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想錯失
一段錯位,而永遠也再得不到回應的感情。
鳳墨影回了後宮時,躺在“白露宮”寢殿的躺椅上,目光卻出神地凝定在了窗外陽光明媚的春景裏。
雪靈染傍著她坐在一旁,分好了茶,在矮案上推到她的麵前,目光一瞥,首先是落在了她腰間係著的那一枚香纓之上。白梅的刺繡,白梅的玉佩絡子,正是他當日所贈,她卻支支吾吾地不願意收下的那一枚香囊。
如今,倒是忘了在何日起,已被她係在了腰上,日夜相伴。
“在出神什麽呢?”他的聲音柔和,響在耳畔。
鳳墨影驀然回神,慵懶的目光轉回落到了他的身上,漸漸地上行,凝定在他的臉龐上。
雪靈染亦耐人尋味地回望住她,烏瞳中有些許的疑問。
鳳墨影與他對視的視線又慢慢地劃落到了他血色飽滿的雙唇上,目光中充滿了挑釁與戲弄。
雪靈染眉梢微挑,唇角含笑,眼中的神色對此了然。
對於如此的默契度,鳳墨影欣然一笑,朝他用眼神示意:過來。
雪靈染眼眸稍轉,微微的搖了搖頭,穩坐如春山,眸如凝霧,人美如皚皚雪絮飄落於皎山前。
鳳墨影歎息了一聲,訥訥地說道:“前些天,你對我甚是冷清,夜離卻是染了傷寒病倒了。雲玳從他的寢殿裏拿出來了一串青蓮玉手鏈,欲獻與我……”她盯住雪靈染眼眸中光暈的些微變化,唇角下抿地問道:“你說我是不是該收下它呢?”
雪靈染眉心抽了抽,不去看她,臉色卻是明顯的冰冷了一分。
鳳墨影心領神會,繼續作死地刺激他低語道:“雲玳央我前往東辰宮去探病於夜離,念其一心為公,才致使臥病在床,寡人便去了。夜離在東辰宮裏,說了一些話,我要不要與你坦白?”
她一來想要確認他的心意;二來想要坦白,因此說的話也就很坦蕩直白。
等了片刻後,雪靈染終於還是輕聲地問道:“他與陛下說了些什麽呢?”
鳳墨影默默地瞅了一眼他傲嬌的臉龐,心中歡喜,便坦言道:“他曾經說過對我的好,全是為了報恩。而那一晚,他卻又忽然對寡人說,他自己是愛而不自知,想要收回先前對我說過的那一句話,問我,可以嗎?”
雪靈染修長霜白的手指倏然的握緊了茶盞,輕之又輕地低聲問道:“那陛下又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鳳墨影偏頭,挑了挑眉,淺笑道:“你想要知道?”
雪靈染眼中染了一些微薄的怒意,咬了咬下唇,囁嚅道:“我……”
鳳墨影朝他眨了眨眼睛,“嗯?”
雪靈染輕歎了一口氣,對她無奈地繳械投降,低語承認道:“我想。”
鳳墨影伸手抓過他的手拉住一麵把玩,一麵笑眯眯地像隻狐狸搖著尾巴般,明媚的眼睛在轉念間熠然生光暗含狡黠,故作惘然低語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她確實是覺得大詩人李商隱的這首詩是很契合青夜離與前女帝之間那種千絲萬縷的暗藏情愫,以及現如今他們之間的這個難以描述的境遇。一切的前塵往事,有情無情,都已隨著一方的永遠消逝而無法挽留,永遠地淹沒在了時光的洪流裏去了。
再怎麽追悔,也隻剩下了孤寂與愴然。
雪靈染迷蒙的眼中閃過了訝異與驚豔,半息後,才低語問道:“這首詩,亦是陛下在漠回的典籍裏讀到過的?”
鳳墨影心中“咯噔”了一聲,對於他這麽快就猜到她不是原作者這事,還是讓她心裏有些意外驚詫。這樣是否可以在側麵印證了前女帝在文才方麵是不是也並非特別出眾,甚至是眾所周知的一塊短板?
相對這樣的結果,她卻是很滿意的。
不然要讓她以後出口成章,那豈不是為難得狠了。
鳳墨影微微一笑,爽快地回答道:“確實是在某一本書上讀到過的。”那一本書名叫《唐詩三百首》,她心裏暗自樂道,臉上卻不動聲色。對於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危機四伏的皇宮中,她又怎麽能夠輕易地暴露出自己的底牌?
縱然麵前的人是她如今的心之所向,但也沒有把握自己能夠向他解釋得清楚,也沒有把握他會接受得了來自於她身上的秘密。
就這樣吧,自欺欺人,企圖換來一世的安穩。
她看向他的目光,瞬間有了幾許旖旎,又有了幾許複雜。鳳墨影拉住他秀如竹節的手指輕輕晃著,問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心意,是否有什麽感想要跟我說呢?”
她眼睛一瞬不眨地凝定著眼前這個疑似寒梅碎雪凝成的人,冰肌玉骨、秋水精神,被霜色的青衣裹著寬肩窄腰的身段,冰白的雙手自流雲水袖中延展而出安靜地握住了天青色茶盞,俊美修眉下一雙秀目不管是抬眸落睫俱具風流。
雪靈染乜斜她一眼,雙唇啟合,輕笑道:“知道了。”
“……”鳳墨影等了一瞬後,問道:“沒了?”
雪靈染輕輕搖了搖頭,笑得愈發純善,回道:“沒有了。”此時夕陽的餘暉透進了窗欞,投照在他們的身上。一抹暖暖的陽光落在了他沉黑帶笑的眼睛裏,襯顯得烏瞳變成了淺色,宛如棕色的琉璃一般,裏麵清晰地映照出了她那一張不甘心而又疑惑的臉。
“唉,不是……”鳳墨影對於他的表現很是不滿意,有些失落的嘟囔道:“你就不吃醋?你就不介意?你就沒有一絲懷疑?你就這麽的明白事理?”她也乜斜回他,加了一句道:“該問的就現在問,該打聽的就趕緊打聽,可不要什麽都憋在心裏,等以後了才給我秋後算賬。”
雪靈染溫笑著問:“我為何要吃醋?”
鳳墨影低哼道:“不吃醋的不是好愛人,證明愛得不夠真不夠深?”
雪靈染瞧住她微慍的臉色,秒回道:“陛下不是說往事已矣?難道我還要糾結於往事,還是說陛下還與往事糾葛不清,需要我來襄助一臂之力才能夠徹底的斬斷那些前塵往事?”
鳳墨影吃癟,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睛轉而盯住他的形狀優美的雙唇,她忘記了嘴炮的功力。
最後,她幹癟癟地問出一句:“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我為何要介意?”雪靈染笑吟吟地望著她,臉部的線條每一寸都柔和溫潤,口中說的卻是,“介意陛下曾經喜歡過別人?介意陛下與別人此情已逝還讓人悵惘,還會讓你念念不忘地問我是否介意?亦或是應該介意陛下能夠這麽輕易地就放下了曾經的喜歡,這麽快就移情別戀到了我身上呢?”
鳳墨影滿頭黑線、一額冷汗,暗道自己是否自找的不痛快?
難道想知道一下他的內心真實的想法就是這麽的難嗎?不但要被不停地插刀子,還要徒步攀爬上這座冰冷徹骨的珠峰?
雪小刀,她立刻在心裏給他起了一個外號。
鳳墨影小心翼翼地瞧著他的臉色,不死心地問道:“你就沒有什麽懷疑的?”
雪靈染眼眸一眯,笑得愈發得讓人如沐春風,但說出來的話明明白白的是三九寒暑天:“我為何要懷疑?是你做賊心虛,對我說了假話了?還是陛下其實對別人餘情未了,三心兩意,心猿意馬,卻故意在我麵前說話來試探我的態度和心意?若陛下當真有這樣的意思,我也是……”
他驀然凝頓了一下,神色緩緩的收了起來,隻定睛盯著她。雙眸深黑而冷靜,與方才的那一個和煦溫笑的麵目背道而馳。
也是沒有辦法的?
也是可以接受的?
鳳墨影心中莫名咚咚咚地亂響,與他四目相投間,才後知後覺地從他方才的那一番番刀子般的話中慢慢地品出了一些隱藏在其中的真心真意來。
“你也是怎麽樣?”要不到答案,她不甘心。
“我也是可以明白的。”雪靈染微微偏轉了頭,眼角的餘光卻從未離開過她近似偏執地凝望住他的目光,半晌,終於還是輕歎了一口氣後,低語道。
鳳墨影伸手掰正了他的臉龐,輕聲問道:“你就這麽的明白事理?是真心的嗎?”
雪靈染睫簾緩緩落下,遮住了眼中的神光,纖毛簌簌一顫後,語氣低緩輕柔地道:“我心裏不是真的高興,但若這是陛下你的意願……我也願意為此放棄一些……什麽。隻要……隻要你是真心的喜歡,我也就……夠了。”
鳳墨影聽罷,不由雙眉微微皺起,他為什麽似乎愛得有些卑微?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在這些皇權之下,任何人都要不由自主地向權力低下了頭顱,放下了身段,向它屈服、妥協,而委曲求存?
她認真地看著他,他的臉上明明流露著不甘、不屈、倔強,甚至是有些悲傷以及惆悵。
那麽,他為何要這樣違心地回答她呢?
“你既然不是真心想如此,為何還要這樣委曲求存?”鳳墨影忽然覺得有些心疼,手指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頰,輕聲地問道。
她心內自省,是自己的愛表現得太淺薄了,以至於在要求他深愛自己的同時,卻沒有回饋給他同樣深厚的感情,讓人在內心深處質疑了她的這一份感情嗎?
雪靈染驀然地抬了眼睛,眼角微紅,烏瞳深黑猶如深海般凝望住她,讓她的心怦然而跳,似乎要被他眼中的情緒吸入了其中,深情而悲傷得讓人莫名地動容。他的聲音微微地低沉而柔和地說道:“陛下……我隻是不想再錯失了你……”
他轉了轉眼眸,睫毛微眨掩蓋了眼中輕微的猩紅,語氣似回憶般說道:“我曾經意氣風發,曾經年少輕狂,亦曾經自視甚高。甚至曾經因為這些……而錯失了這世間上許多的美好……那些美好本該留在這人間姹紫嫣紅,卻曾被我親手葬送成了灰燼。如今,我不願意再錯過……我想要留住這些曾經唾手可得的美好,不想再讓它們消失了。”
說著這些話時的雪靈染,竟柔軟得似一隻純白無助的幼獸,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