“首先，藥師是世間四大職業之一，是一個極其崇高的職業，救死扶傷、濟世救人都要依靠藥師；其次，我不是破藥師，再怎麽說，我在醫界也有點小名氣……”
看著辰夜捋著胡須，一臉得意的模樣，古淩可真想不顧疼痛，撲過去把那一小撮胡子拽下來。辰夜這時朝他看來，笑眯眯地說道：“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教你醫術和煉藥術，將你培養成醫道中的一代宗師。”
古淩可上下打量著辰夜，怎麽看都沒從辰夜身上看出醫道宗師的氣質來，心想這樣一個老江湖騙子怎麽可能把自己培養成宗師級別的人物。而且他也沒想過要學醫，不由搖著腦袋，說道：“沒興趣。”
辰夜臉上閃過了一絲明顯的遺憾，察覺到了那抹遺憾，古淩可更加確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正想著，辰夜的聲音飄了過來：“小鬼，你叫什麽名字？”
“古淩可。”古淩可順口說道，說完就後悔了，心想自己幹嘛要把名字告訴一個老江湖騙子？
辰夜“噢”了一聲，難得地繼續問道：“中原人士？”
古淩可點點頭，忽然想起辰夜將他從虛空風暴帶到這兒來的事，清澈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絲難掩的興奮，說道“老頭，帶我去朝夢學院。”
辰夜悠悠看了古淩可一眼，很快又閉上眼睛，說道：“不去。”
“喂，是你把我從虛空通道裏弄到這鬼地方來的，你不帶我去誰帶我去！”古淩可嚷嚷著，心想辰夜能打破虛空壁壘，到達眼前這片荒無人煙的山林，一定也能把他帶到朝夢學院。
辰夜微閉雙眸，悠然說道：“我把你從虛空風暴中救出來，應該是你報答我才對。做人要厚道，一定要懂得知恩圖報才行。”
“我不管，反正是你把我弄到這鬼地方來的，你不帶我去朝夢學院，我怎麽找梓琳？”古淩可憤憤不平地嚷嚷著，就差嚎啕大哭了，“梓琳，我的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