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交錯
原本柔弱無骨的女人忽然從男人身後衝出來，像頭母狼一般擋在孩子身前。
她瘦骨嶙峋，渾身顫抖，卻牢牢擋在白狼王的手掌前。
趴在地上的孩子抬起頭，看著身前的那個女人，無神的眼睛緩慢眨了眨，第一次有了光彩。
白狼王的大掌停在半空中，陰鬱地望著面前的女人，手掌緩緩上抬，掐住了女人纖細的脖頸。
「雲啊，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女人口中吐出幾個含糊的詞，很快就垂下手腳，但嬴抱月勉強聽清她說了什麼后，卻震驚不已。
如果她沒有聽錯，這個女人說的這句西戎語的意思是……
「大……哥。」
白狼王，是她的兄長？
她和白狼王，是兄妹？！
剛剛那個男人不是說，這個孩子是這個女人和白狼王的兒子嗎？
嬴抱月腦海中一片混亂。就在這時，她嘴角忽然傳來痛意，嬴抱月定睛一看，發現不知何時匍匐在地的孩子忽然一躍而起，狠狠咬住了白狼王的手背。
孩子的嘴角滲出血絲，白狼王卻沒有鬆手。他一動不動半蹲在地，冷眼打量著這個渾身無力卻死死不鬆口的男孩，碧瞳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
他鬆開女人的脖頸，狠狠一甩手，孩子如一塊石頭般飛出去，狠狠撞在帳壁上滑下，但他嘴中還含著一塊白狼王手背的肉。
孩子抬起頭兇狠地看了白狼王一眼，喉頭動了動，將那塊肉吞了下去。
血腥味傳來，嬴抱月猛地捂住口，一陣噁心，帳篷中卻響起男人的大笑聲。
「不錯，是淳于氏的孩子。」
白狼王坐回王座，手背汩汩流血，臉上卻在笑。
「行吧，我就承認他的身份吧。」
白狼王陰鬱地望著帳篷外提著口袋的男人。
「在外流浪五年，你也該回到我身邊了吧？」
男人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地上的女人。
女人卻沒有看他，虛弱地從地上爬起來，雙手雙腳並用爬到孩子身邊，擦擦孩子嘴邊的血將他摟到了懷裡。
帳篷外的男人跪了下來。
「還請大汗給他起個名字。」
白狼王眯了眯眼睛，看向蜷縮在母親懷中的孩子。
「我記得，他是晚上出生的？」
「就叫夜吧。」
「淳于夜。」
淳于夜。
嬴抱月望著帳篷角落裡相擁的那對母子，怔怔睜大眼睛。
從這一天開始，這個在袋子里長大的孩子擁有了名字。
但他卻並不在意這些。
他此時此刻唯一記得的，只有母親懷抱中的溫暖。
這是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
……
淳于夜站在雲霧繚繞的森林裡，碧瞳寒冷如冰。
在空無一人的森林裡走到現在，他差不多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
在血月發生之時，整座冰塔林里的氣息就發生了改變，他為了擺脫烏禪閭烏禪胥兩兄弟的監視，在冰塔林中急速狂奔，卻沒想到迎面撞上嬴抱月。
他一直在追蹤她，沒想到追蹤的時候沒追到，陰差陽錯卻在冰塔林中相遇。
嬴抱月似乎也沒事先察覺到他的存在，兩人相撞是她眼中的驚詫還留在他的眼底。下一刻他卻發現自己面前的景物扭轉，他猛地被拉到了一片森林中。
只走了幾步，他就意識到這是雲霧森林。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落入了幻境，但下一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只因出現在他眼前的雲霧森林，和他的記憶中並不相同。
他記憶中的雲霧森林，陰森詭譎，蟲蛇遍布。
但此時站在雲霧森林裡，他心中卻未曾有絲毫警惕，四肢百骸都十分放鬆，就像是從別人的眼睛中看著這片森林一般。
淳于夜心底微微下沉，他這般情況，居然像是進入了其他人的記憶。
這時看到面前的情景，他微微睜大眼睛。
他看見了一個小女孩。
大概七八歲的年紀，頭上扎著中原孩童的總角，一臉稚氣。
淳于夜的視線驟然升高，發現自己居然坐在一棵十幾丈高的樹杈上，視線完全變成了那個小女孩的視野。
小女孩垂著腳坐在高大的百年巨木上……
在玩蛇。
指頭粗的小蛇像個繩子般纏在她的手指上，她繞來繞去，擺弄成不同的形狀。
察覺到指間傳來的冰冷觸感，淳于夜的眼角微微抽搐。
他原本以為這蛇是死的，但小蛇時不時昂起頭顱，吐出蛇信子舔舔小女孩的手指，這讓他意識到這小女孩玩的居然是條活蛇。
北方出身的他，不畏懼豺狼虎豹，卻唯獨無法抑制對蛇的排斥。
淳于夜察覺到自己後背豎起根根汗毛。
與此同時，他內心無語至極。
他大概明白自己進入了誰的記憶里，又回到了她的什麼時候。
只是嬴抱月童年的記憶，居然長這樣么？
這個女人的過去還能再奇怪一點嗎？
冰涼滑膩的觸感揮之不去，淳于夜猛地想要甩手，身下卻忽然傳來腳步聲。
「啊！你回來了！」
小女孩將蛇放回樹上，猛地扶著樹榦站起，淳于夜定睛往樹下看去，然而他看到的卻是……
一片空白。
樹下景象像是被強行切去了一塊一般，空無一物。
怎麼回事？這不是嬴抱月的記憶么？
淳于夜看著樹下的空白，愕然不已。
這都讓他看些什麼？
正在他錯愕之際，眼前景色驟然一變。
視線變高，淳于夜意識到這段記憶的主人公已經長大了。
但面前的景色依舊是在雲霧森林中。
這女人心中印象最深刻的記憶都是在雲霧森林裡嗎？
眼前出現了一座熟悉的院落，淳于夜目光一頓。
他低下頭，碧瞳微微斂起，背上恍惚中傳來了沉重的觸感。
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他將嬴抱月從冰湖中抱起，背著她走入這座院落時的情景。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同樣的情景讓淳于夜目光有些恍惚，一時間分不清這到底是誰的記憶。
「我回來了。」
吱呀一聲，長大的女子推開了院外的籬笆。
淳于夜抬起頭，然後他再次看到……
一片空白。
什麼鬼？
淳于夜愕然站在院落之中，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