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Chapter 17 【《沉思》- 呂思清】
醫生點點頭:“可以這麽說。”
“好結果就是好結果,什麽叫‘可以這麽說’?”鍾關白追問,“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找不到原因。”醫生抬手打斷鍾關白的疑問,“找不到原因就是好的結果。你明白嗎,他的身體沒有問題。”
鍾關白皺著眉微微點頭,“那,他什麽時候可以聽見?”
醫生說:“高壓氧配合藥物治療,他的主治醫生會決定具體的治療方案,兩周以內都有恢複的可能性。”
“那兩周以後呢?”鍾關白被“兩周內”這三個弄得心情複雜,好像希望和絕望就是一線之隔。
“可能性比較低。”醫生的話很有保留性。
鍾關白收緊了手指,握成拳頭。
醫生往後退了一步:“先生,雖然你的手臂受傷了,但是如果你想動手,我可是會還手的。”
鍾關白鬆開拳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畢竟一個小時之前我剛解決了一個暴躁的病人家屬。”醫生聳肩。
鍾關白的注意力還在那句“兩周內”上,他問:“這種病,治好的可能性大嗎?”
“治愈率並不低。但是治療效果和病人的心理狀態也有關係,如果病人壓力太大,很可能對治療效果產生負麵影響。”醫生看著鍾關白,“你看起來太緊張了,你會把病人也帶進你的情緒裏。他對你非常關注,所以你的一點情緒波動都會對他產生很大的影響。”
鍾關白微微低下頭,“……沒錯。”
“放輕鬆一點,盡管這很難,但是,試著這樣做。”醫生淺灰色的眼睛裏帶著一種見慣生離死別的平和,“很多時候,我們看到愛人生病,都會表現出強烈的負麵情緒,好像我們在對他生氣,氣他為什麽要生病。盡管我們都知道,那並不是他的錯。你懂嗎,那種愧疚感會壓垮他的……好吧,我不常和病人家屬說這樣的話,但是……”醫生拍拍鍾關白的肩膀,灰色的眼睛眨了眨,“兄弟,你們好歹在我麵前接過吻。”
愧疚感會壓垮他的……
鍾關白沉思了一會,對醫生說:“謝謝。”
等醫生走了,他拿著文件袋,轉身走到陸早秋身邊。
他給了陸早秋一個充滿信心的笑,然後拿起速寫本翻到空白的一頁,準備寫字。
陸早秋說:“不用。你把文件袋給我。”
鍾關白猶豫著把文件袋遞過去。陸早秋法語太好,看了一遍已經知道情況,但是他沒說話,隻安靜地點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鍾關白看了一會陸早秋,他的臉色還很蒼白,隻有下顎左側的琴吻是淺紅色的,看起來有點像吻痕。
鍾關白忍不住摸了摸那塊印記。
陸早秋是從不疏於練琴的人,他左手手指上永遠有薄繭,下顎左側永遠有琴吻,左邊的鎖骨上永遠有一塊印子。
鍾關白對這幾個地方愛不釋手,喜歡到仔仔細細去摸的時候心裏總有點發疼。
陸早秋睜開眼,輕輕握住鍾關白的手,“關白,幫我……”
鍾關白詢問地看著他。
陸早秋搖搖頭,“沒事。”
鍾關白的指尖摩挲著陸早秋左手手指上的薄繭,頓時明白了那句“幫我”後麵,陸早秋沒說出口的話。
下午陸早秋進高壓氧艙做治療,鍾關白立即開車回他們租的房子裏。
他知道,陸早秋當時想說的是:“幫我拿我的琴。”
鍾關白不是一個足夠細心的人。
但他是一個鋼琴手。即便他有一天聽不見了,他還是會渴望觸摸琴鍵。
那麽,陸早秋也一樣。
陸早秋主要用的琴有兩把,一把十八世紀初的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放在北京,一把他母親留下來的琴放在南法他們現在住的海濱小城。
鍾關白走之前擺在院子裏桌上的玫瑰已經被曬失了水,花瓣枯萎掉下來,和木頭桌子一個顏色。
他匆匆把平時要用的物品都收好,再帶上陸早秋的琴。剛走出院門,他又返回去,把陸早秋租房子時給他買的書全裝在一個箱子裏,一起帶走。
車快開到尼斯的時候,他手機響了。
鍾關白出國之後換了號碼,幾乎沒人知道,他一看是唐小離,於是開藍牙耳機接了。
唐小離聽到他的聲音,心放下了,開始揶揄:“你這是考慮複出還是結婚啊,這麽大陣仗。”
鍾關白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也沒心思問,“我這開著車,有事說。”
唐小離說:“你人在哪呢?”
鍾關白:“去醫院,我老婆還在醫院。”
唐小離:“陸首席?你們不是還一塊拉琴呢嗎?”
鍾關白:“什麽?”
唐小離:“不是,就機場恐襲那事,有人現場拍了視頻,微博上不很多YouTube搬運工麽,結果有人認出你在裏麵,還有個神秘男子保護你。就沒過多久,又出了一個你和神秘男子在餐廳彈琴的視頻,也不知道誰拍的……那什麽,你們彈完吧,還來個激吻,你都不知道國內網上現在成什麽樣了,陸首席‘某著名音樂學院管弦係教授’都被扒了。評論都在討論攻受,我都沒眼看。”
鍾關白罵了句髒話,差點摔了耳機。
他在娛樂圈那幾年,一直把陸早秋保護得特別好,他領獎什麽的,也從來不帶伴兒,就是怕影響陸早秋。
鍾關白在音樂學院的時候一直很高調,沒人不知道他的性向,進了娛樂圈以後雖然沒親口承認過,但是不少人都默認了,他也不反駁。
唯獨一個陸早秋。
想要捧給所有人看,最終還是收到衣襟裏,放在心口上。
唐小離說著,自己也回過味來:“你們彈琴在恐襲之前?”
鍾關白深吸了一口氣:“陸首席現在,什麽都聽不見。”
唐小離那麽一張利嘴,半天沒說話。
他見陸早秋的次數不算多,就特別記得第一次去他們家,比約定的時間到得早,鍾關白來開的門,開完門沒理他就走了。他進門聽到一陣小提琴聲,曲子挺耳熟但叫不上名字,就跟著鍾關白往裏走。
鍾關白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口。他跟著向裏一看,裏麵居然在放《貓和老鼠》的動畫片,隻是沒開聲音,一個清瘦的男人正在拉小提琴,視線雖然落在屏幕上,手裏的琴和弓卻像有生命一樣。唐小離看了一會,發現琴聲的節奏跟動畫片裏Tom和Jerry的動作居然正好能配上,他那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貓和老鼠》的配樂確實都是經典的古典樂。
鍾關白靠在門框上,一臉著迷地看著那個男人拉琴的背影。
動畫片一集結束,男人放下琴弓,左手也鬆開,小提琴完全靠下顎夾著,轉過身,像個不知人間歲月的世外人一樣,朝鍾關白歪頭淺淺一笑,眼神溫柔得要化開:“關白,來彈琴。”
唐小離被那個笑晃了眼睛:“鍾關白你們家藏了個神仙啊?”
鍾關白的眼神落在男人身上:“……是啊。”
唐小離現在想起那一幕都覺得驚為天人,再聽到這個事,瞬間真不知道該怎麽說話,半晌他說:“你要是錢不夠,一句話。網上那事吧,我讓秦昭的公關處理,你別管了,先顧好陸首席。”
鍾關白說:“不跟你說謝了,我還有個電話要打。”
他是要打給季文台。
季文台接電話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鍾關白,你叫陸早秋那小子早點回來,老請假像什麽話,休婚假都沒有這麽休的。是吧老溫?”
那邊溫月安的聲音淡淡的:“我沒有休過婚假。”
季文台唉聲歎氣:“老溫,你要是休了婚假就不至於現在是我大晚上來給你掃院子……你這棋盤還擺這?”
溫月安說:“還擺這。”
季文台又說:“你說我們院的那誰誰至今對你念念不忘,一生未嫁,我們都這麽大年紀了,你幹脆就……是吧,至少有人照顧你。”
溫月安沒回答,隻問:“是阿白?”
季文台這才想起來一隻手還拿著手機,於是對鍾關白說:“你小子什麽事啊?”
鍾關白說:“我們在尼斯機場遇到恐襲,早秋暫時……聽不見了。”
季文台把掃把丟到一邊:“什麽叫‘聽不見了’?”
“突發性耳聾,正在治療。”鍾關白發現他無論第幾次說出這些話,都沒有變得更容易一些,“醫生說治愈率還是很高的,前兩周是關鍵。”
季文台沉吟片刻:“有什麽需要和進展直接給我電話。”
鍾關白:“嗯。還有,季老師,我們,我和早秋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我擔心他……”
溫月安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文台,把電話給我。”
鍾關白:“老師?”
溫月安說:“阿白,早秋這個孩子,你不要小看了他。”
鍾關白應了一聲,又說:“我不會。”
溫月安說:“在你帶他來我這裏之前,他自己來過一次。”
鍾關白一愣。
“我平時不見人。那天上午,他敲了一次門,沒人應,我也沒有鄰居,他就一個人在院子外拉了一首《沉思》。不久之後下起雨,我以為他拉完就走了。沒想到,天黑的時候,他在門外說:‘不打擾溫先生休息,學生明天再來。’”
溫月安坐在輪椅上,看著院門口的一盞石燈和石燈上的門簷。
那天,溫月安開門的時候,陸早秋正好站在門簷下,雨水從門簷滑落下來,打濕了他的衣服,石燈映在他身上,能看到提著小提琴盒的手指上纏著繃帶。
溫月安看到那雙手,道:“阿白提起過你。”
陸早秋朝溫月安深鞠一躬,“溫先生。關白說要帶我來看您,又擔心您不同意。”
溫月安說:“所以你就自己來了。”
陸早秋:“我怕到時他難過,隻好提前叨擾。”
溫月安問:“若我不同意,你便天天來麽。”
陸早秋低下頭,雨水從他的發梢流下來,劃過下巴,他輕聲道:“學生不敢打擾。學生站在簷下,溫先生就當是躲雨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