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Chapter 55 【《在銀色的月光下》- 呂思清】
在鍾關白倔強選遊戲的同時,一輛車正緩緩朝這棟樓開來。
副駕駛上,穿青衫的人頭發全白了,目光一直落在開車的人身上,就那麽安安靜靜地看了一路,一下也不曾移開。開車的人穿了許多年西裝,如今也換成了黑色長衫。幾十年後,兩人坐在一處,身體裏竟像坐著兩個少年。
“到了。”賀玉樓說。
賀玉樓把溫月安抱下車,溫月安問:“師哥,這是來做什麽?下了車也不肯告訴我?”
賀玉樓推著輪椅向樓內去,進了電梯才微微傾身對溫月安道:“月安,這些年,我寫了些曲子,都放在這裏。明天就要南下,我想先帶你來看看。你若有喜歡的,揀些我們一起帶走,不喜歡的,就留在這裏。”
溫月安聽了,垂下眼簾,淡淡道:“這次不知又是為誰寫的。”
賀玉樓望著溫月安的模樣笑起來,笑得久到溫月安都像是要瞪他了,才說:“還能是為誰?”
溫月安說:“我哪裏知道。”
賀玉樓不笑了,直視著溫月安的雙眼,道:“為你。”
一抹帶著柔光的淺淺波紋從溫月安眼底漾開:“曲裏都寫了些什麽?”
賀玉樓想了片刻,答道:“故國明月,殘破山河,夢裏舊人。”
溫月安輕輕握住賀玉樓的手腕,道:“師哥,從今往後,你若不想,便不必再寫這些了。你的故國明月仍在,殘破山河也已收拾,舊人不剩多少,這裏卻還有一位……”
見時長相守,別時長相憶。
來去一生,都是你。
賀玉樓伸手理了理溫月安的頭發,道:“好,不寫。”
電梯到了,賀玉樓推著溫月安到門前,發現門口有三雙鞋。
“好像是阿白與早秋也在。”溫月安說。
開了門,一樓沒有人,賀玉樓說:“他們應該是在二樓彈琴,琴房隔音好,樓下聽不見。”
溫月安點點頭,問:“上去看看?”
“好。”賀玉樓應道。
溫月安淺淺笑著,聲音裏竟帶了一絲小小的炫耀語氣:“這個輪椅可以自動上樓梯,是阿白送的。”
“不走樓梯。”賀玉樓一指,溫月安便看見公寓內居然也有一個電梯。
賀玉樓解釋道:“當初買下裝修時就安著。”他沒有說,後來,他已經可以在各地購置房產時,買下的每一處都要有電梯,諸如洗手台、櫃子等所有設備都要是坐在輪椅上能夠到的高度,就是因為心中隱隱有一個奢侈的念想:來日當有相見時。
二人進電梯時,都懷著“好好看看三個孩子彈琴”的心情,然而當電梯門打開的一刹那——
鍾關白頭上戴著溫月安根本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手上比著溫月安看不懂的手勢,正在大喊:“完了完了那邊來了一個僵屍,對就在你左手邊,小賀同學你快砍一下!”
賀玉樓看向賀音徐——
賀音徐也戴著同樣的裝備,一手劈掉左側的空氣,並開心地稟報:“砍掉了!我們現在進到前麵那個舊倉庫裏去吧!”
“好,前進!”鍾關白一邊點頭一邊朝右側看了一眼,大喊:“陸首席,你那邊又來了一個!”
賀玉樓和溫月安朝陸早秋看去——
連身為“別人家的小孩”的陸早秋都戴著那種設備,一雙大部分時間都在拉小提琴的手竟然也在劈空氣,劈完還如同在他作專業學術性報告那樣認真地說:“目標清除。”
三個人就這麽在偌大的空曠房間裏,一會兒砍空氣,一會兒壓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摸索前進,一會兒呼叫救援……
賀玉樓環顧整個房間,找到所有設備的總電源,按了關閉按鈕。
三個人同時停止動作,然後便看見鍾關白一邊摘掉腦袋上的裝置一邊大大咧咧地說:“怎麽沒了,小賀同學,是不是你們家停電了?我說,你們最近交電費了嗎?”
“交了。”賀玉樓說。
耳機離開耳朵的一瞬間,鍾關白就聽見這句“交了”,然後馬上反應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那種嚇破膽的感覺讓他瞬間穿越回小時候練琴摸魚被溫月安發現的時候。
“賀、賀先生……”鍾關白拎著他的遊戲裝具,非常僵硬地招呼道,“……您好,您吃、吃了嗎?”
下一秒他發現溫月安也在,瞬間嚇破膽×2:“老師……老師也吃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關於吃沒吃的問題。
賀玉樓掃視一圈四周,最終視線落在跟著摘掉遊戲裝具的賀音徐身上,問:“Ince,這裏是怎麽回事?”
賀音徐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賀玉樓等了一陣,沒有等到回答,於是說:“跟我出來。”
賀玉樓是那種不會當著旁人的麵教育小孩的父親,賀音徐低著頭跟著賀玉樓去書房,走之前還非常可憐地看了鍾關白一眼,但是鍾關白也救不了他,因為下一刻溫月安便說:“阿白,你們在幹什麽?”
“我們,呃……”鍾關白支支吾吾,可是怎麽都沒法把在一個原本是琴房的地方聚眾打遊戲這件事說得理直氣壯。
他是抱著非常高尚的意圖帶小朋友來打遊戲的,但是後來一個不小心,不僅沒讓小朋友感受到被虐的痛苦,還連帶著自己都一起沉迷遊戲無法自拔起來。
溫月安看著並肩站在自己麵前的兩個孩子:“早秋,你來說。”
陸早秋從身後悄悄握住鍾關白的手,然後便將前因後果如實道來。
鍾關白對陸早秋使眼色:陸首席你就這麽把小賀同學賣了?
溫月安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我明白了。阿白,你不要急,師哥教出來的小孩,不會不愛琴的。隻是,師哥這麽多年過得苦,賀家現在又隻剩了小賀一個孩子,師哥教起來可能太嚴厲了。喜歡這個事……有時候一開始並不長成喜歡的樣子。說喜歡的,並不一定真心,說不喜歡的,也不一定就真正不喜歡。很多事都要回頭看,看到自己將所有時間都花在一樣東西上,才知道那就是喜歡……阿白,早秋,我去同師哥說一說這事,你們帶小賀一起把這裏恢複原樣,莫要讓師哥生氣。”
溫月安說完,便去書房找賀玉樓,鍾關白與陸早秋跟在後麵。書房外很安靜,聽不到說話的聲音。溫月安輕輕敲了兩下門,在門外喊一聲師哥。
賀玉樓開門的時候還沉著臉,見到溫月安便緩和了神色。
溫月安說:“師哥,我有話同你講。”
賀玉樓關上書房的門,應道:“嗯。”
關門的瞬間,溫月安瞥見了站在書桌前的賀音徐:“師哥,我先進去同小賀說兩句話,你在這裏等我出來,我們再講。我在裏麵的時候,你要是想自己教訓阿白和早秋,我不答應。”
賀玉樓忍不住勾起嘴角,點點頭:“好。”
等溫月安進了書房,鍾關白非常尷尬地站在賀玉樓麵前,主動道:“那個,賀先生,您要是想教訓也是應該的,我保證不跟老師說。”
賀玉樓好笑,搖搖頭:“我看還是算了,你是月安的寶貝,說不得。”
鍾關白極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老老實實等溫月安出來。
過了一陣,溫月安開了門,讓賀音徐出來,然後便把賀玉樓叫了進去。
賀音徐出來的時候眼睛微微紅著,鍾關白好奇地問:“老師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賀音徐抿著唇,不肯說。
鍾關白覺得十分新奇,賀音徐小朋友通常不太敢反抗他,居然現在也學會拒絕了。他想起這位小朋友好像挺喜歡吃甜食,便湊過去一點,哄勸道:“說說嘛,說說。小賀同學,你吃不吃蛋糕?抹茶口味的喲,你想象一下,醇厚的茶香在嘴裏散開,啊~每一個味蕾都在高潮。”
賀音徐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想說。
剛才在書房裏,他跟賀玉樓認了錯。賀玉樓聽了果然臉色不好看,告訴他賀家的孩子不能這樣做事。
溫月安進去的時候,他正站在書桌前反省。
“坐。”溫月安說。
賀音徐不敢,溫月安說:“你要站在那裏,看我的頭頂?”
賀音徐聽了,連忙找了把椅子,坐了一個椅子邊。
溫月安看著他,說:“不敢辜負他人的人,是很苦的。這個苦,大多數人都是要吃的。”
鍾關白不敢辜負所有靠他生活的人,陸早秋不敢辜負鍾關白的期待,賀玉樓不敢辜負母親的囑托,溫月安自己,不敢辜負賀玉樓臨走前的要求……
賀音徐也不敢辜負父親。
“隻不過,有的人吃得高興,有的人吃得不高興。你過來些。”溫月安看著賀音徐的眼睛,那眼睛同賀玉樓很像,“小賀,我問你,你吃這苦,高不高興?”
賀音徐想了想,疑惑地問:“什麽苦?”
溫月安淡淡笑起來,說:“那看來是吃得高興的。”
有時候,那不敢辜負的與自己喜歡的根本是同一件事,苦吃起來,甘之如飴,也就是高興的了。
“小賀,你知不知道,師哥這幾日跟我說到你?”溫月安問。
賀音徐有些緊張地:“父親說我什麽……”
溫月安:“說你像他。”
賀音徐不自覺將身體向前傾了傾,重複道:“父親說我像他?”
“嗯。你確實像他……長得本就像,彈起琴來更像。我是同師哥一起長大的,自然記得。”溫月安唇角漾開的笑柔和得像傍晚的一抹淺色雲霞,“不過,你比他當年,討人喜歡得多。你莫要看他現在這個樣子,當年他也有不挨打便不肯練琴的時候,後來彈得好了又總是炫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大跳和雙音顫音彈得好……不知道有多可恨。”
賀音徐乖乖聽著溫月安講父親從前的樣子,倒是一點可恨的意思也沒瞧出來。
溫月安:“這幾日,師哥還同我說,他覺得你有天賦,也刻苦,賀家有你這樣的孩子,他覺得很放心。”
賀音徐突然就紅了眼睛:“那他為什麽從來不對我說……”
溫月安說:“師哥這個人,有些話是不說出口的。他就是對你放心,覺得你能獨立把事情都做好,才決定去做自己的事。
“師哥當年……也是十幾歲便獨自生活,因為那時候他背後已經空無一人。小賀,不管你想如何生活,背後還有師哥、有阿白和早秋,如果你願意,也有我。
“我和師哥不是去什麽你到不了的地方,你想師哥了,便過來,我們家鄉有許多桂樹,我給你做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