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幽藍火光
北堂渺沉吟了一瞬,坦言說道:“臣要先了解一下陛下的左手可以使用到何種程度了?”
聞言,鳳墨影驀然地來了一波回憶殺,想她當初練習射擊的時候,就曾經有人說過同樣的話:“我得先看看你的左手靈活程度。”
那是質疑,亦是考驗。
如今的北堂渺雖不是質疑她,但也隱隱地含著一種引而不發的挑戰。
鳳墨影抿唇一笑,笑得莫名其妙。
北堂渺有些看不明白地挑眉,眼中帶著了些許的疑問。
鳳墨影覺得在他的麵前,自己有很多時候都感覺到不是在扮演一個至高無上的上位者。他的言行舉止雖保有了對帝王的禮數,但內心深處卻又有著他自己的自由以及驕傲。
往往行為和言語中,他便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絲不將她的權勢地位放在心上的態度來。
但這種桀驁不訓而又平視對等的態度,卻是讓她有著種久違的熟悉感和親近感。因此,她笑得愈發地真心了些。
當時,在那人質疑的眼皮子底下她耍了一會兒花式刀子。今日,她便不在北堂渺的麵前班門弄斧了。對於一個她有所未知的用劍高手來說,那種耍刀子的伎倆,隻能供他嗤齒一笑的吧?
鳳墨影敲了敲案麵,微笑著道:“北堂,每日的末時三刻請到練武堂中來。”言畢,不待北堂渺反應過來,她就徑自起身朝殿門踱步走去,一邊道了一聲:“寡人先回去了。”
北堂渺即刻起身相送於她,麵上還留有微微的訝異。
目送了鳳墨影一行人轉入了宮道後,北堂渺一麵往殿內走去時,一麵心思不定。腦中不斷地回蕩的竟是那一句:寡人先回去了。這一句話說得怎麽就如此的稀疏平常,卻又似很不同尋常。
鳳墨影回了來儀殿中,用過了午膳後,正喝著新鮮沏來的茶水。雲玳才進殿來稟道:“啟稟陛下,‘白露宮’的內侍杜衡有事來報。”
“讓他進來。”鳳墨影一聽,放下了茶盞道。
雲玳出去後,杜衡便腳步匆匆地走了進殿,朝著鳳墨影極快地行禮道:“陛下,我家公子昨夜至今依然高燒不退,這該如何是好啊?”
鳳墨影急問:“可請太醫看過了?”
杜衡道:“早上太醫已來過,藥也已喝過,可是藥喝了一點,就被吐了出來。太醫說這是重傷未愈,身體虛弱,又受了風寒,這傷上加病,來得急,很是凶險,這藥進不去,怕是……”
他擔憂得眼睛都已泛紅,話都說得不甚利落了。
鳳墨影眼見他說得急,便道:“如何不早些來報?”
杜衡委屈地道:“原先是公子不讓過來,而後奴才過來的時候,不敢驚擾了陛下用膳。”
鳳墨影重重地一歎息,忙站起身來就朝外走去,對杜衡道:“走,寡人瞧瞧你家公子去。”
杜衡千恩萬謝地爬起身來,就跟在她身後急行。
紫珞與絳瓔見她如此,亦是急匆匆地跟了過去。
到了“白露宮”宮內靜悄悄的,宮女與內侍都各安其分,並沒有忙亂。鳳墨影稍稍地安心後,即刻讓眾人在殿外停下,不要喧鬧。她在杜衡的引領下,快步走入了寢殿內。
轉過屏風來至榻前,那兩幅青帳依然虛掩著,靜悄中榻上的人一點聲息也沒有。
鳳墨影心中慌跳,對杜衡道:“把青帳掛起來。”
杜衡猶豫了一瞬,立刻前去將兩幅青帳掛上了銀鉤,將榻上的情景袒露在人前。
鳳墨影的目光在杜衡身影離開後,一轉便直接落在了那人的麵容上。清瘦得離譜,蒼白得可怕,臉頰上卻是兩團異常的紅暈,像是胭脂勻出來的妝容,但在此情此景,此人的身上卻是叫人心驚。
心驚的不但是他高熱的症狀如此明顯,更是他那張讓人驚豔的麵容。縱使是如今這樣病的不輕,頹靡不振;縱然是如此雙目緊閉,委頓於榻,這一張臉依然是讓人驚豔得驚心動魄,不可交睫。
此人縱是化身為鬼,也可叫人不能自已。
鳳墨影瞧見他的臉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地閃過了腦海中。
她愣了數息後,才驚醒,伸手探向了他的額頭。這一摸,隻覺自己摸到了一隻火爐,隻怕這溫度沒有四十一二,也不能差到哪裏去了。
鳳墨影暗自一抽冷氣,心想這裏就沒有強行退燒的藥嗎?心思急轉,問道:“你家公子以往是請哪一位太醫請脈的?”
杜衡眼神擔憂,聽她問忙道:“公子一向少病,他也能開藥自理。隻是這次受傷過重,回宮後因白少羽白太醫與公子向來交好,一直是他過來診治的。”
鳳墨影問:“從昨夜到如今一共喝了幾次藥?都全部吐了嗎?是曾退熱後再高熱,還是一直高熱未退?”
杜衡急道:“一共喝了三次藥,兩次都全吐了。最後一次,是藥也難以喂進去了。高熱一直沒有退下來過。”
鳳墨影一聽,這才真的急了。這高熱一直不退就有點嚴重了,藥又喝不進去,這裏又無法打點滴。她尋思了一下,忽然盯住案麵的藥碗定了一下神,前行幾步到殿門口,喚道:“絳瓔。”
絳瓔立刻上前,入殿聽命。
鳳墨影走近她身邊,悄聲說道:“你立刻去找楚子瑜,讓他帶你去內獄將白少羽偷偷領到這兒來。”
絳瓔低應一聲:“諾!”行禮轉身,便走。
鳳墨影抬眸看向殿外候命的紫珞,與她遞了一個眼色。紫珞朝她微不可見地頷首。
鳳墨影故意大聲對杜衡道:“絳瓔如今去庫房尋取珍藥,到太醫院重新配藥、熬製。你到殿外等著,一旦她取藥過來,便可以送進來給你家公子服用。”
杜衡道了一聲:“諾!”回身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便緩緩退去了殿外。
鳳墨影在他身後補充了一句:“你家公子此刻不宜再受涼了,且將殿門關上。”
杜衡聞言,即刻就將殿門關了個嚴實。
殿中稍稍一暗,鳳墨影坐到了睡榻旁,看向上麵的人,輕聲叫喚了一聲:“雪靈染。”
雪靈染眉頭一皺,卻是沒有睜開眼睛。
鳳墨影見他如此,不由問道:“你能聽見寡人說話嗎?”
雪靈染這一次卻是沒有了反應,鳳墨影俯近他隻聽見呼吸聲極其微弱,見他身體不自覺地抖動,似有寒顫的症狀。在她心中沒有古代那種男女之防,便很自然地摸索到他的手臂,順著找到了他的手。
掀開一角被褥,握住他的手,隻覺得冰涼入骨。
鳳墨影皺眉,他這真的是重傷外加風寒入體引發高熱不退?還是傷口發炎,借傷成毒了?她握了一握他形狀秀美的手,感覺這修長白皙的就像一件藝術品般珍貴。她雖是手控,卻亦未成癮癖。
放下手後,目光又落在了他胸口的被褥上去。
天人交戰了幾息,鳳墨影已然決定伸手去拉開他的被褥。若她不能做到心中有數,等會兒冒險請來了白少羽豈不是又有可能受人糊弄?在這關鍵時刻,她不能掉以輕心,必需盡力保住任何一個對她有利的人。
被褥掀開,他的身體寒顫了一下,並沒有因此醒過來。
鳳墨影更是心焦,映入眼簾的是他水青色的褻衣。她又望他的臉上看了一眼,隻見昏睡沉沉,似乎對她所做之事一無所知。心中躊躇了片刻,低語道:“對不起了,事急從權。”
言畢,她雙手輕輕解開了他的襟口,捏住一邊將其向左掀開。登時露出了白皙的胸膛來,心髒的位置紮好的綁帶許是睡的久了,已有些鬆動。鳳墨影躡手躡腳地爬上睡榻,按照禦醫所稟報的位置將綁帶往上鬆了一鬆,左手翻出匕首,輕巧地將一條綁帶割斷後,緩緩地便露出了下麵的一截傷口來。
傷痕創口深紅、腫脹,她手指在旁邊一按,果真有滲液透出。這正是傷口發炎的跡象,但這裏又沒有消炎藥、生理鹽水等藥,中藥的話,她又不大熟悉。
鳳墨影把那條割斷的綁帶輕輕地抽出,繼而將他的衣襟掩上,重新係上了衣帶,蓋好被褥,輕巧跳下床來,將手上的綁帶順手藏入了榻底。
她緩緩地在榻邊重新坐下,左手輕敲榻沿。對方不僅要用前女帝的疑心病施行離間計對付北堂渺;如今又想讓雪靈染借傷成毒斬她助力?鳳墨影細細地回想著這些事,對方不僅布置了全局,反應亦快。
白少羽才下內獄不久,雪靈染的藥中就出了問題?看來這“白露宮”也不幹淨,早有對方的耳目,才會這麽快就能趁虛而入、取人性命?
太醫院裏隻怕也是龍魚混雜,早已讓對方操縱成了殺人的利器。
鳳墨影一麵思索;一麵心焦地等待著,不時地看向榻上似乎對自己性命堪憂而渾然不知的雪靈染。
回想著昨夜他還與她坦誠夜話,真心相付,不顧傷重地赴梅林宴席、默醫書給她,今日便一病不起了,心裏不禁有些難受。想他明明說自己是醫藥穀顏畢先生的高徒,怎麽自己身上的傷病就大意到了如此地步了?
他是太過憂思前女帝的安危,從而忽略了自己?
驟然,鳳墨影被榻旁的一盞青紗燈吸引了目光。在這白日殿內有些昏暗,燃燈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盞燈的火光成幽藍色,又極其微弱,根本就對照明起不到多少作用。
這樣靜靜地看著它,竟更像是一件裝飾品。
幽藍的火光微微跳動著,映著青紗罩,呈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光線,在這安靜的寢殿內使人不能忽略它的存在。
鳳墨影好奇地起身,朝它走去,想看一看它究竟和一般的宮燈有何不同之處。就在此時,一旁的窗欞傳來了微弱的聲響。
她猛地一回頭,微微張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