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柳家來的客人
壓抑的氣氛凝固在二十四街,打破這種僵局的是赤蒙獸的嘶吼聲,看著那群向這邊緩緩行來的伏魔者,饒是在中原西南域稱王稱霸的重明騎兵,臉上的表情也有點不自然。他們是西南方最強大的兵種,走在任何地方都會受到最高禮遇的對待,然而伏魔者地位比他們還高,權力比他們還大,戰力比他們還強。
因為伏魔者來自那個最神聖也最神秘的聖域。
在伏魔者麵前,重明騎兵沒有任何自傲的資本。伏魔者是中原的統治者和守護者,管轄中原百國,即便重明皇室也要對伏魔者禮讓有加。
騎在最前麵一隻赤蒙獸身上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那年輕人古淩可不久前剛見過,胸前佩戴著銘有一道七彩條紋的五葉徽章,不是別人,正是伏魔少帥文淵。他看著二十四街上緊張的情形,不緊不慢來到古淩可麵前,笑道:“小兄弟,你的處境不太妙啊?”
古淩可兩眼一翻,狠狠白了文淵一眼,心想自己怎麽這麽晦氣,上次見文淵時碰到了屍煞,這次見文淵時又被重明騎兵騷擾,不覺撇撇嘴,沒好氣地說道:“要你管!”
文淵哈哈笑了,目光這才移到左翔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坐在赤蒙獸上笑道:“一介平民,怎麽會惹到皇子殿下?”
左翔眼瞳微縮,他很清楚文淵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卻沒有先向他問安,而是先跟古淩可打起了招呼。對於他來說,這是行為本是一種不敬,此刻又連赤蒙獸都不下,文淵眼裏到底有沒有他這個重明皇子?
左翔敢這樣想,離左翔最近的一位侍衛隊隊長可不敢這樣想,畢竟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一位伏魔少帥,這種人他們怎麽敢得罪?得罪了這種人意味著挑釁來自聖域的權力,即使文淵不殺他,回去後他也很難向重明國君交待。他使了個眼神,周圍重明騎兵立即放下弓弩,駕馬朝後退了三步,很自然給伏魔者讓出了道路。
這一動,倒是讓左翔生出了很大意見,他本就對文淵不滿,現在更是怒火中燒,冷冷說道:“這是我跟他的事。”
“確實如此,不過皇子殿下如果不分青紅皂白草菅人命,恐怕會影響殿下在國君心中的形象。”文淵不鹹不淡地說道,聲音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讓周圍侍衛恐懼不安。眾人皆知左翔是重明國君最寵愛的皇子,如果因一個古淩可失掉在國君心中的地位,那會是多麽慘痛的代價,他們這些左翔身邊的近身侍衛又會落個怎樣的下場?
周圍騎兵都能想到的危難,酒樓上那位在重明國呆了幾百年的老侍衛怎麽會想不到?他正打算起身,卻聽一道聲音如春風般在二十四街上響了起來:“小可,姑母要我們回去,說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那是一個很清脆的聲音,如泉水敲打在石塊上,帶點稚嫩,很好聽,很平靜,似乎能夠撫平一切憤怒與不滿,就連老侍衛這種在皇宮裏呆了多年的存在,有那麽一瞬間心境也受到影響,讓他本來打算跨出窗外的腳步驀然間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女,肌膚晶瑩光滑,潔白如玉,安靜的樣子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美,一頭青絲烏黑發亮,一襲青衣,隨意又自然,渾身上下散發著清新脫俗的氣質,宛如謫仙下凡,幾乎不食人間煙火,不是別人,正是梓琳。
看到梓琳那一刻,左翔不由呆了,饒是重明國佳麗無數,他也從沒見過如此仙姿玉色的身影,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九天仙女下凡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他正了正衣冠,正打算向梓琳打招呼,站在他前麵的白衣少年已經先他一步對梓琳拱手行禮,文質彬彬地說道:“在下冷岩,來自北原極寒宮,敢問姑娘芳名?”
聽聞此話,不少人臉上充滿了詫異。中原以北是一片成年累積的一望無際的雪原,在那片雪原上有一座無比龐大的巨城,名叫寒城。
這座城以招攬天下群雄出名,凡是在雪原上叫得出名的強者都會收到這座城的請帖。這座城內門客萬千,修行者無數,很多在雪原響當當的人物都棲身於此,正是因此,這座城被稱為雪原最大的三城之一。
在這座城內,有一座俯瞰四方的宮殿,名為極寒宮。這是寒城最高的建築物,也是寒城附近千裏內最高的建築物,但住在這座殿裏的並非寒城城主,也不是什麽皇親國戚,而是一群不諳世事的孩子。
這些不是普通的孩子,這些孩子全都是雪原上最優秀的後代,是天才中的天才,是寒城的未來,是萬裏雪原的未來。
這座宮殿擁有無數真心的擁護者,無數強者整日守在宮外,一守就是數十上百年。
沒人想到這名名叫冷岩的白衣少年來自極寒宮,心想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步入了上靈境,怪不得能匹敵重明皇室最受寵的皇子,怪不得能將風雪劍用得如此高妙。
周圍投向冷岩的目光充滿了敬畏和震憾,充滿了羨慕與眼紅,不過在眾多目光中,古淩可的目光顯得很平靜,平靜得有些懶散,沒受冷岩那番話任何觸動,這倒不是因為他高冷,而是他壓根兒不了解極寒宮是個什麽玩意兒。
見梓琳對冷岩的介紹沒什麽反應,左翔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向前一步,正打算和梓琳套近乎,卻見古淩可一拉梓琳,轉身朝遠處走去,連他搭理都沒搭理,急得他趕緊追了上去,衝著梓琳的背影叫道:“我是來自重明國的左翔,姑娘芳名……哎,姑娘,姑娘,別急著走啊……”
二十四街旁邊一家很普通的客棧裏,一扇微掩的窗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四十多歲,留著濃密的串臉胡,從他左眼到下巴有一道可怕的傷痕,像是刀傷,又像被什麽爪子抓出來的傷痕,像隻蜈蚣一樣趴在他臉上,醜陋又瘮人。
男人目光平靜又深邃,深邃得如同夜晚的星空,看著古淩可和梓琳離開的身影,他站在窗後的身影逐漸虛化,漸漸融進了空氣裏。
酉時三刻,太陽西斜,城門很快就會關閉,這個時間段進出城的人比清晨多得多,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由於火域的緣故,平日裏見不到的人這個時候特別多。
熙攘的官道上,一名老者趕著一輛車慢悠悠地走著,年紀很大,頭發花白一片,穿著很樸素的褐色布衣,腰間掛著一隻葫蘆,也不知裏麵裝的是酒還是什麽東西,懶洋洋地靠在破舊的車廂上,半眯雙眼,若不是偶爾睜那麽一下眼睛,很多人肯定會認為老者睡著了。
拉車的不是馬匹,而是一隻毛驢,那毛驢也不知活了多少歲月,一雙眼睛混濁得像是雨天地麵上積的一窪泥水,不過身上的毛如絲綢般光滑,走起路來顯得格外有精神。
京城前騎行獸各式各樣,這樣一頭驢車在車水馬龍的官道上顯得很普通,除了偶爾有人朝半睡半醒的老者瞅上一眼外,幾乎沒人關注這輛驢車。
驢子踏著輕快的蹄子停在城門外,直到這時,布衣老者才睜開眼睛,從車廂上直起身子,瞅著掛在城門上方那幾個大字,慢吞吞地說道:“微瀾城,總算是到了啊。”
梓琳叫古淩可回去是因為柳家來了一位客人,對於這位客人,柳家不止三門大開,而且府內所有人全部站在門口迎接,就連在柳家生活了將近百年的一位老供奉也不例外,可見柳家對這位客人的重視程度有多大。
當古淩可見迎賓的規格如此高的時候很吃驚,他在柳家生活了這麽多年,還從沒見柳家什麽時候出動過這等規模迎接客人,心裏對那位將要到訪的神秘客人更加好奇。
不多時,探子騎馬飛奔而來,帶回了客人即將到來的消息。百息後,街道那頭果然出現了人影,隻不過出現的人讓古淩可很吃驚,張開的嘴半天沒合上。
那是一群伏魔者,騎著赤蒙獸,從街道那頭緩緩而來,騎在最前麵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胸前佩戴著銘有兩道七彩條紋的伏魔者五葉徽章。
男人名叫鐵律,是來自聖域的一位大名鼎鼎的伏魔中帥,在他身旁,跟著一個和文淵差不多年紀的二十六、七歲的少年,不苟言笑,像是一尊木雕一樣,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不過警惕地盯著周圍,眼裏充滿了戒備。
這些伏魔者在離柳家眾人三十米的地方隨鐵律全部下赤蒙獸走來,看著表情嚴肅的鐵律,古淩可微微偏著腦袋,在梓琳耳邊輕聲問道:“這些伏魔者怎麽會來柳家?”
梓琳像看著白癡一樣看著古淩可,她來柳家才幾天,古淩可居然問她?不過她也很好奇,一位來自聖域的伏魔中帥,連微瀾王室都請不去,怎麽會跑柳家來?
鐵律來到柳豪麵前,對柳豪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禮。柳豪嗬嗬一笑,對鐵律還禮後,感慨道:“好多年不見你回來了。”
一個“回”字,讓古淩可明白鐵律原來是柳家的人,讓他驚訝的是,他居然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位姑父。
鐵律當然不是古淩可的姑父,不過真要拉關係的話也算得上他的姑父,因為鐵律去世的夫人柳蘭就是柳豪的親妹妹。
這些事是鐵律身邊那名二十六、七歲的伏魔少帥步堯告訴古淩可的,這名少帥看著冷冰冰的,不過人挺熱情,對古淩可的每一個疑問都竭盡所能地給予答複,隻是不太懂得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情,這才給人很難接近的感覺。
“哎,聽說你們來自聖域?給我說說,聖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你們騎的那玩意兒誰養的?叫赤什麽獸是吧?”
“你們伏魔者的衣服都是從哪兒買的?料子看起來很不錯耶。”
“你們那位中帥,是不是成天到晚板著個臉啊,像這樣……”
……
夜宴席會上,古淩可故意學著鐵律的樣子板著臉,用兩隻手將臉向兩邊拉長,瞪著眼睛問道,問得步堯哭笑不得。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問得整桌人全跑向了其他桌,也就步堯這樣脾氣特別好的人才受得了他。
就在這時,步堯抬頭向一旁看去,當古淩可順著他的目光看時,隻見不遠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倩影,不是別人,而是梓琳。
步堯眼中露出了些許疑惑,正不知道該怎樣跟梓琳打招呼,古淩可已經跑了過去,一把拉起梓琳,說道:“來,梓琳,給你介紹一下……”
梓琳沒有過來,她掙脫開古淩可的手,低著小腦袋,摩挲雙手,臉上的表情很猶豫。當她再次揚起臉,朝步堯看來時,一雙明亮的眼眸不止顯得猶豫,還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擔憂。
梓琳忽然轉身離開了,一句話都沒說,看得古淩可莫名其妙,他看了眼步堯,卻見步堯同樣一臉茫然。
宴席還在繼續,眾人目光全在身為家主的柳豪和伏魔中帥鐵律身上,當古淩可和梓琳離開時,除了步堯及附近侍女等寥寥數人外,沒幾個人注意到。
“梓琳……”
離宴席有一段距離的走廊裏,古淩可追上梓琳,看著梓琳一言不發的模樣,有點擔憂地問道:“你怎麽了?”
梓琳不語,隻是低頭站在古淩可麵前,走廊裏沒燈,黑漆漆什麽都看不清,但古淩可感受得到梓琳內心的那份緊張和糾結。
周圍很靜,能聽見的隻有風吹的聲音和遠處宴席上隱隱傳來的吵鬧聲,當這種安靜持續了足夠久的時候,梓琳終於打破沉默,緩緩張開口,說道:“小可,我……”
也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出了一陣“沙、沙”聲,像是什麽動物從草叢裏鑽過時發出的聲音,又像是仆人在清掃枯葉的聲音,但對古淩可來說,他一下子就聽出來那是有人躲在那兒發出的聲音。
“誰?”
古淩可大喝,縱身一躍,向聲音傳出的十幾米遠外的那片樹叢跳去,舉起拳頭就打。他的拳頭沒有打中對方,不過將對方從樹叢裏逼了出來,隻見暗淡的燈光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從樹叢中先後跳出,停在了走廊前端。
白色身影是古淩可,黑色身影和古淩可個子差不多高,雖然光線很差,古淩可還是一眼認出,眼前這道身影居然是和他白天在二十四街打架的重明皇子左翔。
“左你個好翔,不好好呆你重明皇宮,跑我柳府幹嘛來了?”古淩可眼睛瞪得老大,很意外藏在這兒的居然會是身為西南域第一皇子的左翔。
左翔沒理古淩可,他的目光在走廊裏掃了掃,瞅到站在黑暗中的梓琳後,摸著腦袋嗬嗬笑道:“嗨,美女……”
“我美你妹的女!”古淩可一拳打來,速度很快,左翔要不是躲得快,鼻梁兒肯定得給他打歪。
“喂,古什麽可,我是來找那妹子的,不是來找你的,你湊什麽熱鬧?”左翔退了好長一段距離,確認自己站在古淩可的危險距離範圍外後才鬆口氣,隻是古淩可的危險距離範圍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麽近,他一句話沒說完,古淩可已經來到他麵前,舉起拳頭又打,逼得他不得不連續後退,幾個跳躍間向府外逃去,一邊逃一邊衝著身後緊追不舍的古淩可叫道:“我沒那麽帥,別追著我不放!”
古淩可兩眼冒火地盯著左翔,心想呆會兒追到這混蛋一定得好好揍他一頓。身為堂堂重明皇子,竟然幹深夜潛入良家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真是辱沒了他們重明國的名聲,最重要的是,這家夥居然敢來騷擾梓琳。
京城北邊有座荒廢了很多年的園子,幾十年都沒什麽人來過,不過不久前,這兒發生了一場大戰。
在這兒打鬥的是來自南疆十萬大山的古老教派火焱庭和來自黑暗界三大組織之一“十荒”中的火荒,當那場打鬥結束後,禁軍統領晉鑠派人在園子內外明察暗訪多次,無果後才將埋伏在園子裏的禁軍撤去。
園子裏又恢複了廢棄時的寧靜與淒涼,可在這個月光並不是很亮的夜晚,園子裏又發生了一場大戰,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是多人圍攻一人。
那個人很強,從身上散出的氣息看,應該是名承師境級別的高手,隻是此時非常狼狽,披著一件被刀光劍影劃破多處的黑袍,手裏拿著一柄被砍出好多缺口的镔鐵劍,一身是血,跑過的路麵不知滴下了多少血跡。
追在那個人身後的是十幾個身穿白衣的年輕人,身上穿著同樣的衣服,胸前佩戴著同樣的徽章,手中拿著同樣的劍,如果有人在這兒認出銘刻在徽章上的三顆星辰代表什麽,一定會非常吃驚,因為這種徽章來自聖域。
遭到追殺的黑袍人是承師境級別的高手,身後那群年輕人更讓人驚訝。他們不過二十多歲,已經是一群上靈境級別的高手,其中好幾人都突破了承師境,有一人甚至步入了承師境後期。
廢園有座湖,湖水很清,即使在這月光不是很明亮的夜晚也能看清楚湖底的石塊。這座湖前方坐落著一座廢棄多年的高樓,高樓正對湖泊,站在樓上能看清生長在湖麵上的每一朵蓮花,所以此樓名為望湖樓。
夜晚的湖麵很平靜,隻有晚風吹過微微蕩起的波紋,可是望湖樓另一邊很不平靜,那群年輕人圍出了一個很可怕的劍陣,最終雖然沒能困住黑袍人,卻讓黑袍人元氣大傷,靠在望湖樓腳下的石欄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站在這群年輕人最前麵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白衣少年,手持利劍,麵無表情地盯著一身是血的黑袍人,冷冷說道:“閆京,你背叛師門,盜取學院機密,置學院安危於不顧,以為逃得掉嗎?”
沾滿血跡的黑袍下傳出了一陣淒慘又略帶嘲弄的笑聲,隻聽那少年嗬嗬笑道:“置學院安危於不顧?鄒毅啊,學院考慮過我們的安危嗎?”
黑袍少年名為閆京,沒等名為鄒毅的白衣少年說話,他又緊接著說道:“眾人敬畏的朝夢學院,聖域三大學院之一,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可是誰能想到,學院裏居然藏著沒峰這座吃人的山峰。”
閆京怪笑兩聲,繼續說道:“可是你真以為學院最可怕的是沒峰嗎?你錯了,鄒毅,學院真正可怕的,是埋藏在沒峰下的那個怪物。”
“你說夠了嗎?”鄒毅冷冷說道,臉上除了嚴肅外沒有其餘表情,隻是握著劍的右手不自覺用力了幾分。
閆京再次笑了起來,他這次笑了很長時間,當笑得身上傷口疼得沒法止住時才停下,說道:“怎麽,嫌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所以想要殺人滅口嗎?問題是……”
一陣寒風吹來,當那陣風從兩人間刮過之際,閆京眼中的目光忽然變得極其認真,認真地有些殘忍與可怕:“你殺得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