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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思之離憂

  北堂渺放鬆了肩膀,有點自棄般任由自己沒臉沒皮地沉淪在彼此難得的平心靜氣而又溫柔繾綣中。放棄了自己心中的那些不適以及自律,放任她肆意地折辱以及褻瀆著自己的情意。


  心裏麵,一壁是歡愉快意;一壁是痛楚煎熬。


  這兩種感情同時湧上,不能使之其中一方澆熄,一同二話不說,一同齊頭並進地折磨著他的心。


  她從來就喜歡欺負他。這一世自從相識以來,仿似都是她在主導著一切主動權。他總是退讓給她,總是在溫柔地滿足著她一切的願望。鳳墨影一壁吻著他的唇齒;一壁在心裏慢慢地翻湧著他們這一世相處的日子。


  他是後悔了嗎?


  這些都是他對她的懺悔嗎?

  都是他對她的贖罪和補償嗎?


  她是否想錯了他?她又是否應該原諒了他呢?

  為什麽青夜離一再作妖,她都能寬宏大量,都能屏息靜氣,都能與他和平相處。但這個人換成了他,她就不能了呢?

  縱然在各人的口中切確地知道了他這一世所為她作的一切,卻到底還是意難平。恨不能從來不認識他;恨不能自己從未恢複記憶;恨不能自己與他之間從不曾經曆過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


  恨不得責問他,為何那一世就要置她於死地?


  人每每對於自己最親近的人,都會不自覺地苛責。她也是如此了嗎?可是若不是在意,不是執著,她為何要這樣的念念不忘他們之間的感情沒有想象中的純粹?


  上一世與這一世,她都曾真心交付,如此地深愛著的人啊!

  感覺到他不再負隅頑抗,而是如往日般順從的遷就著她,任由她取予給予,任由她侵入口舌,無理取鬧地糾纏。鳳墨影的心微微的發燙,睫毛上一瞬間沾染了數顆小水珠。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不知是眼淚湧上的,還是雨水濺濕的。她狠狠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才似意猶未盡地鬆開了彼此到後來不由自主地互相糾纏,望住他水色暈染的眼睛,嗤的一聲輕笑道:“北堂……想不到你平日裏瞧著冰塊一般,吻起來雙唇這麽柔軟。”


  鳳墨影眼眸喜歡且直白地望住他的眼睛,舌尖在唇上輕輕一舔,把彼此浸潤濕漉的雙唇舔幹淨。她就看見他的眼神有些僵愣與及委屈?甚至因為動情後顯得濕潤如被雨氣洗過的黑玉般的眸子,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她,似乎在凝視著他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又似乎在凝視著他自己放任的禮樂崩壞。


  他倒吸了一口氣,而後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側頭咳嗽了起來。


  鳳墨影有些蹙眉地看著他。


  他從她的眼中找不到確定,忍了一忍,硬生生地將一口氣憋住。將咳嗽忍了下來,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橋亭外的雨幕。


  心裏又驚又痛,他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那一雙眼睛似被亭外的雨夜所染,越來越潮濕。纖長的睫羽抬不起來似垂了下來,上麵沾染了一排的水珠。


  橋亭裏的氣氛一時間靜默而凝滯,令人窒息。


  鳳墨影裝作關心地問他道:“北堂,你病了嗎?”


  他依然沒有吭聲,仿佛雨夜與湖麵皆有絕世盛景,舍不得一瞬的錯睫般地死死盯住。


  鳳墨影憂心地抬起手覆向他的額頭。他卻像是驟然回神般避開了,低語道:“臣……沒事。”還稍稍站直了方才為了遷就她的腰背,驀然地比她高出一截,居高臨下地望向她,那眼睛裏藏著些欲說還休、不可名狀。


  他緩緩地鬆脫了她依然握住她的手,鳳墨影卻反手再次將他的手握實了。一時在心裏感慨道:就是憑著這一雙手,她也不會錯認他。縱然要裝成別人,為何不連這一雙手一起裝了去?


  她暗自一笑,在一個手控的麵前,這可是最大的破綻,你究竟懂不懂?容貌可以偽裝、聲音可以偽裝,但你的這一雙手呢?要怎麽偽裝,纖細修長、骨節分明如竹,每一根手指的長度,她都知道。不然,她往日裏日常的把玩時,都在做著什麽呢?


  他的手一頓,卻是沒有反抗,任由她繼續握著,隻是指尖比方才的要涼了一些。


  鳳墨影心裏的小狐狸詭笑著,牽起他的手低唇去一吻,亦是低語道:“北堂,你的手真好看。寡人喜歡修長而靈活的手。這一雙手握劍對敵的時候好看;執筆寫字的時候……”她側臉輕輕蹭著他的手背溫涼的肌膚,眸子斜乜著看向他,宛如帶著鉤子般的巧笑,雙唇低語呢喃道:“這一雙手還會幹什麽呢?但無論是幹什麽,寡人相信都是好看的。”


  這一雙手還會幹什麽?她不是最清楚嗎?

  還會調香;還會作畫;還會撫琴;還會搗鼓藥汁,還會在吃苦藥的時候死死地抓住床墊子,手背上青筋直冒。


  這一切她都熟悉得很,一絲笑意從她的眼中透了出來,顯得那雙明豔的眼睛莫名得引人矚目,如被撩撥心弦為此而鼓噪不休。


  他的背脊一僵,心中的柔軟卻似被人直白的刀起刃落,血紅滿染,淅瀝淋漓。縱然吵鬧不停的雨聲也阻不住他一時的失魂。痛得他的唇色,都有些泛白。他用牙尖咬了咬下唇,細細地嘬著上麵腥甜的血腥氣,讓自己保持著最後的一絲清明與鎮定。


  鳳墨影瞧住他一瞬間有些崩潰的眼神,裏麵深深地隱藏著痛苦。她似乎同時可以看到了他的心裏裂開的傷痕,疼得叫人渙散。


  捅刀子,誰不會?

  她就是不想放過他。


  一次性的要回來,也許以後就好了,心裏平衡了,心裏就不會痛了吧?


  她下了狠心的,要一捅到底。


  前世的種種,她如何就能忘記了呢?

  在得知毒是他所下時;在他親口承認時;在得知自己隻剩下三日時,難道她的心就是鐵做的?就是不會疼嗎?


  她當時裝得那麽淡定,那麽的冷靜,那麽的從容不迫,是因為她的心大得像宇宙黑洞般能吸收一切的東西嗎?那是因為她已經疼得失了魂,疼得崩潰,縱然是如此,終究還是護著他的。


  仁至義盡,他還想要她如何呢?

  鳳墨影感覺到了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栗,仿佛是寒冷的人忍不住地抖栗。他緊緊在攥住五指,聲音低沉而又低沉地道:“臣……臣冒犯了。”那聲音似是艱難地從喉嚨裏咽出來的,她甚至隱隱地聞到了從他嘴裏帶出來的血腥氣。


  冒犯了,確實是冒犯了。


  鳳墨影的心裏道。記憶的回歸,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往事,連同那“非禮勿視”的事皆一起想了起來。原來與她一起“非禮勿視”的人,就是他。怪不到他知曉得那麽詳細。


  這個答案,對於她來說,究竟是安慰的?還是錐心的?


  連“非禮勿視”都嚐試過了,他們之間還有什麽是不親密?還有什麽是不可做?

  鳳墨影左手抬起掰過他的臉,逼著他直視於她,笑得嫣然,語氣溫柔而甜蜜地道:“不……北堂,寡人喜歡你的冒犯。北堂……你願意以後皆如此嗎?不拒絕寡人的親近;不拒絕寡人的親吻;甚至不拒絕寡人對你的求予……你可以好好的考慮一番後再作答複。寡人想要與你日後好好的相處,如果你覺得為難、不願意或是膩味了想要恢複到從前的樣子,寡人也絕不會糾纏於你,遷怒於你,如何?”


  現實與記憶重疊在了他的腦海裏,一時頭疼欲裂。


  他顫抖著手逃開了她的鉗製,眼神中隱忍著被淩虐的傷口,暗中急促地吸了幾口氣後,用此刻難以平複,不穩的嗓音道:“臣不敢。”她竟聽出了一絲委曲求存的意味來。


  鳳墨影心裏莫名地有了一絲快意,噙笑調侃道:“為何不敢?方才寡人親吻你的時候,你不是也回應了?”


  他的眼神羞憤中帶著耽溺,耽溺中又帶著嫉妒,精彩至極,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外露。


  鳳墨影興趣盈然、添油加醋地追問道:“方才你不是也很樂在其中嗎?”她的手輕撫上他潔白的衣襟,按落在心髒跳動的地方,隔著單薄的衣衫能感受到那一顆咚咚跳躍而稍顯急促的搏動。


  他臉上發熱焚燒,有些避若蛇蠍,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想要壓住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但那隻是徒勞,無助地微微張開了嘴唇,似有熱乎的負氣從裏竄出,他幾乎想要自暴自棄起來。


  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心裏的滋味是什麽?

  是想念她,得以相見的心悅。


  是親吻她,得以紓解的快慰。


  是祈求她能原諒的渴望。


  是陰差陽錯聽到表白的難堪。


  還是忍辱負重而又割舍不下的自虐。


  他無力、無奈的心緒表現在了那一雙眼睛裏,她真的想要親上去。她受不了他這樣被她欺淩出來的軟弱無助,以及一再退讓的榮寵溺愛,還有那故作堅強的勉力抵抗。如此脆弱,又執著;如此委屈,又包容。


  他心裏分成了兩半,一半想要就此逃走;一半想要留下來。腳步一步也邁不開去,縱然是心疼,縱然是深受淩遲,他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負氣而錯過了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甚至是每一個眼神。


  他的心裏都快要哭泣了,還是不想走。


  墨墨……


  他在心裏默默地叫著她:你可知道相思成災的阿染是這麽模樣的?你可知道他已經泥足深陷,怎麽也逃不開你這一座泥潭了。


  他要怎麽辦呢?


  墨墨,他究竟要怎麽辦呢?


  他的辛酸似會感染人般,鳳墨影撫住他的頭頸,雙唇親吻上了他眼睛。默默地親吻著,不再說話。


  她的嘴唇被緊闔眼睛的睫毛濡濕了。


  鳳墨影不知道自己吻到的是橋亭外濺進來的雨水,還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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