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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書生和那女子(十一)

  不過一晃眼的工夫,白星已衝到那小子身邊。


  她反手拔下背後短棍,徑直從他兔皮襖子的腰間下擺處穿入,頂著背心處朝上一發力,直接將整個人都挑了起來。


  雖然穿著厚重的皮裘,但她的身形步伐卻輕盈得不可思議,路人尚未來得及反應,人已青煙般吹了出去。


  小孩兒人矮腿短,倒得格外快些,被撈起來時鼻尖都快擦地皮了,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的,竟一動不動。


  他隨著被挑起的動作在棍子頭上晃了晃,宛如一頭被吊著的小豬仔,突然哇了聲,“我飛啦,我飛啦!”


  路邊的小販和行人們見了,齊齊鬆了口氣,又紛紛讚歎白星好身手。


  這樣利落的身手,他們隻在康三爺那兒瞧過呢。


  白星腰身一擰,撇開一步,將人穩穩放在地上,順手又把棍子插了回去。


  這麽大的孩子,怎麽也得有小四十斤呢,她竟單手提得穩穩的,瞧不出半點吃力。


  那小子雙腳剛一沾地就轉過身來,掐著自己胖乎乎的手指頭,滿臉崇拜地仰頭道:“姐姐姐姐,你是大俠嗎?”


  虎頭虎腦挺稀罕人,就是有點莽。


  白星將短棍重新插回背上,像按冬瓜一樣按住他的腦袋,“看路。”


  小孩兒明顯還處於興奮中,當場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勁兒呱唧道:“姐姐你真好看呀,也好厲害呀,這是你的兵器嗎?我能看看嘛?我也想去闖蕩江湖,可是康爺爺不肯收我為徒!我爹也不許!”


  他的視線忽然掃到白星額頭上那道愈合到一半的傷口,驚呼道:“姐姐你受傷了呀,疼不疼啊?”


  也不等白星回答,小孩兒自顧自道:“一定很痛吧?”


  自己不小心擦破一點油皮還要掉眼淚呢,這麽老長這麽可怕的傷口,一定痛死了。他呲牙咧嘴的想著,就覺得自己的腦門好像也一抽一抽疼起來。


  白星垂著眼瞼,靜靜地看著他自說自話,很懷疑一個小東西怎麽會有這麽多話可說?


  簡直像夏天樹上的蟬,滋兒哇叫個不停。


  那小孩兒絲毫沒覺察到來自救命恩人的嫌棄,“姐姐,你低一點,低一點嘛。”


  小孩子火力大,雖然天氣很冷,但還是跑得頭頂見汗,他就這麽抬著一張蘋果似的小胖臉兒,用兩丸黑水銀般澄澈的眼睛看著白星。


  晶晶亮亮的,有點像阿灰。


  、


  白星猶豫了下,終於勉為其難地彎下腰去。


  小孩兒著急道:“再低一些!”


  夠不著啊!


  白星皺巴著臉,嫌棄表露無遺,“你太矮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跟個冬瓜似的。”


  小孩兒:“……”


  小孩兒委屈巴巴地癟了癟嘴,好像有人往冬瓜皮上劃了一條杠。


  醜巴巴的,白星這麽想著,麵無表情地蹲了下去。


  小孩兒瞬間破涕為笑,噘著小嘴,輕輕地往她額頭呼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暖暖的,軟乎乎的氣流從額頭撫過,輕柔得不可思議,像新收到的大棉被一樣動人。


  白星的睫毛猛地抖了下,瞳孔劇烈收縮。


  好像有什麽珍貴的種子悄然埋進心底,瘋狂生根發芽,洶湧蔓延,叫她胸腔中都盛滿向上的枝丫。


  “呼呼就不痛啦,我摔破手的時候,娘也是這麽做的。”


  見白星不說話,小男孩掰著手指,有點忐忑地問:“姐姐,你還痛不痛呀?”


  白星回神,輕輕摸了摸仿佛還帶著溫度的傷口,搖搖頭。


  好像,真的不痛了。


  小孩子立刻開心地笑起來,露出嘴巴裏因為掉牙而空著的兩個大豁口,眉飛色舞道:“嘻嘻,對吧?娘不會騙我的!”


  他由衷為母親的誠實和權威感到驕傲。


  小孩還要說什麽,酒樓裏忽然躥出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右手抓著根雞毛撣子,正是王掌櫃。


  王掌櫃舉目四望,很快鎖定目標,立刻撩起袍子朝這邊衝來,“欠債的小混蛋,說過多少次了,擀麵杖不能隨便玩兒!你他娘的又把水缸砸破了……”


  剛還得意洋洋的小男孩一看,頓時嚇得哇哇大叫,掉頭就跑,跑出去幾步又停住,原地踏步朝白星喊道:“姐姐我走啦!”


  圓滾滾的小肚皮還一顛一顛的。


  說完,一邊喊一邊跑,“哇啊啊啊,我要去闖蕩江湖,我早就不是三兩歲的小孩子了,今年都六歲了,是個男子漢呢,你不能打我!”


  王掌櫃帶起一身風,從白星麵前呼嘯而過,聞言氣急敗壞道:“別說六歲,就算你六十歲,隻要老子活著就打得了你!”


  說罷,揚起手來,猛地把雞毛撣子丟出去,啪的一下砸在小孩的屁/股上。


  那孩子哎呀一聲,捂著屁/股跑得更快了。


  他專挑人多的地方紮,連滾帶爬什麽麵子裏子都不要,爬牆跳屋鑽攤子,滑得像條泥鰍。身後的王掌櫃雖身高腿長速度快,奈何不敢撞人,反而落了後。


  路邊的行人們紛紛大笑出聲,“哎呀,王掌櫃又打兒子呢?”


  王掌櫃跑得急了些,略有些岔氣,正彎腰扶膝蓋猛喘,聞言抽空來了句,“下雨天打兒子,閑著也是閑著,兔崽子,你給老子站住!”


  眾人又是一陣哄然大笑,對這場景見怪不怪了。


  隔壁皮貨鋪的趙掌櫃也出來看,見狀笑道:“男伢子活潑好動些也是有的,好好說就是了,何必動武呢?”


  街上就有人笑他,“換你兒子三天兩頭給你打破家具,你試試?”


  說的趙掌櫃也樂了。


  外頭冷颼颼的,他將兩隻手抄在棉衣袖子裏,略微帶點炫耀的說:“咱也不知道,誰叫我婆娘生的是兩個姑娘呢?竟乖巧懂事的很,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人了,昨晚上我家去就脆生生的說什麽爹爹辛苦了,要上來給我揉肩捶背呢,我哪裏舍得……”


  眾人聽不下去,紛紛發出善意的噓聲,又道他這是故意往王掌櫃心窩子上紮刀。


  趙掌櫃誌得意滿地笑了幾聲,搖頭晃腦的回去了。


  嗨,還是姑娘好呀。


  見白星似乎頗感興趣的樣子,孟陽就在旁邊解說:

  那孩子從小就向往江湖,曾忍痛拿出珍藏的糖瓜做束脩,欲拜康三爺為師,奈何康三爺說江湖不是正經人待的,不願收徒。


  他也不肯輕易放棄,天天纏著人聽故事、說話本,拿著家裏的柴火棍兒、擀麵杖裝大俠,愣是把家具打碎不少……


  “陽仔,不要站在外頭嘛,風大得很,”斜後方一個賣包子的婆婆看見孟陽,笑眯眯招手,“進來吃個包子呀。”


  孟陽聞聲轉身,大為驚恐,“吃不下了。”


  這一路走來,實在是吃不下了。


  “婆婆,今年還要對聯嗎?”見她正要將一個裝滿包子的籠屜往鍋上放,孟陽忙跑過去,“我來我來!”


  那婆婆歉意道:“又要麻煩你。去歲你寫的字可真好,話兒也中聽。”


  “沒什麽啦。”孟陽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鎮上的人幫他許多,他沒什麽可回報的,所以每年都會幫許多人家寫對聯、書信。


  瞧見白星,婆婆一張老臉笑開了花,“這閨女真俊,心也善,才剛要不是你,冬冬就摔啦。大冬天的,摔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嘮叨著,掀開另一邊的籠屜,從裏麵撿了一盤熱氣騰騰的三角形包子端給他們,“糖三角,嚐嚐。”


  白星才要說吃不下了,就見婆婆又抽出來一大張油紙,笑嗬嗬道:“吃不完等會兒帶回家去。”


  這下,連拒絕的理由都沒啦。


  於是兩人隻好坐下吃糖三角。


  奈何此時腹中滿滿,著實吃不了太多,便合力掰開一隻。


  糖三角,顧名思義,是以紅糖做餡的三角形甜包子,三邊收口,非常好看。


  婆婆的麵發得極好,每一隻都又白又胖又鼓,麵皮兒瑩潤光滑中透著亮,看著就好吃。


  裏麵的紅糖被熱力催發,早已變成紅褐色的黏稠液體,塗抹整個內壁後順著掰開的方向緩緩流動,不斷散發著紅糖特有的鹹甜香氣。


  單吃紅糖肯定有點齁,可配著麵皮一起,這份甜蜜就恰到好處。


  婆婆又悄默聲從裏頭端出來兩碗土豆絲鹹湯,還特意道:“小碗呐,別噎著。”


  作為外來作物的土豆產量極高,且方便儲藏,如今早已與紅薯、玉米等成了百姓們餐桌上常見的食物之一。


  做法很多,切成粗絲做鹹湯就是本地最常見的吃法。


  方法很簡單,用一點蔥花爆鍋,炒出香味後倒入粗絲或細條,略一翻炒後注入大量清水,燒開後加鹽巴調味,再把攪好的蛋液澆進去。


  唯獨澆蛋液需要一點竅門:


  蛋液要打發得很充分,澆進去時最好同時用大勺子使勁攪動,這樣出來的蛋液絲絲縷縷如雲似霧,很有點美感。


  而且,看上去分量也多。


  白星從沒見過這種吃法,頗感興趣的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材料很簡單,做法也不難,但竟然很清香美味!


  喜歡是騙不了人的,見她這般,婆婆也跟著笑了。


  孟陽就道:“我地窖裏還有許多土豆呢,你若喜歡,回去咱們也做。”


  白星飛快點頭,又嘶溜溜喝了一大口。


  兩人正在婆婆的注視下加餐,那頭熟能生巧的王掌櫃已經抓著兒子的後脖領子回來。


  白星看著他懸在空中的樣子,忽問孟陽,“哪個dong?”


  正往嘴裏塞糖三角的孟陽怔了下,迅速明白她是在問名字,“冬天的冬。”


  白星恍然,瞬間舒服了:


  對嘛,她就覺得應該是冬瓜的冬。


  經過他們麵前時,小冬正哼哼唧唧地告饒:“爹,我錯了……”


  “別喊我爹,我可不敢當你的爹,你是我爹!”王掌櫃氣急敗壞道。


  他也是老大的人了,臉麵簡直都要被這小子丟盡了!


  話音剛落,就見那小子身體一僵,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


  他眨了眨眼,努力伸長了脖子,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地衝王掌櫃喊了聲,“那……兒子?”


  王掌櫃:“……”


  白星一口鹹湯噎在嗓子眼兒:“……”


  冬瓜,果然是該削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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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糖三角好吃,土豆蛋花鹹湯是我最愛喝也最常喝的鹹湯之一,超級家常簡單又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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