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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冰釋前嫌

  確實,在她的時代裏,“美色誤國”這四個字更多時候已隻是一種玩笑。可在這裏,還是正兒八經的貶義詞,一種讓人承擔不起的輿論壓力,甚至可以是一種致人身敗名裂、萬劫不複的罪名。


  鳳墨影如此一想明白,覺得自己確實是沒有很好地融入這裏的禮製和時代,也沒有處身處地地為他著想過,還帶著自己那個時代的痕跡,慣性使然地橫行在這些不經意的言行中。


  他的話,確實是提醒了她。


  她這個扮演者,並不合格,還有許多讓人可以懷疑的破綻。


  鳳墨影不覺渾身一寒,背上一涼,端著熱粥的手心也在微微地發涼。再是如此下去的話,她終有一天會將自己推向了死路。


  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雪靈染的臉上,此刻,竟覺得他幸好如今看不見她。不然,她是否渾身皆是漏洞,在他的眼裏就會變得無所遁形?言行舉止中皆有她從那個時代帶來的習慣,又怎麽能和自從生長在皇族的後裔相提並論,站立坐臥跪言行跑走食,處處皆是禮儀。


  這樣一想,她第一次膽怯地有些想要去逃走。


  這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感覺,使她無比的壓抑。


  隻是如今,她頂著前女帝的麵貌與身份,能順利逃出皇宮,又能順利逃過四周潛伏的耳目,然後不被他們追殺,落得一個全屍嗎?


  前有險途,後無退路。


  鳳墨影久久地看著他,心思如潮。不知他的這些生氣,這些說話,是錯打錯著地警醒了她;還是他已經在與她的相處中察覺出了許多不一樣的地方?


  她心胸裏在怦怦地亂跳,自己實在是大意了。


  雪靈染聽她久久的沒有說話,苦笑一下,又輕聲說道:“陛下,自從從軍後言行已與幼時不大相同,較之其他皇家子弟更為曠放,昨夜一語許隻是與臣說笑。隻是臣囿居京中,後雖有遊曆,亦隻喜好清靜孤僻,性情向來古板,不懂變通,還請陛下勿與臣這愚頑之徒做計較。”


  聽了他這話,鳳墨影心中微微放鬆了一些。


  況且,要說他喜歡清靜孤僻也許是,但要說他古板,不懂變通,又怎麽寫出那麽靈動秀逸的字來?他能在她的麵前如此自謙,甚至自貶,都不過是為了讓她消氣,勿要與他因此事而生分了吧。


  她覺得自己再不開口也說不過去,便真心說道:“原是寡人思量不周,讓你誤會了。你舍命救寡人,又事事為寡人憂心,寡人實在不該拿此話與你打趣。寡人也就是一句笑話,你也勿要放在心上。”


  雪靈染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動了動,柔聲道:“陛下說的話,臣皆會放在心上。才不至於辜負了陛下此番對臣的守護,與無微不至。”


  猝不及防的情話,又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鳳墨影心中騰地一跳,忙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他的雙唇上,死死地盯住,生怕他還要說出什麽要命的話來也似,急忙說道:“粥涼了。寡人給你墊一下後背。”


  雪靈染微甜一笑,說道:“好。”


  鳳墨影命令自己要忽視這個沒張眼睛也能笑得很溫柔,很迷人的臉,即刻放下手中的碗,過來扶住他的肩背,在身後給墊了一下被褥,讓他半靠在上麵。


  雪靈染又是輕輕一笑,氣息微微拂過她的臉。鳳墨影一時間僵住,身體反應停頓了半息後,才恢複了活動功能,就在那才的那一瞬間,她竟似乎感覺到了被電流擊中一樣的無力感。


  她極快地移開了腳步,拚命地深呼吸了幾下,才端起碗要遞過去給他。才想起,他不能使用左手,不然怕牽動了傷口,而且如今眼睛又不方便,那怎麽端碗,怎麽勺粥?


  鳳墨影來回地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讓自己繼續來當這個老媽子。


  她照常地往交背椅上一坐,勺起粥送向他的嘴,說道:“張口。”


  雪靈染許是今日精神了一些,有些難為情地臉上飛紅,但還是很配合地張了嘴。


  鳳墨影與他一個喂,一個吞,已經配合得很默契了。


  一碗粥很快就見底,鳳墨影放下碗勺,轉手拿起泡在熱水裏的青玉瓶在手腕上試了溫度剛好。另一隻手熟練地從油紙包裏拿了一顆蜜餞,直接遞到他的唇邊,塞進他的嘴裏。


  鳳墨影晃了晃青玉瓶,塞到他露出被麵的右手裏,說道:“可以喝了,溫度剛剛好。”


  雪靈染卻沒有動作,臉微微偏向了她,似乎正在隔著眼皮透視著她。但他明明閉著眼睛,那感覺就似他在耍賴,不想自己喝藥。


  怕苦?


  鳳墨影挑了挑眉,昨天擔心他的高燒,一直沒有心思多想。今日,他的燒退了一點,人也精神了一些,她的心就安了一些。此刻坐在他的正對麵,靜靜地看著他臉上雖無表情,估計內心裏正在拚命地作激烈的掙紮,她的唇角就不自覺地泛起了一絲的笑意。


  目光從他故作淡定的臉,又轉移向他一動不動的手上,流連忘返,耐心無比。她最後不禁忍住笑,裝作不知地催促道:“怎麽還不喝?”


  雪靈染雙唇抿了抿,說道:“陛下用膳了嗎?”


  鳳墨影忙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怕自己會“噗嗤”一聲笑出來,憋笑道:“寡人這就去,不過要先看著你把藥喝了,君無戲言。”


  雪靈染露齒一笑,如含白貝,右手五指一緊攥住青玉瓶,緩緩地送到自己的唇上含住,毫不情願地將藥倒進了嘴裏。估計是藥汁已經刺激到了他的味蕾,下一刻的麵上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


  鳳墨影看得有些於心不忍,目光又瞟了瞟他另一隻抓住被褥的右手,輕歎一聲,說道:“還是寡人來吧。”


  伸手去碰碰他的右手,雪靈染遲疑了一瞬,立刻將手中的青玉瓶交給了她。鳳墨影在一旁輕輕嗤笑,低語道:“你怎麽就這麽怕吃藥,不還是醫藥穀的高徒嗎?”


  雪靈染隻牽動了一下嘴角,不想說話。


  鳳墨影無奈地道:“好了,張嘴。”


  兩人又重新重複著昨天的喂藥活動,已經自然配合得無縫連接了。


  喂妥,鳳墨影放下青玉瓶在矮案上,抬手自然而然地用手指給他拭去了嘴角的藥汁。雪靈染本來鬆開的手又是一攥,臉上即刻飛上了兩抹緋紅,一直蔓延到耳根處,宛如春梅簇染朝霞。


  她咬了咬下唇,又沒有控製好自己的行為,又是如此的放蕩不羈了?

  鳳墨影歪了歪頭,一雙黑漆明亮的眼睛盯住雪靈染無聲地細細地瞧。為什麽自己每每皆會在這個人麵前失去了控製,自己的自控力可是經過嚴格的測試和審核的。


  他長發披垂,青衣單薄,雙眉低垂,睫羽微顫,頰染輕霞的模樣,仿佛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可入畫,這是什麽神仙顏值?簡直叫她心慌,一瞬間《洛神賦》裏最精髓的句子皆在她的腦海中溜轉了一個遍,最後都具象到了眼前的這個人身上,竟然不覺得有半分的違和。


  雪靈染疑惑地抬頭,向著她問道:“陛下,不去用膳嗎?”


  鳳墨影立刻回神,“呃”了一聲,道:“這就去。”為防疏漏,她又幫他躺回了被褥裏,才轉身往屏風外走去。


  一盞茶的時間後,等絳瓔領著人把盤碟都撤走了。鳳墨影悠悠然地托了一盞茶又轉回屏風後去。


  雪靈染聽見聲響,仍是一幅靜無聲息的模樣。


  鳳墨影在交背椅上坐下,輕聲問道:“睡了嗎?”


  雪靈染回道:“沒有。”


  鳳墨影轉著手中的茶,又看了他一眼,沉吟道:“你覺得斐玉晏此人如何?”


  雪靈染平靜的臉上緩緩斂起眉頭,聲音淡淡地問道:“陛下,此話何意?”


  鳳墨影轉了轉眼睛,手指不自覺地敲著茶盞,自然地答道:“自然是問你對他的看法,關於他的為人、性情、行事等等。”


  雪靈染的臉色微變,聲音卻依然是輕柔地道:“臣是否可以知道陛下為何而問,臣才好回答。”


  鳳墨影抬頭,定睛看住他,怎麽覺得他說的這一句話有一點點大不敬的味道在裏麵?這裏的臣子是可以在回答皇帝問話的時候,要求先知曉皇帝的意圖的嗎?


  帝皇的意圖怎麽能隨隨便便讓別人知道,即便是臣子們自己猜到了,那也隻能爛在肚子裏麵,是不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的吧?曆史上,就有不少自作聰明的臣子,就是這樣的死於非命的。


  雪靈染聽不到她的回答,沉默了一瞬後,低聲說道:“是臣逾越了,請陛下莫怪。”但怎麽聽著語氣中都有著一絲絲掩藏不住的落寞和失意呢?

  鳳墨影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他不會是要誤會她的意圖了吧?

  她低咳一聲,說道:“在查出沉水香中有漠回蘭籽那一晚,北堂發現有人偷出皇宮,尾隨後發現他潛入了沐王府中。再有,北堂發現沐王曾秘會漠回國人,如今還入住在了沐王府中。寡人隻是想知道你對他有什麽看法?”


  聞言,雪靈染的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但她卻明顯得感覺到了大雪冰封後的大地回春,濯濯如春月柳,嶢嶢玉山,皎皎如月。


  鳳墨影心安理得地看住他麵上微妙的變化,唇角笑意偷起,淺淺地抿著,眼神瑩亮。


  雪靈染恍然不自知地開口道:“玉晏乃是我們中最懶散之人,昔日同窗,最喜歡課上昏昏欲睡,課下頑劣搗蛋。奈何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的本事無人能及,家父既對他無可奈何,又滿口誇讚。”


  鳳墨影設想著他們當年同窗共度的情景,應該有不少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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