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沒能挽回
點燃了蠟燭,屋子裏麵亮堂了許多。他們住的是帳篷,所以,外麵的呼嘯聲傳得更加真切了一些。燭光搖曳,許久才穩定下來,瑾墨熟練地罩上燈罩,柔和的光暈灑在她的臉上,讓崔櫓還心中的不滿也消散了許多。
“我知道,你為何要將我帶到這裏來。可是,既然我已經知道了你心中所想,就不得不出麵製止。”
瑾墨歎口氣,轉過身來:“你向來是要和我作對的,這我早已有所準備。可是這次不行,不僅僅是為了我曾經的舊主,也為了我門下那些誓死追隨我的徒兒。你想要雲歌,也要通過我這關。”
“瑾墨,大勢已去。當初,你未能施術,雲歌和那女子便已然交換了魂魄,這就注定了你永生無法控製她們。雲歌是你我自小看著長大的,她是個善良的孩子,經不起這些國仇家恨。湘國皇帝蠶慘死,母妃自盡,這於她而言已經是承受不起的痛苦了。我們的出現,又奪走了她唯一的哥哥。凡事不能做得太過殘忍,她不想成為殘部的領導,還有很多人願意,你又何苦執著至此呢?”
瑾墨搖搖頭:“你又如何懂得,我的堅持?就像當初,你放棄我,放棄得那樣果斷一般。”
聽了這話,崔櫓還眼眸微暗。
“我已經是不能回頭的了,當年占卜的結果已經十分明白,若沒有皇族扶持,湘國必敗。雲歌是唯一的皇族,正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我如何能夠輕易地放過她?這不僅是我一人之事,而是關乎楚明和端國數以萬計的奴隸們的未來。”
“可是奪得了江山又能如何?”崔櫓還起身,緩緩走近:“雲歌體內的,不過是一個將軍的女兒,是一朝廢妃。而你,也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你們都不適合治理國家,奪回湘國,你們又能做什麽?”
瑾墨堅定地說:“我能做的,就是順應天理。天道亡楚明,我隻是想要順水推舟。”
“你錯了,從你不小心錯過雲歌的魂魄那一天開始,湘國就不再有皇族了。是你,親手殺了唯一的希望。”
瑾墨腳下一軟,忍不住後退幾步。
若是通過了她的法術,她便可以暫時封存雲歌的魂魄。然而,當年入宮太過倉促,雲歌又自作主張,將身體奉獻給了鍾寶青。
她趕到時,已經挽回不及。
是她親手殺了雲歌嗎?
不,不會的。
“預言上並沒有說,皇族指的不是身體,哪怕隻有雲歌的肉體,也是可以完成預言的。”
崔櫓還無奈地歎口氣:“你這分明是自欺欺人。”
瑾墨冷笑:“自欺欺人又如何?我就是這樣走過一生的。”
“可你這樣,終究得到的隻有背叛。你認為,你的鄴兒不恨你嗎?他隻是敬你做師父,所以才將所有的痛苦自己承擔。在你計劃傷害雲歌之時,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麻痹雲歌之時,他又該作何感受?”
“他所承受的這些,都是我當年所承受的。既然我能挺過來,他又能怎樣?!”
“可是你現在快樂嗎?”
崔櫓還渾濁的眼中終於留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的傷痛。
“瑾墨,當年之事,是我對不住你。可是,你不能將你所有的痛苦全部讓其他人來承受。”
瑾墨轉過身去,好讓自己眼角的淚水不至於滴落。
“出家人,就應該如此。這豈是莊主能夠體會到的?你或許會認為我冷血,可是至少我是忠誠的。對待我的主人,對待我的國家,我願意窮盡一生。這是我的宿命,更是你給我的人生。所以你無權幹涉我現在所做的任何事。”深吸一口氣,她繼續說:“從今天開始,你便留在這裏。你應該知道,我的手段有多厲害,不要逼我傷害你,我也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瓜葛。待我找到雲歌,完成我的法術,便可以放你自由。期間,若你阻攔我,我定不會輕易放過你。便是殺了你,也是有可能的。明白了嗎?”
崔櫓還看著她的背影,輕聲說:“瑾墨,你已經近似乎偏執。現在回頭還來得及,隻要你出麵,配合穆滄溟完成治療,便可以重新找回雲歌,我也可以求得他們繞過你曾經的罪行。你可以過上平凡人的日子,在一個你自己喜歡的地方頤養天年,這樣不好嗎?”
“哼哼,頤養天年?”瑾墨輕輕閉上雙眼:“從我跟了師父那日起,便不再想象著自己可以有那麽一天了。”
“你好生休息吧。”
崔櫓還歎了口氣,他與這個女人之間的糾纏,怕是今生無法了結了。
提了一口真氣,卻不想,真氣亂流,讓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崔櫓還立刻原地打坐,方才讓自己的經脈不至於被這氣浪損傷到。
瑾墨是鐵了心要禁錮他,便早已封了他脈道。在她的挾製下,他無法叫人,更無法喊出自己的弟子去協助端王。看來,他是遇到了大麻煩了。
眼看著就要封城了,楚鄴不得不暫時放棄尋找崔櫓還。出了城門,他運著輕功一路飛奔回去報告情況。雖然未打聽到陌子軒的下落,可他卻探查清楚了冥國許多內部情況。以此為明日進城做打算,也算不枉此行。
然而,就在小樹林之中,他聽到了一聲十分淒厲的叫喊。
楚鄴立刻停下,巡視四周。這聲音是從樹林深處傳來的,這麽晚了,會是誰,還停留在這霧氣深重的林子裏?
待他循聲走到事發地點,這才被眼前的場景驚住。隻見一個孩子正騎坐在書上,底下,幾個獅子正對著他虎視眈眈。
孩子著裝很是平凡,看樣子嚇得不輕。嚶嚶地哭泣,不敢放肆叫喊開來,底下野獸的嚎叫,讓他手腳發抖,好似隨時都會掉下來一般。
楚鄴沒有時間多想,直接跳到他鄰近的那棵樹上去。
孩子注意到有人,他的情緒更加激動了。
“叔叔,救我,救救我。嗚嗚嗚……”
“別怕,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在這裏?”
楚鄴想要試圖安慰,可孩子哭得更加厲害了。
“我,我是小迷糊。我想要進城買些吃食,可是,沒想到太晚便迷路了。我,我好怕啊……”
或許是孩子太過用力,有或許是那根承載孩子重量的樹枝太過脆弱,隻聽嘎巴一聲,樹枝已經裂開半截。
“哇哇,樹枝要斷了,叔叔救我,救我!”
楚鄴抬手,打折一根更粗的樹枝,橫在兩棵樹之間:“來,快爬過來,不要怕,隻要爬過來,我們就沒事了。”
小迷糊哪裏做過這樣危險的事?看了眼底下足以讓他眩暈的高度,拚命地搖頭。
“我不要,我會掉下去的,我不要!”
“小迷糊要相信叔叔,叔叔一定會救你的。但是現在,你必須距離叔叔近一些。那棵樹,承受不了你我二人的重量。你必須現在就跳過來。”
小迷糊當然知道他現在的局勢,他點點頭,隻好壯著膽子動了動。然而,每次移動,都會引起樹下獅子們的躁動,這對他小小的心髒來說,簡直就是淩遲。
“我,我怕……”
“快點過來,快啊。”
楚鄴的額頭也滲出一層汗珠。
孩子現在,可謂千鈞一發,若再不過來,怕是真的要喂獅子了。
獅子還在樹下來回踱步,似乎對楚鄴的加入十分不滿。若非這樹長得太過筆直,他們上不去,也不會讓樹上的兩人放肆這麽久。
小迷糊的攀爬能力還是十分好的,穩定住自己的情緒,這才慢慢爬過來。投入到楚鄴的懷抱,他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楚鄴抱著孩子,再看看底下沒有任何放過他們的意思的獅子們,頓時犯難了。崔櫓還失蹤,還有城中諸事,他都還沒有向陌希辰稟告。
看來,此次,他必定是要缺席的了。
窗外已經敲過三更天,可還是沒有楚鄴或是崔櫓還的消息,陌希辰有些坐不住了,他背手在窗前走了許久,看著外麵皎潔的月色,他心中煩躁的情緒卻沒有得到絲毫緩解。
江碩對陌希辰他們的說辭沒有任何懷疑,所以此刻他擔心的,是外麵那兩人的安危。
“三哥,他們該不會是被穆滄溟發現了,然後抓起來了吧。”
江城看了看陌希辰,他的擔心不像是假的。心中的疑問便更加難以解釋了。
要說崔櫓還和楚鄴,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製服的。難道,真的是他和皇上多慮了?
“不會,再等等。”
禹喜輕咳一聲,說:“公子,距離預定的時間,已經晚了整整兩個時辰,就算再緊急的事務,這個時間也該回來了。我們不能再等了,還需盡早處理為好。”
陌希辰轉身,禹喜堅定地點點頭,陌希辰眉頭緊鎖:“也隻能這樣了。江碩,你便回信,按著原計劃執行。”
江碩拱手:“是!”
鴿子放飛,陌希辰眉宇的擔憂絲毫未減。莫非,楚鄴真的打算借此機會謀反?可是,現在可不是最好時機啊。
麵對楚鄴,有的時候真的很矛盾。一方麵,他需要試探,可另一方麵,他真的擔心,這個自小便跟在他身邊的玩伴會經不起他的試探。
若此番,楚鄴真的做出了糊塗事,陌希辰真的不知道,還能找到什麽理由說服自己,放過他。
……
穆滄溟回來時,雲歌正準備梳洗卸妝,見到穆滄溟,慌忙停了所有動作。她的慌張,讓穆滄溟微愣。然而下一刻,他才反應過來,此刻坐在他麵前的不是他的小鶯歌。
“還沒睡?”
雲歌點頭,下意識地退後。
穆滄溟豪爽地笑了笑,摘下身上的鎧甲。厚重的鎧甲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幾個宮女合力,才將他的鎧甲放在架子上。他擺擺手,宮女們立刻全部退下。
“你不用這般警惕我,我不會對你做出什麽越矩的事情,隻是這裏是我的寢宮,我必須住在這裏而已。”
見雲歌沉默,穆滄溟繼續說:“你的麵子真的很大,知不知道,那些人為了你做了怎樣的準備?”
雲歌不解:“準備?”
穆滄溟點頭,麻利地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我冥國邊境,現在已經被楚明的軍隊所包圍,還有這王城之外,此刻已經全都是端王的眼線,就等著明日入城,便可以來一個裏外合圍。”
雲歌趕忙搖頭:“這不可能!”
且不說,冥國和楚明已經簽訂了那樣的協議,就說端國和冥國之間的關係,也是頗為要好的。怎麽可能如此大動幹戈?
穆滄溟玩味地看著她,幽幽地說:“你是指陌希睿不可能,還是陌希辰不可能?嗬嗬,鍾寶青,還記得你們鍾家覆滅之時,陌希睿為你定下的罪名。禍國殃民,真是天下之大不幸。你能死,簡直就是天下子民的福祉。現在,若陌希睿真的發兵進我冥國,你怕是要再次坐實這個罪名了。”
雲歌的眼眸微動。淚水忍不住含在眶間。
“不過,我倒想看看,誰願意為了你,趟這次的渾水。難道你不想知道嗎?明知你是一團火,還要為你撲來的,究竟是誰。”
雲歌掀眸:“你,什麽意思?”
“聽聞,你還是鍾寶青之時,便是舞技超群。可否願意在明日的婚宴上,為本王高舞一曲?用雲歌的美貌,以及你的才華,站在本王為你新建的鳯露台上,如何?”
雲歌恍然,可下一刻,她心中的困惑更多了。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穆滄溟慘笑了幾聲:“這幾日,我多番試探了。我的小鶯歌,她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你,你說什麽?”
“她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所以,無論我們怎麽努力,她都會抗拒。再這樣下去,會連帶著損傷到你,所以,嗬嗬,那個傻丫頭怕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雲歌惋惜地看著他,“你……喜歡她?”
穆滄溟擺擺手,“談不上喜歡,隻是心疼。當年在湘國書院裏,有過一些交流,因為有些了解,覺著這樣的姑娘不應該得到那樣的結果,所以才想著要幫她。”
“可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要幫助,人家就會領情的。你有了雲歌的記憶,便知道,她是如何愛著楚鄴的,可是,她愛的人到頭來卻根本不曾愛過她。這樣的痛苦,想必便是我,也會選擇逃避的。隻是,她魂魄不寧,我終究是不甘心。然而,想要替她挽回,她卻寧願永生生存在那荒蕪的地界……”
“她,現在,在哪裏?”
“她是被詛咒的,也是詛咒了別人的。她無處可去,隻能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