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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琉璃

  啪嗒一聲,宛如琉璃碎裂。

  站在高台上的姬嘉樹怔怔看著這一幕。

  棋盤前的賀蘭承愕然抬起頭。

  原本民眾們興奮的喧鬧聲有一瞬的停滯,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那個坐在棋盤前的少女。

  看著棋子就這樣,從那個像是永遠都不會倒下的少女手中滑落。

  從兵棋戰開始……不,從初階大典最初的一輪開始,這個少女就從未慌亂過,從未動搖過,從未停下過。

  人們從質疑道,從憤怒,從不信,到知道有這樣一個永不服輸的女子的存在。

  但此時,那個像是永遠都有辦法解決問題,每一步棋都走的堅實,永遠都能穩穩噹噹面對對手的少女,卻第一次沒有拿住手上的棋子。

  棋子滴溜溜地滾到一處空蕩停下,這隨機滾落的位置,如果當真自然是一步臭棋。

  「什麼情況?失誤?手滑了嗎?」

  外圍百姓頓時議論紛紛。

  「沒拿住棋子?那這要怎麼算?」

  「按照規則,棋子只要落下,不管落到那都得認……」

  「不過前秦公主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在不解的質疑聲中,所有人神情複雜又疑惑地看向坐在棋盤前的那個少女。

  兵棋戰進行到這裡,嬴抱月是唯一沒有出現過失誤的棋手,但此時卻沒拿住棋子,還犯了大忌讓棋子掉落到了棋盤上面。

  這實在不像是她會犯的失誤。

  因為這一切,並不是失誤。

  賀蘭承怔愣地睜大眼睛,目光從墜落的棋子處抬起,順著那個少女的手臂看向她的指尖。

  下一刻,他瞳孔一縮。

  這一切,並不是失誤。

  那個少女的手臂靜靜懸空在棋盤上方,手指微微顫抖,像是僵硬地難以聚攏。

  下一刻注意到他的目光,嬴抱月抬頭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臂。

  但賀蘭承注意到了她手臂的無力,如果不是她反應夠快迅速抽手,在收回盤下時險些撞到放在邊緣的棋子。

  賀蘭承怔怔看著這一切,抬頭看著嬴抱月蒼白的臉色。

  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注意到?

  在眾人的質疑聲,疑惑聲中,剛剛的失誤像是沒有絲毫影響到她,那個少女的神情依舊平靜,但她的臉龐卻早已失去了血色。

  「抱歉,沒有拿住棋子。」嬴抱月道,「就按這個掉下的位置來吧。」

  就按這個位置來。

  賀蘭承定定看著面前臉色蒼白的少女。

  你可知道……不,你這麼聰明你一定知道,掉錯位置的這個棋子的失誤,需要後面十幾手甚至幾十手來彌補。

  而你明明已經……

  「還要下嗎?」

  賀蘭承看著垂下視線不看他的年輕女子,輕聲開口。

  「殿下,你已經沒有力氣拿起棋子了不是嗎?」

  少年的聲音很輕,聽在一些人的耳中卻如一聲驚雷。

  觀星台下的歸辰宛如置身冰窖。眼前不知為何浮現出當初在黎山中剛剛撿到這個女子的時候。

  高台上,姬嘉樹閉了閉眼睛,死死握住腰邊劍柄,像是這樣才能壓住他心中的情緒和衝動。

  她堅韌,她永不放棄,她永不讓人看見她的傷痛,用技術、意志和睿智彌補境界的不足,讓人們逐漸忘記她真正的等階。

  但她依舊只是一個等階七的修行者。

  誰又能記得,她依舊是個人。

  是人就會有極限。

  真元枯竭不是一個輕飄飄的話語,換作一般修行者,在枯竭的情況下不到一個時辰就會完全脫力。而她已經維持了一天一夜,甚至還在最後的時刻下出了如此帶有反轉勢頭的一招!

  讓人懷疑真元枯竭在她身上是不是一句假話。

  但。

  這就是極限了。

  她的存在已經是奇迹了。

  她已經超過五天沒有好好睡覺超過兩天沒有好好吃飯,卻還是下出了如此棋局。

  姬嘉樹看著大棋盤上由白棋所化的異軍突起的銀甲騎兵,靜靜閉上眼睛,為什麼老天,就不能多給她一些時間呢?

  如果她是等階六的修行者,她早就已經贏了。

  哪怕還有一個時辰,哪怕她還有一絲普通修行者的真元,哪怕只讓她休息一刻鐘,她也許真的就能贏下這場前所未有的戰鬥。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

  姬嘉樹從未像這樣痛恨他是一個冰冷無情的神舞境修行者,不然他就不會如此清醒地明白現實。

  那就是那個女子身上,已經沒有絲毫真元的波動了。

  乾乾淨淨,徹徹底底地掏空了。

  如果說真元是修行者的血,那麼她已經一滴血都沒有了。

  以尋常人的肉體,根本無法再進行接下來的棋局。

  放棄吧。

  姬嘉樹閉上了眼睛,眼前劃過那個少女曾對他綻放過的笑容,在心中靜靜地祈願。

  如果她能聽見他的聲音,他想這麼和她說。他就是不想看到這一幕,才在這一場棋局開始前去找她。

  比起她勝利,他更想看到她活著。

  她已經很好很好,很努力很努力了。

  「認輸吧。」這時坐在棋盤前的賀蘭承語氣沉重地開口道。他低頭看著棋盤上白子反撲的勢頭剛剛開始的棋局,心中有一絲苦痛。

  他能看見她勝利曙光,但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奇迹。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坐在棋盤的少女伸出一隻手扶住棋盤,抬頭向他笑了笑。

  「我不認輸。」

  高台上姬嘉樹睜開眼睛,神情複雜得難以形容,因為他知道,她會這麼說。

  心如琉璃,血若鐵骨。

  琉璃不染纖塵,鐵骨寧折不彎。

  這就是她。

  「你……」賀蘭承怔怔看著面前的少女,看著她一隻手扶著棋盤,一隻手緩緩探入棋盤拈起一顆棋子,緩緩地緩緩地,一寸寸放上棋盤。

  一切宛如慢動作,在少年的眼前定格。

  「誰說我拿不動棋子了?」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我下完了,到你了。」

  賀蘭承愕然睜大眼睛,而這個時候他的耳邊再次傳來拓跋尋的聲音。

  但這一次,拓跋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第一次的顫抖。

  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場棋局居然進行了下去。

  看著那個少女顫抖的指尖,觀星台下的歸辰終於忍不住喊出了聲。

  「明月!你會死的,放棄吧!」

  放棄吧,抱月。

  姬清遠也在心中如此念道,但他知道,這個女子不會放棄,因為她是她。

  她是她啊。

  果然坐在棋盤邊的少女聞言搖了搖頭。

  「我放棄的時候是我死的時候。」賀蘭承看著坐在她面前的少女笑了笑道,「我還沒死呢。」

  看著她,賀蘭承終於情不自禁地問出了聲。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逼成這個樣子?明明有……」

  明明有更輕鬆的路可以走。

  「也許在你看來我就像一個傻瓜。永遠都走在吃力不討好的道路。」嬴抱月靜靜道。

  「但即便是這樣的我,也有人願意追尋,願意將他們的性命押在我的身上。」

  她看向棋盤上一顆顆潔白的棋子,神情是賀蘭承看不懂的溫柔和堅韌。

  「這張棋盤上,對你們而言這些都是一個個棋子。」

  「但對我而言,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兵棋兵棋,人生如棋,戰場如棋盤,而在戰場上,她有她的自尊和驕傲。

  「我不會輸,我要永遠將勝利帶回去。」

  ……

  就在同一時刻,北魏永夜長城上,站在牆角邊的一位瘦小的校尉忽然抬起頭。

  「你怎麼了?」他身邊高大的民夫低頭悄悄問。

  瘦小的校尉愣了愣道,「剛剛,我好像忽然聽見了將軍的聲音。」

  「將軍?」民夫同樣愣住,然而不等他細問,就在這時遠方響起了號角聲。

  西戎人又在衝擊長城了。

  「我們走吧,我們決不允許任何人踏過這片長城。」

  瘦小的校尉抬起頭,看向天邊淡淡的月影。

  世有亘古長夜,但長夜之上,有朗朗明月。

  「我們出征!」

  北方的騎兵呼嘯而去,而在炎熱的南國的土地上,所有南楚人,見證了一場奇迹。

  時間逝去,台下觀眾度日如年,耳邊響起棋局結束的鐘聲。

  「下完了嗎?」

  「誰贏了?」

  最後趕來湊熱鬧的民眾登上當湖山山頂,觀星台上,看到那個坐在棋盤前的兩人,看著密密麻麻已經下滿的棋局,所有人瞪大眼睛。

  「八百枚棋子全部下完了?那誰贏了?」

  「兵棋戰的榜首是誰!?」

  在人們的質問聲中,伴隨著滾滾聲浪,傳出那個人的名字。

  「她贏了!」

  這一場漫長的,三天三夜的棋局,走向終點,而最後的結局是。

  「勝者,前秦,嬴抱月!」

  而就在這時,伴隨著她的勝利,在決戰之前榜首所書寫的那張捲軸在棋盤上拉下。

  人群中帶著青銅面具的男人怔怔抬起頭。

  在看到那一句話時,巨大的情感從文字中噴薄而出。

  漫長的棋局結束,前秦公主嬴抱月贏得了勝利。

  她的棋盤邊所書寫那一句話,在朝陽中展露於世間。

  那句話是。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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