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Chapter 42 【《Lead, Kindly Light》- Steven Sharp Nelson】


  鍾關白彈下了最後一個音,他續的這後半段《秋風頌》也停了。


  萬籟俱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仍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離場,連掌聲也沒有。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段帶著歲月痕跡的琴聲裏,出不來。


  鍾關白抬頭看著站在二樓包廂裏的陸早秋,竟然有種可怕的錯覺,仿佛他們兩人也過了一次賀玉樓與溫月安的人生,仿佛他們也分開了好多年,這一眼看過去,便瞬間被思念與恐懼填滿了全身,再不敢移開眼。


  鍾關白站起來,朝所有人說了一聲“謝謝”便返回後台,朝二樓包廂而去。


  賀音徐馬上跟著站起來,朝著鍾關白的背影站了很久,像在行注目禮,等到鍾關白都走入後台了,他才追上去。


  現場直播的主播這才反應過來,她迅速擦掉眼角的淚水,對著鏡頭說:“我們可以看到,兩位鋼琴家一同離場了。比賽到這裏,應該就結束了。這是一場沒有評委的比賽,這也意味著,所有人都是評委。相信此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了結論。”


  “關——鍾老師。”賀音徐跟了鍾關白半天,一直跟到樓梯邊才喊了一聲。


  鍾關白腳步未停地往樓上走,嘴上應道:“嗯。”


  “鍾老師贏了。”賀音徐說。


  贏了麽……


  原本鍾關白是看了一遍回憶錄的,可是等他彈完以後才懂這場比賽意味著什麽。


  賀玉樓贏了那麽多年,讓溫月安叫了那麽多年師哥,最後隻輸了一回,這場比賽,賀玉樓大概想贏,而溫月安,應是想輸的。


  “贏了,也不能算是我贏的。”鍾關白說。


  是那些歲月傷痕,最終成就了這首曲子。


  賀音徐聽懂了,“這首《秋風頌》背後是有故事的,是不是?”他一邊跟鍾關白保持著兩個台階的距離,一邊問。


  鍾關白反問:“你父親沒告訴你這首曲子是誰作的嗎?”


  賀音徐看著鍾關白的背影:“我知道,是我父親作的。”


  鍾關白:“那你怎麽不去問他?”


  賀音徐:“他從來不跟我說這些。”


  經過樓梯的轉角,鍾關白瞥到賀音徐的神色有點落寞。


  “是有個故事。”鍾關白覺得小孩也挺可憐,“但是不該由我告訴你。”他想,賀玉樓沒有告訴賀音徐這個故事,總有原因。


  “那,還有誰知道這個故事嗎?”賀音徐問。


  鍾關白隨口道:“問你媽。”


  賀音徐說:“我沒有。”


  鍾關白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小孩好像也不難過,便放下心來:“哦,沒有就沒有吧,我也沒有。”


  “我遇到的其他人,這個時候都會向我道歉。”賀音徐說,就像是一種法律規定。其實我不懂為什麽。”


  “以前我也不懂。”鍾關白想到唐小離的話,“後來有個朋友跟我說,人類就是這樣,如果自己有什麽而別人沒有,就會同情心泛濫,也不管別人到底需不需要。哦,但是你不要聽他的,他講這些完全是因為他是個沒有禮貌的人,你不要向他學習。”


  人在家中坐的唐小離揉了揉鼻子:“鍾關白在罵我。”


  秦昭給他拿了一件外套:“天氣轉涼了,不要穿這麽少。”


  唐小離大手一揮拒絕直男外套:“不,我知道,絕對是鍾關白在罵我。”


  鍾關白說完,加快了腳步,他實在太想念陸早秋了。


  賀音徐想了想,說:“我知道了。我確實沒有傷心,因為一直就沒有,所以也不知道有母親是什麽感覺……小時候看別人有,所以也問父親要過,但是父親說,就是沒有,後來我也不敢再問。”


  走到了二樓,賀音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鍾老師,這些好像太私人了,煩了您一路。”


  鍾關白轉過身,點點頭,讚同道:“是的。”


  “抱歉。”賀音徐的耳尖微微紅起來。


  兩人走到了二樓包廂的門口,兩間包廂的門都開著。鍾關白看見陸早秋的瞬間,就覺得好像回到了家裏,他有一種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安全感,仿佛陸早秋就是他靈魂的棲息地。


  鍾關白走上前去,圈住陸早秋的背脊。


  陸早秋低頭吻了鍾關白一下。


  “這是獎勵?”鍾關白問。


  “嗯。”陸早秋眼裏一片溫柔,溫柔中還有一種尊敬與驕傲,這種尊敬與驕傲隻會在他看鍾關白的時候出現,尤其是鍾關白彈琴的時候,盡管琴聲中的某些音他仍然是聽不到的,“彈得不錯。”


  “那,不夠,還要別的。”鍾關白扯開自己領結,露出一點好看的鎖骨,然後將領結塞進陸早秋的褲子口袋裏,順便隔著口袋在重要部位不規矩地摸了一把。


  陸早秋無奈,立即抓住鍾關白的手,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來。


  “咳。”季文台剛好看到這一幕,板著臉說,“你們兩個,想當著我們這群老人家的麵幹什麽?”


  陸早秋說:“維持家庭和諧。”


  季文台沒好氣道:“敢情在你陸早秋眼裏鍾關白就是家庭的同義詞了是吧?”


  陸早秋未答,但是他看鍾關白的眼神已經在說:是的。


  鍾關白問:“老師呢?”


  陸早秋說:“溫先生在隔壁。”


  鍾關白轉過身,發現賀音徐站在第二間包廂門口,沒有進去。


  “鍾老師,”賀音徐對鍾關白說,“我父親平時很有威嚴,我不知道他也會哭。”


  鍾關白把小孩叫過來:“別人哭的時候不要盯著看。”


  賀音徐站在一邊,輕聲說:“剛才房裏的另一位先生對我父親說了兩句話,不是用普通話說的,是用一種很柔軟的南方話說的,說得很慢很慢,那種方言我不會,但是我父親會。那位先生說:‘記得少年騎竹馬,轉身已是白頭翁。’我父親聽到,眼睛就紅了。”


  季文台聽了,感歎道:“老溫啊……”


  鍾關白其實一直有些走不出來,彈完這首曲子之後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將心頭一部分的壓抑與悲傷釋放了出來,可是現在,聽到這番話仍不好受。


  “老師他們的話,一時說不完,我先出去走走。”鍾關白說。


  陸早秋便陪著他去休息室換掉演出服。


  說去走走,也不是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地軋馬路,不過是鍾關白開著車在大馬路上轉悠,此時已經是傍晚,開著開著居然還堵車。


  鍾關白把車停到一邊,朝窗外四周看了看:“陸首席,咱們逛個菜市場吧。”


  陸早秋看見不遠處三個紅色大字:菜市場。


  “陸首席,你……去過菜市場吧?”鍾關白突然想到他們在一起這幾年,兩個人都沒有做過飯,陸早秋連燒水都是靠飲水機。


  陸早秋平靜而坦然地:“沒有。”


  鍾關白靠過去,為陸早秋解開安全帶,順便在陸早秋嘴唇上親了一口:“那我向你介紹一下?”


  陸早秋笑:“好。”


  鍾關白也很多年沒有來過菜市場了。菜市已經到了要收市的時候,又是中秋,他本以為這裏應該門可羅雀才是,沒想到一個偌大的菜市場竟然還這麽熱鬧。


  一塊一塊不同的區域,瓜果看起來一顆顆鮮豔可愛,蔬菜葉子上還有水珠,豆腐泡在水裏白嫩柔軟,海鮮擺得整整齊齊,大把大把的海帶被束在一起掛在一旁,各種各樣的蘑菇就像剛長出來的,連掛成一排的張著嘴的鹹魚看起來都很可愛……


  那些產品堆得高高的,一些攤主肩膀以下差不多都被埋在了菜堆裏,顧客說要什麽,攤主便找出來,稱斤,收錢,再把袋子交到顧客手上。


  來來往往的一張張都是笑臉。


  鍾關白站在菜市場門口,看到這些瑣碎而平凡的景象,突然覺得壓在心口的某種東西鬆動了一些。


  “陸首席,我以前覺得這些東西很庸俗,可是現在你站在我旁邊,我卻感覺到這些東西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它們是一種所有人都觸手可及的幸福,讓我覺得真實。”鍾關白說,“……也讓我相信,那些歲月浩劫真的已經過去了。”


  說完,他便牽起了陸早秋的手,手指在陸早秋手心的繃帶上摩挲。


  陸早秋被鍾關白牽著往不同的攤位走,他並未說話,眼神卻帶著溫柔笑意,一直落在鍾關白的側臉上。


  走到一個賣河鮮的攤位上,鍾關白看見一隻桶裏裝著幾隻大螃蟹,青背白底,一雙雙烏溜溜的小眼睛伸出來看著他,爪子在桶壁上抓來抓去。


  鍾關白問:“哎,老板,這個螃蟹多少錢?”


  攤主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像是要收攤了,正在數錢:“八十一斤,隻剩幾個了,一塊兒買走就七十五。”她數完前,抬起頭,“要不要?哎——你是,你是那個那個——”


  姑娘看看鍾關白,又看看陸早秋,兩個容貌不俗的高大男人穿著西裝,在這個菜市場顯得格外顯眼。


  “是的話,”鍾關白眨巴兩下眼睛,好奇道,“能打折嗎?”


  姑娘眨巴兩下眼睛:“可以。能簽名嗎?”


  鍾關白:“能打幾折?”


  姑娘:“能簽幾張?”


  陸早秋捏了一下鍾關白的手,教育道:“別人工作到這麽晚,不要講價。”


  姑娘看看陸早秋,又看看鍾關白,笑得合不攏嘴:“沒事沒事,正好賣完回家。”


  鍾關白看一眼陸早秋,對姑娘道:“……按原價買。”


  陸早秋付了錢,鍾關白提著六隻大螃蟹,還給姑娘簽了名才走。


  走了一會兒,鍾關白故作委屈道:“陸首席,你剝奪了我講價的樂趣。”


  陸早秋不理解:“樂趣在哪裏?”


  鍾關白仔細解釋道:“你看,我向攤主展現我的魅力,於是我用更少的錢買到了更多的東西,這樣既省了錢又證明了我的魅力。”


  陸早秋微微蹙眉:“不如這樣,你向我展現你的魅力,我付錢買東西,這樣你也既省了錢又證明了你的魅力。”


  鍾關白看向陸早秋,陸早秋的神色竟然很認真。


  鍾關白的心像是突然被搓揉了一把,他慢慢靠過去,在陸早秋耳邊喘息著低語道:“不如這樣,陸早秋……你向我展現你的魅力……我為你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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