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Chapter 33 【《知音》- 劉寬忍】
“看我帶什麽來了?”常良言把傘放到門邊,打開布包。
“西瓜?”賀玉閣看了一眼,沒覺得有什麽稀奇,“下這麽大雨背個西瓜來幹什麽?我們家少你西瓜吃啦?”
常良言神秘道:“農業研究所的新品種,無籽西瓜,吃的時候不用吐籽,外麵可買不著。哎,我跟你說,再過幾天等收葡萄的時候我再跟你帶些更好的來,名字叫得可好聽了,都是什麽美人啊,玉啊之類的。”
賀玉閣點點頭,去切西瓜,常良言問:“玉樓呢?不在?”
“他啊,估計還在睡懶覺吧,從早上就沒出來。”賀玉閣說到賀玉樓,臉色有些不自然。她一晚上沒睡好,溫月安做那事的畫麵在她腦子裏起起伏伏,鬧得她心神不寧,恨不得找個人好好說說。早上起來,賀慎平與顧嘉珮已經去學院了,賀玉樓和溫月安兩個人就一直就沒從房裏出來過。平時與父母鬧了矛盾,賀玉閣還可以跟常良言說兩句,現在這事,她雖然隻覺得是溫月安的錯,但是溫月安一直就住在賀家,她怕這事一傳出去,別人覺得他們賀家人都帶了這髒病,要戳他們的脊梁骨。
常良言仔細瞧著賀玉閣的神色,笑著問:“又跟玉樓吵架啦?”
“沒有。”賀玉閣煩躁地把刀一丟,不肯切了,找了兩個勺子插在瓜瓤上,說,“挖著吃吧。”
“到底什麽事啊,跟我還不肯說?”常良言用胳膊碰碰賀玉閣的手臂,“說嘛。”
賀玉閣吃了兩口西瓜,心裏的火降了點:“唉,我不是不想說,我都快憋死了。但是吧……唉。”
常良言說:“那你說給我聽,我保證,聽完我就忘了,絕對不說出去。”
賀玉閣看著常良言的眼睛:“你保證?”
常良言舉起手:“我保證。一千個保證一萬個保證。”
賀玉閣拿著勺子,一下一下地捅那瓣西瓜,等把西瓜捅得慘不忍睹了,她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低聲道:“昨天晚上,我看見溫月安親了玉樓——啊!”
她慘叫一聲,抬起一隻腳跳到一邊:“常良言你幹什麽啊?”
常良言手裏拿著勺子,她剛剛正在吃的那瓣西瓜掉下去砸了賀玉閣的腳,現在摔在地上,汁水濺得到處都是。
“你嚇死我了。”常良言說。
“你才嚇死我了。”賀玉閣揉了揉自己的腳,也顧不上收拾地板,“不過,不怪你,我看見的時候也嚇死了。”
“玉閣……”常良言壓低聲音,像在討論某種特殊任務似的,問,“玉樓他,呃,他當時……”常良言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她拿著勺子,一會兒用勺子指著左邊,一會兒又用勺子指著右邊,“他們兩個呃……”
“沒有,沒有,你想哪兒去了?”賀玉閣像受了竇娥冤似的,急忙解釋道,“玉樓在睡覺,什麽都不知道。”
“哦,哦,這樣啊。”常良言咬著勺子,“我說玉樓也不像……”
“那當然了。”賀玉閣說,“你說,我該怎麽辦?我該不該告訴我媽,叫她把溫月安送走啊?送去醫院……之類的?不過我不想給人知道我們家有這麽個……他也不能算我們家的。要不,我再教訓他一頓,叫他保證以後不幹那事了,就算了?哎,你別光聽著,也給我出出主意啊。”
“這種事他保證有什麽用啊?這是病,你要是真為他好,也為玉樓好,你就得把他送去看病。”常良言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還得告訴玉樓,叫他躲著溫月安點。”常良言說這話倒是沒有吃醋的意思,因為在她看來,溫月安是男的,那和女的不一樣,所以那事聽起來不像是某某親了賀玉樓,而像是賀玉樓差點走進了一個瘟疫區。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在為賀玉樓與溫月安好。溫月安不正常,就得去看醫生,別害人害己。
賀玉閣覺得有道理,卻苦惱道:“嘶……那我該怎麽說啊?”
常良言說:“實話實說。”
賀玉閣一想,實話實話總是沒錯的:“那行,那我先跟玉樓說,等我爸媽回來,再跟他們說。賀玉樓這小子怎麽還沒出來?都幾點了,良言,你在這等我,我去把他喊出來。”
賀玉閣去敲賀玉樓的門。沒有人應,門也沒反鎖,她一推,發現裏麵根本沒人。
賀玉樓早就不在自己房裏了。
他躺在溫月安的床底下。
前一晚賀玉樓剛進來的時候,溫月安還在想賀玉閣說的那句:“你等玉樓醒來再這麽幹試試?你看他覺不覺得髒?”
他沒有想過賀玉樓會覺得那髒,因為當常良言這樣親賀玉樓的時候,賀玉樓明明在笑。
但當聽見賀玉樓的腳步聲時,溫月安仍然瑟縮了一下,因為害怕,怕萬一他師哥真的像賀玉閣說的那樣,覺得髒。
溫月安閉著眼睛,賀玉樓說:“別裝睡了。”
溫月安輕聲喊:“……師哥。”
賀玉樓笑了一聲,但聽起來更像是生氣:“你知道我是你師哥?”
溫月安沒敢抓賀玉樓的手腕,他隻輕輕捏著賀玉樓的衣擺,在黑暗中看著賀玉樓,又喊了一聲:“師哥。”
賀玉樓被這個動作討好了,他總是很容易被溫月安這樣示好的小動作或者眼神討好。他蹲下來,平視著溫月安,像認真教溫月安彈琴的時候那樣,溫聲道:“月安,你不能對我這樣。”
“哪樣?”溫月安湊過去,在賀玉樓唇角親了一下,“這樣?”
賀玉樓馬上站起來,退了一步,溫月安看不清他的臉了。
“對,不能這樣。”賀玉樓說。
溫月安說:“除了這個,別的都可以?”
賀玉樓微微蹙起眉:“別的?你還想做什麽?”
溫月安說:“還想彈琴,寫曲子,下棋,寫字,做杯子……”
賀玉樓說:“可以。”
溫月安:“畫畫,看書,喂魚,吃糖……”
賀玉樓:“可以。”
溫月安:“一輩子。”
賀玉樓:“……可以。”
溫月安:“沒有別人。”
賀玉樓:“……月安。”
溫月安:“沒有別人。”
賀玉樓:“月安,我一輩子都是你師哥,但你我遲早都會娶妻生子。”
溫月安:“我不會。”
賀玉樓:“你會的。”
溫月安:“我不會,一輩子都不會。”
賀玉樓:“但是我會。”
溫月安不說話了。
賀玉樓在床邊站了一陣,躺到溫月安床下,說:“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我再走。”
就這樣,一個人在床上,一個人在床下,兩人聽著對方的呼吸,知道對方都沒有睡著。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窗外的草木與石頭上。雨聲像某種樂器,一聲一聲,不急不緩地從耳畔灌進心裏,然後又在心中不急不緩地蕩來蕩去。
天漸漸亮起來,雲端好像有了日光,雨卻還在下,像是永遠不會停。
賀玉樓敲了敲床板:“想明白了?”
溫月安不說話。
賀玉樓喊:“月安。”
溫月安:“師哥,我要是一輩子想不明白,你就一輩子留在這裏嗎?”
賀玉樓氣笑了:“你打的這個算盤?你知道這地板有多硌人嗎?”
床上扔下來一個枕頭。
賀玉樓把枕頭扯到自己腦袋下:“你小時候還待我好些。”
溫月安低聲道:“……你小時候也待我好些。”
賀玉樓抬腳輕輕踢了一下床板:“什麽我小時候,你見過我小時候嗎?”
溫月安淡淡道:“見過。你小時候把小人書藏在琴譜裏邊彈琴邊看,練字的時候左右兩隻手一起寫,闖了禍就躲到我這裏來……”
溫月安聽不到賀玉樓的動靜,聲音越來越小。
房中一片寂靜,隻聞雨聲。
突然,從床下傳來了賀玉樓的笑聲,是真心的,開懷的,十分高興的那種笑。
溫月安聽著賀玉樓的笑聲,也微微揚起了嘴角。
過了一陣,賀玉樓說:“月安,就這樣,不好嗎?”
溫月安不笑了,沉默了一會兒,問:“哪樣?”
賀玉樓說:“和小時候一樣。”
溫月安說:“小時候不娶妻生子。”
難得的,賀玉樓竟然被溫月安堵得無話可說。
兩人又都不言不語了,卻也都不動,不起身,不出門,就聽著窗外雨打萬物的聲音,好像在一處避雨的兩個陌生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敲門聲。
賀玉閣在門外問:“玉樓在裏麵嗎?”
賀玉樓說:“在。”
賀玉閣擰了擰門把手,溫月安的房門竟然是反鎖的。她急道:“賀玉樓你在這裏麵幹什麽?快給我出來。”語氣很急,聲音卻壓得很低,她怕常良言聽見。
賀玉樓把門打開,懶懶道:“睡覺。”
賀玉閣一把把賀玉樓拉出來,問:“你為什麽跑溫月安房裏去睡覺?”
賀玉樓笑起來:“溫月安房裏怎麽了?我還在衣櫃裏睡過覺呢。”
“你小聲點。”賀玉閣壓著聲音問,“過來,我有話跟你說……溫月安他有病,你知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幹什麽了?”
賀玉樓看著賀玉閣,挑眉,示意她繼續說。
賀玉閣咬咬牙,用極低的聲音道:“他親你了。”
賀玉樓:“哦,這事,我知道。”
賀玉閣:“你知道?!你知道還跑他房裏去?不行,我真得告訴媽,我現在就去她辦公室,叫她把溫月安送到精神病醫院去,要不等他把髒病傳染給你我們家就完了。”
溫月安房裏傳出來一點響動,賀玉樓回過頭,看見溫月安穿著青布睡衣坐在房門口的輪椅上,正看著他,眉目疏淡。
賀玉樓說:“月安,你先進去。”
溫月安沒有動,他看著賀玉樓的眼睛,說:“師哥,聽一聽你要怎樣處置我,不過分。”
賀玉閣對溫月安說:“肯定是送你去治病,我們家對你仁至義盡了。”她說完就要出門去找顧嘉珮。
賀玉樓擋住她,說:“月安不會再那樣了。”
賀玉閣盯著溫月安,問:“是嗎?”
溫月安的眼神還在賀玉樓身上,他看了賀玉樓好久,像要把賀玉樓的樣子烙進自己眼底深處。
“不是。”溫月安輕輕吐出兩個字。
賀玉閣把賀玉樓的手打開:“賀玉樓你也聽到了,別攔著我。”
賀玉樓擋住賀玉閣,又說了一次:“月安,先進房裏去。”
溫月安沒有動,就那樣靜靜地看著賀玉樓。
賀玉閣說:“賀玉樓,你看他那眼神,他怎麽看你的,他就是有病,惡心。你居然還攔著我?你現在攔得了,你以為爸媽回來了,你還攔得住嗎?”
賀玉樓點點頭,側過身,讓開道,對賀玉閣說:“你去說吧。”
賀玉閣剛鬆了口氣,轉身還沒走半步,就聽見賀玉樓接了一句:“把我也送去醫院。賀玉閣,你弟有病,讓全城人說去吧。”
賀玉閣猛地轉身,盯著賀玉樓,不敢置信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賀玉樓說:“是。”
賀玉閣還來不及說什麽,賀玉樓又道:“你猜猜我昨天晚上去他房裏幹了什麽?”
賀玉閣咬著嘴唇,艱難道:“什麽?”
賀玉樓勾起嘴角,用他一貫的、帶著一股壞勁的笑,道:“睡、覺。”
這個睡覺和之前的睡覺不是一個意思,賀玉閣的臉登時漲得通紅:“賀玉樓你還要不要臉了,你——”
“不要。”賀玉樓笑著說,“你就想吧,盡管想,怎麽都不算過。”
他說完,徑直走到溫月安的輪椅後,把人推進房間,鎖上門。
過了好久,溫月安才摸到賀玉樓的手腕,用自己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著賀玉樓手腕上溫熱的皮膚,顫聲喊了句:“……師哥。”
賀玉樓一邊笑著,一邊咬牙切齒道:“現在滿意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